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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阿加雷斯的全神贯注，罗德里斯身上则透露着坐立不安的氛围。
他太熟悉身边这个人身上的魔法气息了，和格兰德如出一辙，一想到这个人对格兰德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就感到浑身别扭。
他长得非常高大，但并不是一个心胸广阔的人，格兰德在世的时候就经常拿这一点打趣。
“你最好把偷来的东西还给小陛下。”他忍不住说。
阿加雷斯正全情投入于对王都各地的传送阵进行检查和封锁的工作，完全没有注意到合作者的话。
这让罗德里斯更加讨厌这个男人。
“喂！阿加雷斯·格尔克诺！”
“嗯，怎么了，罗德里斯先生？”阿加雷斯终于听到了魔龙的呼唤，这种中途分心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勉强，因此他的回应显得心不在焉，绝非故意为之。
“把至高魔力还给魔王。”罗德里斯重申了自己的诉求。
阿加雷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会想独占吧？”罗德里斯说，“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有办法强制转移这股力量吗？”阿加雷斯问。
罗德里斯一愣，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介意试试。”
“我想还给她的。但是在她破壳的时候，至高魔力已经超过了她的身体能够承载的界限，所以我打算等她长大之后再还给她。”
“然后呢？”
“然后我的意图被我的同伴们发现了，于是他们将我们分开，并且用大法阵囚禁了我。”
“为什么，他们没有囚禁小陛下，却囚禁了你？”
“他们的力量只能够维持一个大法阵的运行。如果他们选择封印妮娜，我总有办法把她救出来。”
“哼，说的好听。”罗德里斯发出了不屑的声音，“那现在呢？你已经离开了大法阵，小陛下也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至高魔力还在你身上？”
“她……拒绝了。”
“什——”
“小心！”
一团黑色的有机物从天而降，竟然将笼罩在公寓外部的魔法打穿了一个洞，像陨石穿透大气层一样，直直往罗德里斯身上扑去。
不巧的是魔龙先生正在愣神。
公寓的屋檐上突然长出一条触手，一把抓住那团黑色的物体，将它向远处用力抛了出去。
“没事吧？是魔力消耗太严重了吗？”妮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中间。
“别小看我。”罗德里斯心虚地仰着脑袋，不敢去看身边的小魔王。
“没事，这点程度还不算什么。”阿加雷斯说。
罗德里斯真想把这个男人痛揍一顿。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冰雹砸在雨棚上一样。不过落下的不是冰雹，被砸的也不是雨棚。
无数黑色组织块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掉在防御魔法阵上，刚才恶魔城的防卫性举措竟让邪神注意到了这里。
随着那些黑色肉块落下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恶臭。
后方传来不妙的声音。
波诺扶着贝尔霍特的肩干呕起来，后者也用同样的礼仪还击，以嗅觉见长的乌鸦差点晕过去，乌瑟及时地捂住了她的鼻子。
“那东西发现祂的敌人在哪里了。我们该怎么办？”布劳斯站了起来，作出战斗准备的态势，贝尔霍特扯着他往后拉了几下。
“你就别操心了，最厉害的人还在前面顶着，暂时轮不到你。”
布劳斯不领情地甩了甩手，但是没能把拖后腿的人甩开，“如果在这种时候只能干瞪眼的话，我又有什么必要——”
贝尔霍特抬头：“有必要什么？”
“没什么。”布劳斯终于甩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
一片阴影从公寓上方掠过，在门口投下乌云般的阴影。
一颗惨白的，布满血丝的，巨大的眼睛正透过浅蓝色的魔法回路，狰狞的注视着下方的众人。
第127章 因祸得福
*
现在是正午时分， 阳光能够刚好地通过破碎了的屋顶洒落在地上，为这个暗沉的空间提供良好的光照。
“你觉得生命之树具备意志吗？”达尔·达曼突然问道。
骷髅换了一个姿势，她用干枯的手臂抱住膝盖，团坐在角落里。如果做这个姿势的是一名少女， 或许会给人可爱而忧郁的感觉， 但当事人是一具骷髅， 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她用理所应当的口吻答道。
“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吗？”达尔·达曼追问道， “你不觉得，在如今的社会环境之下， 祂仍在源源不绝地诞下新生的魔族， 实际上是一种残酷而不负责任的行为吗——如果说祂真的具备意志。”
“你是想说如果生产是一种无意识行为， 才能解释生命之树为何要祂的孩子来世上受苦？”骷髅大概“笑”了一下， “这或许就是祂意志的体现， 祂不希望这个族群灭亡， 哪怕祂已经再也无法孕育魔王。”
“那么你觉得，祂会有恶的意志吗？”
“我不知道。”
“你不是祂的孩子吗？”
“难道你就了解自己母亲的一切？”
“……不。”
达尔·达曼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关于母亲的一切。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能够在经历那样的无妄之灾后， 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独生子离开生活多年的城市，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漂泊。
但除了这一点， 他似乎很难再更加细致地描绘母亲的形象。那位勤劳的女性忙于打工挣钱，母子俩有时一整天也见不上一面，而且在上初中之后， 他就开始住校， 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就更少了。
在青春期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体恤母亲的辛苦， 还把自己在学校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归咎到她身上。
对于他的责怪，母亲总是皱着眉不说话，偶尔则会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则凶巴巴地说孩子的良心都是给那些温柔体贴的母亲的。
母亲并没有表现出受伤的样子，所以他当时也就没觉得那些话有多伤人，直到他长大成人，离开母亲，一个人在王都奋斗，学习、工作、评选、晋升，直到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薪水一个人在高档饭店用餐，用柔软芬芳的餐巾擦拭嘴唇的时候——
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母亲的积怨有多荒唐。
在回想起那顿孤独的晚餐时，前所未有的愧疚感突然充斥了他的内心，然而母亲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这些心情他又能向谁去诉说？
