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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小魔王的背影义无反顾地没入了那片虚无。
第128章 不可向前
*
在一脚踏空的瞬间， 妮娜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她在失重的情况下向下坠了数十米，接着就像被蹦极时背上的吊绳牵引住一样，骤然停止了坠落。
她没有着落地悬在半空，眼前并非一片黑暗， 而是一个宛如肥皂泡般的空间。
通透， 脆弱， 七彩的颜色仿佛无数交缠在一起的蟒蛇，在空间的界限上缓慢游走， 同时不断交织。
她扭了一下肩膀，发现身体可以自由行动， 于是试着向前伸出一条腿， 让脚尖向下， 慢慢倾斜身体， 完成了一小步的跨越。然后是又一个小步……
起初有点像在水中漫游， 后来才变得像在陆地上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逐渐习惯了这个空间中的运动方式，并不停向前走。
在空间的中心生长着一棵大树，它有着繁茂到几乎要填充整个世界的枝叶， 也有着繁复到几乎能填满另外那个半球的根系。
就像是一颗大脑。就像是世界这个巨大躯壳的大脑。
她向大树走去。
这棵树和赫尔马岱的生命之树长得很像， 但两者又有截然不同的地方。眼前这棵树有着生机勃勃的，黄金般耀眼灿烂的叶子。
这个空间里没有风， 所以所有的枝叶都静止着，像是一尊雕塑。
她向大树走去。
有什么东西如气泡一般从地下冒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但是轻飘飘的， 看上去没有重量，让人联想到十几年前商场揽客时会在门口摆放的充气大人偶。
“不可向前。”巨大的气球人俯视着年轻的魔王。
魔王抬头看向它的眼睛：“为什么？”
气球人重复了一遍：“不可向前。”
妮娜的视线穿过气球人的身体， 那棵金灿灿的大树明明就在召唤她，让她不能不向前走。
她没有理会气球人的告诫，继续朝着大树前进。
就在她迈出右腿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不要靠近那棵树！”
“为什么？”她没有回头，但从手腕传来的感触，还有回荡在耳边的声音，都明确地告知她身后那个人的身份。
阿加雷斯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妮娜往后扯了一步，又像是怕她溜走一样，立刻将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面对着自己。
“那不是生命之树，那是一个陷阱。”
妮娜看看眼前的男人，又扭过头去看看身后那棵大树，有些不快地说道：“你是一个人类，而我是一个魔王，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比我正确？”
“我——”阿加雷斯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点焦急，但是他的视线突然被妮娜身后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因而也就顾不上解释，直接呆在了原地。
妮娜想要转头确认他所看到的景象，但在目光抵达目的地之前，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轻轻降临在她耳畔。
“妮娜。”
而她脱口而出：“格兰德！”
当她好不容易在阿加雷斯的“魔爪”之下转动了一下身体，映入眼帘的是围绕着大树的主干“长”出来的一圈气球人。
那些气球人大多面目模糊，但也有稍微清晰一点的，所有人环聚在一起，如同从另一个维度俯瞰下界的神灵。
其中有一个留着过肩的卷发，将额前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去，在下巴上留了一撮胡子的男性，他是所有气球人中五官最清晰的一个，脸上有种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温柔。
妮娜与他素未谋面，却瞬间认出了他，“格兰德！”
阿加雷斯似乎因为那位老魔王的出现受到冲击，松开了手上的力量，被他困住的小魔王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拔腿向大树的方向跑去。
她并不能很好地区分这到底是她的主观意志，还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里奔跑。
等阿加雷斯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很远了。
“格兰德，你就是格兰德！我记得你的声音！”
她不像是一个马上就要大学毕业的成年人，反而像是一个留守故乡好不容易才能和父母见一次面的小孩——考虑到她的种族，她现在确实还只能算一个小孩。
如果不是气球人的体型过于巨大，她搞不好甚至会兴高采烈地扑到他身上。
“很抱歉，没能陪着你长大，关于如何当一个魔王，你一定有很多困惑吧？”气球人格兰德用慈爱而愧疚的语气说道，“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小魔王想起了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用力点了点头：“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格兰德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头顶摸了摸：“那是生命之树的恶念。”
小魔王猛地抬起头来，顶撞着脑袋上的那只没有重量的手：“怎么可能？！”
“失去树冠的大树再也无法孕育新的魔王，为此而储存的能量无法得到释放，积攒起来，慢慢变成了‘恶’，慢慢倒流回树根，就像子宫的蓄脓一样。”
“我该怎么做呢？怎样才能帮助生命之树释放那些能量？”
“让树冠重新长出来，让祂孕育一位新的魔王。”
“怎样才能让树冠再生？”
“献祭。”
这个回答不是格兰德独自给出的，而是聚集在大树周边的一大群气球人的异口同声。
它们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这个单一的词汇，仿佛有重量一般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回荡起来。
“献祭？”小魔王不解地看向面前的气球人。
气球人微微地动了动嘴角，但看起来不是在笑，而是露出了一个悲悯的表情：“绝对王权，或是至高魔力，你必须选一样献祭给祂。这样，祂的树冠就会重新生长。”
“……选王权……”一部分气球人齐声说道。
“……选魔力……”另一部分气球人齐声说道。
“王权是控制族人的工具，只要还拥有力量，谁不会向魔王俯首称臣？”一个选择献祭王权的气球人说。
“是啊……是啊……”
“王权才是魔王之所以为魔王的关键，要维持魔界的秩序与和谐，王权绝对不可丢失。”一个选择献祭魔力的气球人说。
“是啊……是啊……”
小魔王望着那些如同林立的巨大蘑菇般的灵魂，大脑感到一阵眩晕。
“格兰德，你希望我献祭什么？”她问。
气球人格兰德表情慈祥，伸手指了指小魔王的身后。
小魔王回过头，对上勇者错愕的视线。
“只要把他献祭给生命之树，一切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格兰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献祭魔力……献祭魔力……”支持献祭魔力的气球人们提高了声音，齐声念诵。
