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秦川城又起了战事。
秦川城地处边境,却偏偏又是个富庶之地,所以从先帝在时,此处便总容易被周边国家或是蛮夷部落盯上。
当初江奉容的父亲与母亲亦是因为这一缘故而在那处镇守多年。
而谢行玉也曾去过那处平定山匪。
最近这些日子却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安定了一段时间的秦川城又有些不太平了,周边早被驱散的几个蛮夷部落又重新合并,而且秦川城太守也传来消息,说是最近附近总有蛮夷部落人的身影出现,显然好似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如此,便也足以说明那些蛮夷部落之人的野心并未消散,如今又起了别的念头。
谢行玉知晓此事之后,心下马上便有了想领兵前去平定这一场动乱的念头。
秦川城周遭这些蛮夷部落之人其实早已困扰楚国许久,从赵文婴与江遂之事后,倒是让他们安定了一段时间,可如今他们却又卷土重来。
谢行玉心想,倘若这次他能替朝廷彻底根除了这祸患,或许江奉容与隋止的事能有余地。
届时,他可以向圣人求一个恩典,以他的功绩至少换得江奉容平安。
如此,即便将一切说破,也能保证她安然无恙了。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其实圣人早已有了让他前去平定秦川城之乱的念头,只是却并非是让他作为主帅前去,而是作为副将。
一日前,谢行玉在御书房见了圣人。
他还不曾来得及说出心中想法,圣人便开口道:“秦川城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听说,行玉,除了你,朕倒是想不出其他去平定此处动乱的合适人选了。”
谢行玉原本便有此心,听得圣人如此说,自然应道:“臣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确实,他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经上过几回战场,更是从未有过败绩。
而秦川城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也并不算陌生。
几月前,为了剿灭山匪,他便去过一趟了。
这般说来,在朝中确实难以寻得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圣人却点了点头道:“此时去秦川城,朕当作令吴由将军为主将,你跟随他为副将,你们二人率领西山大营的五千将士去平定秦川城之乱,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莫要令朕失望。”
从听到“副将”二字开始,谢行玉的面色便显然有些不对。
除却他最早跟在他父亲身边时做过副将,后边从来都是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上战场,在没有给旁人做过副将。
况且圣人口中的这个吴由谢行玉也是知道的,从前西山大营在隋止手中时,他便是在隋止手下做事的,后来圣人寻了由头令隋止将西山大营交出来之后,这吴由的官职也往上提了提,至少明面上看是整个西山大营的主人。
如此,也勉强算是与谢行玉同品级的官员。
但若是论起功绩,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谢行玉相较的。
所以圣人如此安排,谢行玉的心里自然会有些不舒服。
但这是圣人的命令,不论他心里如何不满,到底是不能将这般情绪表露出来,所以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勉强应了个“是”。
而后退了出去。
其实圣人会有这般命令,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
圣人因为当初谢皇后之事,原本就对谢家有些不满,再加之即便后边谢皇后已经入宫十余年,但却也始终不曾得到圣人的欢心,即便有了皇子隋璟,也没能缓和与圣人之间关系,所以圣人对谢家的不满便一直都存在着。
他原本确实是看中这个有些本事却又很是听话的谢行玉的。
但后来江赖两家之事也让圣人意识到这个谢行玉似乎也并未有他所想象中的那样听话。
而秦川城之事,就如同圣人当着谢行玉的面所说的那样,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圣人却生出了借此打压他的念头。
他为副将,吴由为主将,在所有人眼中,他便是不知不觉矮了吴由一头。
这其中道理,谢行玉也能想得明白,但却也没有选择余地。
此事定下之后,西山大营中却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因为这次前往秦川城的将士中,有数量颇多从未上过战场之人。
譬如与隋璟一道进入西山大营中训练的那批将士。
算起来他们到此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如今听闻要上战场了,自然不免担心害怕,不过比起这些,更多的却是觉得兴奋,甚至止不住幻想着在战场上大展拳脚,而后借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这往后可就再不是一个小小士兵了,若是立下功绩,一场胜仗之后,说不定便能被封作百夫长呢。
此事的隋璟在一整日的训练之后回到营帐中,探手下意识往被褥底下摸去,但却发现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
他顿时变了脸色,也全然不觉得疲惫了,只慌忙在那处翻找起来,好似是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不见了。
第六十八章
正当他翻找得满头大汗之际, 辛穆走进来恰好瞧见这般景象,于是有些奇怪道:“殿下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么?”
隋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瞧见来人是辛穆, 神色也稍稍安定下来,勉强道:“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只是我母后前些日子遣人送来的书信, 信送来时正要训练,所以我匆匆看了几眼便收在被褥底下了,这会儿却寻不着了。”
“哦,你一说这事我倒是想起来了。”辛穆听得这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他, 解释道:“早上的时候我恰好瞧见这信掉在你床边,就顺手帮你收起来了, 谁料一天训练下来竟是将这事忘了。”
隋璟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展开之后瞧了几眼,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心底还是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状似无意问道:“这书信内容,你可瞧过?”
辛穆一愣,连忙摇头道:“我哪里有这胆子,虽说殿下你如今与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同吃同住,还一起训练, 但是我可记着你皇子的身份,哪里敢做这种冒犯的事儿?”