不知怎么的，他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身边的骷髅。
而骷髅像是要报复他似的，坏心眼地说道：“如果没有你的话，你母亲的生活一定会轻松很多。”
达尔·达曼没有生气，因为他觉得骷髅说的是事实。
“你觉得你的母亲对这个世界怀有恶念吗？”
“我……我不敢说自己了解她，但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位善良的女性。即使她曾经憎恶过这个世界，她也从没有做过伤害他人、伤害世界的事情。”
骷髅将放在手背上的脑袋扬了起来，脊椎骨附近传来咔嗒一声：“我对我的母亲也是同样的感觉。”
达尔·达曼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母亲就是生命之树。
“如果祂有恶念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呢？又会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
达尔·达曼想起了在离开王都之前看到的东西。
*
龟缩在防御阵之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颗可怕的眼球。
刚刚吐过一次的波诺又吐了起来，这时候他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呕点胃酸出来都显得勉强。
蒙多进行了勇敢的尝试，他试图用自己的火蛇前去攻击那颗眼球，但火焰刚一离开公寓的范围，就变成一股烟，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罗德里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现在你知道要在这家伙的眼皮底下维持这个魔法有多不容易了吧？”
“你是说那东西能吸收魔法？”阿斯代伦放下了搁在左腿上的右腿，“或者说，吞噬魔法？”
“低级的魔法会直接在祂面前湮灭。”阿加雷斯解释道。他的声音流露出一丝疲惫。
阿斯代伦觉察到目前的任务对兄长来说有些勉强，但是他没有立场让他放弃。防御阵消失的话，简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不快地盯着女大学生的背影：“魔王陛下，你应该尽快做些什么。”
妮娜思索了片刻，对罗德里斯说道：“你一个人可以支撑这个魔法阵多久？”
罗德里斯没有询问原因，认真地估算了一下，答：“五分钟应该就是极限了。”
必须承认，目前维持防御魔法的大多数力量来自阿加雷斯。但他并不会对这个男人表现出多少感激的意思，因为那力量原本就不属于他。
“五分钟，应该够了吧。”妮娜说。
“够什么？”罗德里斯问。
“坚持住。”妮娜说。用的是一种并不那么明显的命令的语气。
罗德里斯还来不及思考，便感到身上的压力陡然变沉，头顶上方的魔法阵差点出现漏洞，他不得不立刻打起精神，专注于应付眼前的任务。
几秒钟之前还和他并肩站立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突然明白了小魔王的打算。
对于一个魔王来说，二十二岁仍是一个过于稚嫩的年纪，她本应该从老魔王那里学习如何锻炼魔力，如何磨练意志，如何锤炼品格。
她按理还没有办法在危及整个世界的邪祟面前独当一面。
但是她很幸运，又或者说这个世界很幸运。
——在危机降临的时候，她的力量已经在另一个人身上沉淀了三百年的时光，正当巅峰之时。
这算是因果循环，还是因祸得福呢。
邪神也许发现了什么，开始集中力量对这个地方发起进攻，黑色的团块不停撞击着透明的魔法护罩，那层淡蓝色的蛋壳形状的防御屏障不停破损，必须及时用魔力进行修补。
罗德里斯尴尬地补充了一句：“我可能撑不了那么久，你们最好快点。”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身上的负担似乎轻了一点。
一层泛着红色光晕的魔法能量在屏障下方张开，为屏障修补提供了喘息的时间。接着又有一层紫色的光晕覆了上来。
在各种色光的叠加下，最初偏向蓝色的屏障开始变成白色。
罗德里斯感觉到了老朋友的气息，但是站到他身边的却是贵族院那几个讨厌的人类。
“等收拾完这家伙，我非要叫你们把那些核心吐出来不可。”
“我本来就没想要过，是某人非要塞给我的。”
“愿意奉还。但是‘吐’未免有失风度。”
“哼，我不会容许魔族凌驾于人类之上。”
“依靠从魔族偷走的东西奴役魔族，人类的厚颜无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布劳斯，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起内讧的场合吧！！！”因为失去了核心而无法在正面战场发挥作用的贝尔霍特忍不住冲着过去的同僚嚷嚷起来。
*
“我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也做好觉悟了。把属于我的力量还给我。”妮娜用强硬到几乎有些生硬的口吻说道。
她是现在的魔王，她的面前是过去的勇者。
在故事中，他们总会被刻画成势不两立的存在。
阿加雷斯有两次归还力量的尝试，但是都被她拒绝了，不过她始终相信，只要她开口，无论如何，他都会照做的。
因此，他的回答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不。”
“你说什么？”魔王皱起了眉。
勇者做了一个深呼吸：“当初是你强塞给我的，现在又要强行夺走吗？你把我经历的三百年当成了什么？”
妮娜上前一步，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要清算的话，还是等一切结束以后吧。我们时间不多，快把魔力还给我。”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样，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太阳像是熄灭了一样，周围突然暗了下来。
黑色的神祇将这栋可怜的公寓完全笼罩了起来，像是八爪鱼进食一样，要将它整个儿吞进肚子里。
罗德里斯等人还在负隅顽抗，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看来祂想让我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见鬼！”
“就要撑不住了，妮娜·斯特尔，你磨蹭够了没有？！”
“快点！”妮娜催促起来。
阿加雷斯摇了摇头：“我拥有这股力量已经三百年了，我比你更熟悉它。”他用力甩开魔王的手，停顿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然后向着漆黑一片的正门走去，就像走进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黑色邪神的动作忽地停止了，就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样，连祂周围的黑色雾气也停滞在半空中，不再因为空气的流动而发生运动。
罗德里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侧身擦过。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但是没有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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