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妮子难不成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凛迟“嗯”了一声,没再赶她走,可也没动静。
玄负雪内心里暗骂这狗崽子不通人性,耐着性子道:“你至少转过去罢,我要起来换衣服了。”
凛迟依言转过了身,抱着胳膊,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好一会,突然道:“你不喜欢别人看你?”
玄负雪动作僵了一下,气笑了:“这天底下难道有喜欢让人偷窥自己洗澡的人么?”
凛迟又沉默半晌,才道:“孤不是偷窥。孤只是不小心看见了。”
玄负雪系好最后一条腰带,磨牙:“尊上,那,就叫偷窥!”
凛迟又不吭声了。
玄负雪往外走,瞥见他还站在原地,沉思时的表情,居然令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当初在青松居窗下,小心翼翼递来一张宣纸的少年。
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净想起这些掉渣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了。
分明那个说话磕磕巴巴的犬少年,同现下不苟言笑的凶煞魔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擦身而过时,凛迟忽地开口了:“若你不开心,孤也可以让你看回来。”
“什么——”
玄负雪刚回过头,就大受震撼,他居然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她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得已飞奔过去摁住他的手:“住手住手!你干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不图他身子!
凛迟一双裹挟着凉凉寒雾的双眸朝她望过来,声音四平八稳:“为何不要?你不是觉得自己被看了吃亏?”
玄负雪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硬是要他把衣裳穿回去,然而拉拉扯扯间还是没留神瞥见了男人浅蜜的皮肤,小腹线条紧实干净,还带着生机勃勃的热气......
啊啊啊!她要长针眼了!
凛迟低头望着眼前少女,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乌发蓬蓬的毛茸茸脑袋,偶尔窥见珍珠一般圆润可爱的耳垂都染上了浅浅霞色,她低着头,不知是恼或羞,死活不肯抬头看他,只是愤愤地手上用劲,把他一条纹龙绣蟒的锦带缠得死紧,还打了个死结,团成一团。
凛迟:“......”
他对着那个不甚美观的布疙瘩略微皱起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玄负雪恶声恶气的:“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随便脱衣裳!”
一边说,一边还趁机上下其手,寻机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下。
反正若是他生气了,就说汤泉边湿气太重,雾气缭绕,她下手重了没看清。
然而凛迟居然很好脾气地没介意,吃了痛,也只是一蹙眉,两条修长浓眉皱起,眉压眼时就不自觉带了一点煞气,开口时声音却是平静的:“不能在你面前脱,在别人面前可以么?”
“当然不......”话说到一半,玄负雪自己又纳闷了,改口道,“行不行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凛迟安静地望着她,才道:“你们人族规矩真多。”
玄负雪撇嘴,心道什么叫你们人族,难不成凛迟不是人么!
转念一想,似乎又能理解他这么说的原因了,他从小在野狗堆里长大,可不是一点人性都不通。
她悻悻地松手,嘟囔:“也不知道天极师祖当初把你领回白鹭洲,是找的什么人教你,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孤失忆了,或许曾学过规矩,现在也记不清。”
他倒挺理直气壮。
玄负雪本来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又不得不停下来:“所以尊上您现在到底还记得多少?”
当初他究竟如何入了魔,又是为何闯进见孤峰后山禁地,同二师兄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刺伤自己之后又是怎样从苍家人手中逃脱,以至于后来竟然能抢夺自己的身体......
一桩桩一件件,都只能仰赖这唯一当事人予以解释,可偏偏最关键的大头——他竟然失忆了!
若不是这几日同他相处下来,确有不对,玄负雪几乎要怀疑是这狗男人心机深沉,假作失忆,好把她困在他身边!
正思忖间,听见凛迟又道:“正好,你不是说能帮孤找回记忆。”
玄负雪“啊”了一声,耐着性子道:“我的法子是这样,从前我看人间话本,有些凡人受了刺激,比如落水或者坠马什么的都会魂魄出窍,丧失一段时间的记忆,但后来经过身边人的悉心照料,时时刻刻提醒过往经历,再寻一些旧物仔细观摩,也就渐渐能恢复了。”
“我把它称之为刺激疗法。”
凛迟微微扬眉:“那你待要如何刺激?”
玄负雪沉吟:“要不我给尊上讲些从前的故事?”