勇者眼中的震惊逐渐转变为恐惧，但又慢慢变成了无奈，最后好像释然了一样，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树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树根处冒出来的气球人将他包围了起来，他如认命一般全无反抗。
一双脚用力地踩在那些冒着气泡的树根上，那些尚未成型的气球人顿时烟消云散。
勇者抬起头，看到挡在身前的背影。
“你在做什么，妮娜？”格兰德温柔地问道。
勇者不知道小魔王脸上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幸好至高魔力不在我身上。”
“是啊，这样你就不必牺牲自己了。”格兰德说。
“——不然我一定会听你的话，毫不犹豫地把魔力献祭出去的，格兰德！”
气球人温和的表情出现了破绽：“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加雷斯，大法阵！”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勇者像是被命令控制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在这个空间中展开了一个巨大的蓝色魔法阵。
“你要干什么，妮娜？”
魔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细长的笔，打开笔帽，在身前的魔法阵的圆环中飞快地写下了什么。
魔法阵像一个齿轮似的不疾不徐地转动着，刚好和她书写的速度合拍。当绕圆环而作的语汇首位相接，大法阵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你的用心太明显了！”魔王大声说道。只不过她这话并不是对格兰德说的，而是对不远处的那棵大树，“绝对王权，至高魔力，只要失去其中任何一样，你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打败我！”
大树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剧烈颤抖起来，宛如一个在戏剧终局被揭穿诡计的反派角色。
大法阵飞到大树的上方，像一张被撒入海中的渔网，迟缓却坚决地将大树捕获入怀，随着法阵的下落，大树的上上下下都被缠上了一圈难以辨认的字符。
祂挣扎、晃动、暴跳如雷，有好几次只差一点点就能将法阵撕开一个口子。
围绕祂生长的气球人此时开始反过来帮忙压制祂。
它们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其中既有男性，也有女性，有着千差万别的容貌，穿着风格不一的服装，有些看起来像是远古时代的装扮。
他们有的表情严肃，有的面带微笑，但都以一种守望的姿态，静默地看着不远处的魔王。
格兰德也在其中。他的脸上浮现着欣慰的笑容。
第129章 缺乏勇气
*
[你具备足够多的美德， 只是少了一点勇气。]
[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不过我胆子确实很小。]
[这样的我，却成了那个所谓的勇者。]
[世界上恐怕没有更加讽刺的事情了。]
[更何况，曾经有人说过， 如果一个人缺乏勇气， 那他所具备的其他一切美德都将失去意义。]
*
阿加雷斯恢复意识的时候， 觉得头顶上是非常明亮的阳光，将他的眼睑照得暖洋洋的。即使闭着眼睛， 也知道天已经亮了。
他做了一番关于睁开眼睛的心理准备，思考要如何度过这新的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弄不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时代。
这种感觉， 就好像他明明已经拥有了三百年的记忆，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仍睡在旧帝国皇宫的那张床上， 想到即将到来的旅途， 尚未发生的战争， 和漫长的痛苦， 他就不愿起来。
又好像回到了生命中最虚无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向前走，新的建筑开始林立， 新的城市一座座建成， 只有他还沉湎于愧疚之中，被困在屠杀的梦靥中， 做着那个自己化身恶龙，抢占别人家园的噩梦。
又好像是四处流浪的七年时光，因为直到那个时候， 他才能重新正视日复一日升起落下的太阳， 以及和太阳交替照耀大地的月亮。
惟独不会是最后那十四年。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过着只能在梦里见到太阳的日子。
他最终还是决定睁开眼睛。
目之所及，是一片浅金，就像步入了深秋的森林，清爽的日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下来，细听之下，还能听见风与叶摩挲时发出的声响。
十数米开外的地方，魔王背对着他站立。她仰着头，黑色的头发垂在肩上，T恤和中裤，一身休闲装扮，看起来完全是一个还不够成熟的大学生的样子。
在她的面前，是幽灵一般半透明的高大存在，和总是呈现出蓝灰色调的幽灵不同，那个存在看起来金光闪闪，却又不让人感到刺眼。
那就是格兰德，他曾经无比亲近且仰慕的那位老魔王。
年轻的魔王正在与他交谈，两人相谈甚欢，但阿加雷斯一点也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时候，格兰德将一只手放到小魔王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冲着阿加雷斯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指。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他看到格兰德微微一笑，一场暌违三百年的问候。
接着，小魔王也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格兰德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在催促什么，而她扭头看向格兰德，点了点头，然后向他走了过来。
“你醒了。”
阿加雷斯觉得身体依然十分沉重，但还是试图从地上坐起来，小魔王蹲了下来，扶住他的背部，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他们两人之间原本存在的那种平衡消失了。
至高魔力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那里。那个在三百年前不由分加诸于他的枷锁，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
那棵如同大脑一般盘踞在这个空间里的大树，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
他有些混沌地问道：“都结束了吗？”
小魔王伸出一只手：“都结束了，因为要等你醒来，所以格兰德特意留下来陪我聊了一会儿天。”
阿加雷斯看看远处那个多少缺了点真实感的男性，他就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那儿，守望着这一切，却并不想插足这一切的样子，“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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