隋璟瞧辛穆的模样不像是撒谎,再加之他与这辛穆从刚来西山大营时就已经相识, 辛穆又向来是直爽的性子,想来是不会在这种事上面撒谎的。
于是神色也缓和下来, 他抬手像往常一样将这封信点燃了烛火,眼看着它彻底化作灰烬才安心下来。
其实谢皇后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大多只是一些对他嘘寒问暖之言,这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谢皇后心底始终希望隋璟能取代隋止,所以在那些嘘寒问暖的言论中,总不免夹杂着一些鞭策之言,强调他的身份贵重,强调圣人如今身体不同从前,强调他需得学会笼络人心之类……
这些话语母子二人私下说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今写在了书信上,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总不是什么好事。
隋璟虽然年纪小,但显然心思却比他的母亲要细腻许多。
而辛穆见他面色已然缓和,心下也稍稍安定,又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秦川城了,真不曾想到我们这些新兵竟是这样快就要上战场了。”
“吴将军说了,出发前往秦川城之前会给我们两日假期,家里若是隔得不远便可以借着这机会回一趟家中。”
说到此处,辛穆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这若是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有再回来的时候,就当真是说不定了。”
他抬眸看向隋璟,问道:“殿下,你要回去一趟吗?”
隋璟若是有回去的心思,自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是皇子的身份,只要说一声,吴将军都会遣人将他送回皇宫中去。
可隋璟却摇了摇头道:“没必要,等打了胜仗回来再去见他们也来得及。”
听他这样说,辛穆却有些感慨道:“殿下您当真与我想象中的很是不相同,从前我在上京见到的莫说是像您一样身份尊贵的皇子了,便是随便一个世家的公子也是嚣张得不行,根本不会将百姓当作活生生的人来看。”
“而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当真是将我们这些人当作了朋友,要我说,往后要是殿下这样的人能坐上天下之主的位置,咱们这些寻常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呢……”
他的话方才说完,隋璟心中微动,可嘴上却呵斥道:“这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让别人听了去,不仅你要出事,我也要受了你的牵连。”
辛穆回过神来,似乎有些被隋璟所言吓住,连忙道:“殿下勿怪,我这人就是总管不住嘴,你放心,我往后定是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说这,他还竖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姿势,强调自己必然不会再犯下如此过错。
隋璟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吴将军让隋璟过去,隋璟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等隋璟走出营帐之后,便将一封信递给来传话的人,“带给我母后,令她安心。”
那人很快将书信收好,应了个“是”。
之后便引着隋璟往吴将军营帐方向去了。
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将会被派遣去秦川城之事,其实他比这些将士们要早三日知晓,而从他知晓了此事之后,同军营中的吴由将军来往也越发密切……
***
如同隋璟所想的那样,谢皇后再得知圣人居然要派遣西山大营的将士前往秦川城平定动乱之后,简直要疯了。
“阿璟如今才几岁啊!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受了那么久折磨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上战场,难道是当真把他一个皇子当作寻常将士了吗!”谢皇后一想到隋璟已经在那西山大营中煎熬了数月就已经是极为痛苦,如今竟是还要令他一个孩子跟随将士就这样去上战场就更是无法接受。
她简直不敢想倘若隋璟当真上了战场会是何种景象,而若是他在那战场上丢了性命,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画萍见谢皇后神色痛苦,心底自然也不好受,但能说的劝慰之言却也是非常有限,只得道:“三殿下如今早已非同往昔,或许此事并未有娘娘所想的那般糟糕呢。”
“况且战场上吴将军与咱们谢将军,也总该知晓三殿下身份非同一般,即便豁出性命去,也是会护着咱们三殿下的。”
可谢皇后听得此言,脸色却依旧难看,“本宫自然知道他们会用心护着,可是战场那种地方却并非是寻常所在,即便他们再如何用心,却也未必能保证阿璟的安全……”
说到此处,谢皇后心下越发不安,她猛地起身道:“不行,本宫不能再由着他胡来了,他说要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倒也罢了,虽说会吃些苦头,可到底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如今却要跟着那些人上战场?”
“本宫这就去面见陛下,即便是绑,也要将阿璟绑回来才行!”
说罢,她什么也不顾地出了宫门,但不曾想就在这时隋璟遣人送入宫中的书信送至了永祥宫,刚巧与谢皇后遇上。
画萍便接过那书信道:“既然三殿下特意送了书信回来,那娘娘不如先看过这书信再作决定?”
谢皇后接过那书信,却并未有改变心意的意思,道:“不论他怎么劝本宫,这件事也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等她将手中那封书信尽数看完之后,神色却有了变化。
她捏紧那张薄薄的纸,似乎有些高兴,又似乎有些不安,最终她沉默着将那信纸收回了信封之中,而后缓缓道:“记得遣人去一趟谢府,让行玉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阿璟,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画萍虽然意外谢皇后这样快就改变了主意,但还是很快应下。
其实这样也好,画萍心里清楚,对于圣人而言,隋璟愿意去战场上历练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隋璟如今年纪尚小,但无论是隋止,当时当初的圣人,也都是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
而若是在这种时候谢皇后还要去明宣宫闹,让圣人无论如何都要将隋璟从西山大营接回来的话,恐怕只会让圣人觉得谢皇后此举有些拎不清,从而对她更是不满,除此之外,便也得不到旁的了。
画萍心里虽然明白这些,可却也知道谢皇后方才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去面见圣人,那她肯定是劝不动的。
况且那些道理,谢皇后也并不见得就不懂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将这样的法子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实在没了法子,可不就只能去求圣人。
如今这般,倒是解决了困局。
而谢皇后回到宫中之后,又反复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好几遍,最终才将这封信烧作了灰烬。
其实她之所以变了心意,只是因为隋璟在这封信中,第一回回应了她一直以来最在意的那件事。
谢皇后一直觉得隋璟才是那个应当坐上皇位的人,也只有将隋止推上那个位置,她与谢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但是她的这般想法,却仿佛从来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不管是隋璟,还是如今能够在谢家做主的谢行玉,都不曾回应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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