非要绞尽脑汁搜刮的话,她倒还真有几件同凛迟的旧事能拿出来唠嗑。
凛迟颔首:“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便试试罢。”
玄负雪:“啊?”
今晚?!
凛迟寒凉的眼风一扫:“你不想睡在阎罗殿?”
第028章 小师叔
玄负雪:......
“啊, 这。”
“倒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嗯......”
没事,没事,这狗崽子不通人性, 什么也不懂!
莫着急,莫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玄负雪摁了嗯额角跳出的青筋, 放柔声音:“大半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罢。”
那双寒凉如冷石的眸子朝她望过来,甚至有些不解:“为何?所有人都知晓你是我的夫人, 那么我便是你的夫君,夫妻之间,共处一室有何不妥?”
“......尊上知晓夫妻是何物么?”
凛迟果真很认真地沉吟片刻, 斩钉截铁:“可以共处一室的关系。”
又绕回来了!
这男人的心思简直鬼打墙!
玄负雪本想问问他,把自己掳回来就算了, 怎么还偏要给自己安上一个魔尊夫人的名头, 现下却直接奇异地想通了——十有八九是这人想把自己安置在魔王宫,又找不到借口告知众人她的身份, 一拍脑袋, 灵机一动, 想起来若有了夫妻之名便可以堵塞悠悠众口, 干脆对外谎称自己是他夫人。
啧, 真不知道该夸他冰雪聪明,还是愚不可及。
玄负雪朝他甜甜一笑,十分乖巧, 然后婉拒了他的过夜邀请。
然后又被凛迟婉拒了她的婉拒。
*
夜半时分,烛火绰绰, 阎罗殿内燃着氤氲龙涎香,绣帐鸳衾,光雾浮动,色色暧昧。
玄负雪生无可恋地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半垂的帷幔。
男人斜倚着床头,长袍半敞,露出紧实蜜色的线条,直肩阔背,紧致窄腰,胸口处一条半结痂的伤口,皮肉外卷,血肉狰狞。
他没让人来上药,只是自己掂着药粉往上撒,雪白粉末顷刻之间被染成粉红色,玄负雪看得都直皱眉,可真正忍受痛楚的人却一声不吭。
上好药,简单利索地包扎完毕,凛迟鬓角出了微微一层汗,眉尾坠着点晕开的红,更衬得眉目粲然,如画皮艳鬼。
玄负雪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忍受不了寂静,主动开口:“尊上右眼尾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第一次见他时便注意到了这道伤疤,长得不偏不倚好位置,粗粗一看宛如有人提笔在他眼尾添画了一抹晕开胭脂,离得近了才看出是一道边缘不规则的陈年暗伤。
从前玄负雪无心关注这人,只猜测大概是他在雪原同野犬厮混时被那个凶性猛兽咬了一口或是划了一下,可今晚盯着他看久了,瞧得仔细了,才发觉似乎并非如此。
“不知。”凛迟抬手抚上自己额角的伤痕,“只知道不是在孤来酆都后所伤。”
玄负雪道了声“哦”,又换了只手托腮:“尊上现在失忆之症严重么?到底那些能记起来,那些不能?”
“基本琐事,衣食住行,持剑运法,孤凭借本能都能做。只是有关周围人或事,记不清了。”
玄负雪叹了口气,心想这回可真是接了个大活:“我自然竭尽所能,同尊上说从前的事,只是尊上也不要太过指望,你我从前的关系......呃,实话实说,并不亲近。”
凛迟没什么大表情,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她一边思索着,慢慢同他讲了些当初如何在雪原上遇见他和那帮野犬,还有二师兄将他带回见孤峰却半途又被凛天极截了胡,将人拐去了白鹭洲。
正说到凛迟去白鹭洲的第二年,又是凛家连办春读,玄负雪的病也痊愈了,准备启程往白鹭洲,时隔一年又要见到这人,殿外忽地响起了宫侍的恭声:
“尊上,到服药的时辰了。”
得了应允,宫侍托着药碗端上来,见玄负雪也在此,以为夫人是来看望服侍,便从善如流地将药碗直接递到了她手里。
玄负雪:......
手里的药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她皱着鼻子,嗅到那乌漆嘛黑药汤里刺鼻的冲味,险些干呕。
凛迟就在一边凉凉道:“你若真敢吐在孤的药里,孤立刻让人将你拖出去喂魔兽。”
......可恶!
好不容易咽下不适,玄负雪拿汤勺仔细吹凉了,塞到他唇边,就这样慢慢服侍他把药喝完了,那药苦味冲天,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睛或者皱一根眉毛。
只是她从来没干过服侍人的活——笑话,从前在见孤峰上谁敢让三师姐伺候人?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惯常都是别人呵护照料她的份。
想起从前的好日子,再对比如今境况,开口时声音就不自觉带了酸气:“尊上可真是好福气,居然能让我伺候您。”
凛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不稳的手腕,以及被溅出的药汁,洇湿大片的衣襟,轻轻哼笑了一声。
反正玄负雪脸皮不薄,也不在意,随手拿了帕子在他胸口摁几下,凛迟才实在忍不住,夺过帕子,自己擦干净了。
喝过了药,灵药的药性起得很快,没多时,凛迟薄薄眼皮就耷拉下来,像头被困意侵扰的猛兽,虽然打着盹,但眯起的凤眸中仍有精光。
玄负雪也累,讲故事讲得她口干舌燥,偏偏又不能走,凛迟这家伙不知有什么毛病,自从答应帮他找回记忆之后就死活不肯放人,走到哪都得带着她,恨不得把她缩小了揣进兜里。
月光白晃晃的,透过半开的纱窗,窗外微风习习,吹响一树碧影,绿叶婆娑,温柔舒展。
少女一身素白纱衣,轻巧婀娜,粉面桃腮,恰如窗外盛放的迎春花苞,素手托着粉靥,小鸟啄米一般脑袋一点一点。
差一点就要闭眼睡着了,手背却被人拍了一下。
玄负雪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晃神中似乎瞥见眼前人的勾起的嘴角正放下去,再一眨眼,又恢复成凛迟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样。
“孤睡不着,你讲点什么。”
玄负雪大喇喇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声音都软软的:“讲什么?”
“自己想。”
“要不睡前故事?呃,你听过小和尚念经么?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问老和尚,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呀?老和尚说好,你仔细听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话没说完,手背又被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但她皮肤细嫩,还是起了红痕。
玄负雪嘴角一挂,因为睡意未散,难得也提不起力气同他争执吵骂,只是道:“那你要听什么?”
听她又连尊上都懒得称了,凛迟轻哼一声,淡声道:“讲些我不知道的。”
“有关你的事,就可以。”
玄负雪打了个哈欠,一双星眸半闭半睁,懒洋洋道:“我的事?那可多了,你想听哪一件?是我三岁便能背诵百家姓,五岁开蒙引气入体,七岁握弓射出第一枚灵箭......”
说着,她哼哼笑了两声,瞌睡虫都一扫而空,给自己下了个定论:“若不是先天带疾,我怎么着也该是个惊艳绝世的天之骄女!”
反正不会比凛迟那家伙差!
凛迟只是安静,看着她如开屏孔雀一般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面无表情:“见孤峰上下都以苍为姓,为何独独你姓玄?”
“我本来便姓玄呗,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我生母尚在,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改姓归苍,我师父也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便允了让我以原姓归宗。”
“......尚在?”
“嗯。好像我才三四岁罢,她便病逝了。我大师兄比我大七八岁,那时已经有了印象,说她是个同我一样病恹恹的病根子,常年卧病在床,来了见孤峰探亲,结果没待半载就病逝了,留下我一个。我师父见我孤苦伶仃,又怜我有早夭之相,就破例收我为关门弟子咯。”
她说起这些时,口舌流利,全然不见悲意,其实记忆之中,女人温柔和美的苍白面容已经模糊,也许她曾以温热柔软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也曾在她蹒跚学步不慎跌倒时将她牢牢抱起,或是尚在牙牙学语时轻声教她唤声娘亲。
娘亲,已经是再陌生不过的字眼了。
既是陌生人,自然也谈不上怀念或悲情。
玄负雪耸了耸肩,只道:“你倒也不必多想,虽然我自幼失亲,但师门上下师父、师兄弟姐妹们待我都极好,从未受过什么苦楚。”
19/71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