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玄负雪决定快刀斩乱麻:先处理魔头,再寻机寻找路线和出口,离开此处。
既然上苍有眼,让她重活一次,她定要寻回自己应得之物,报未尽之仇。
她攥紧十指,指尖掐进掌心嫩肉。唯有依靠痛楚才能堪堪压抑内心翻滚不休的愤怒。
从魔掌中脱出之后,她势要找到凛迟。
找到他,杀了他,然后把他碎尸万段,尸体拖去做仙草田肥!
估摸着那只魔已经走远了,玄负雪悄无声息地钻出桌案,贴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玄负雪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来了!
她可以问问清楚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没等她起身,忽地听见一声惨叫!
一泼艳红的鲜血溅满透白纱窗。
“魔!魔又来了!”
听见尖叫,玄负雪来不及多想,闪身就要出门救人,可屋外魔的动作更快,殿门“砰”地被撞开,一个鲜血模糊的人影随着门板一道飞了出去,跌落在玄负雪脚边。
玄负雪急忙刹住脚步,俯身查看对方伤口。
那小宫女右手臂上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但并不伤及根本,还能挣扎着坐起来。
“多谢,我......”看见玄负雪,小宫女显然怔住,半晌,眼睛一亮:“夫人,夫人您醒了?!”
想到自己从这间华丽的寝殿中醒来,玄负雪若有所思,用手指自己:“你在叫我?”
小宫女兴奋之情显而易见,用力点头:“夫人您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若是尊上知道了,他该多高兴啊!”
她捏紧衣袖,抹了一把眼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由分说就扯着玄负雪往寒晶玉床边跑:“委屈夫人您先在床下躲藏片刻,我去把那魔头引开!”
玄负雪正要制止,那小宫女却揪紧她的衣袖,使劲摇头,眼中已经含泪:“仙门修士在戮武门外设伏围攻尊上,方才护卫回报时说尊上受了重伤,怕是再赶不过来了。夫人若是能躲过此劫,定要去戮武门外,尊上就在那里,他等您醒过来已经好久——”
话没说完,她浑身一僵,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玄负雪双掌合十,歉意地说了句“对不住”,便将被自己打晕的小宫女拖进了床下,遮盖好身形。
就算她再弱,也断没有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替自己献身的道理。
藏好小宫女之后,玄负雪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殿外乌云蔽月,一片黑暗中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宫灯微亮,门阶下横陈着身着宫装的尸体,方才对话的另一个宫女已经断气多时。
而尸体之上,匍匐着浑身赤黑的魔。
空寂的深夜中,回响着魔啃噬血肉的咀嚼声。
温热血液漫延到玄负雪脚下时,那只魔蓦地停下动作,抬起头,两只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玄负雪。
玄负雪弯腰,从地上一片狼藉中找出一只金钗,攥在手中,一眨不眨地和魔对视。
半柱香不见,它已经比上一次玄负雪看见它时大了不止一倍。
人世间的魑魅魍魉不仅依靠天地间魔气怨气修行,更能依靠生吞血肉增长修为。
估计是以形补形,吞下一个人后,魔的身上便会长出许多畸形奇怪的肉瘤,有些肉瘤像是人的四肢手脚,有些像是被吞食者的面孔。
实在恶心得紧。
可偏偏对于魔而言,吃人能使它修为暴涨,而迅猛提高的修为正体现在它急剧窜高的个头上。
眼下这只魔体型比原先大了不止三四倍,想必掌下已经沾了不少人的性命。
魔抽动几下鼻翼,再次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挂着肉渣的裂唇高高上扬,露出沾着红血的森白尖牙,从喉咙里滚出几声含糊的咕哝:
“还是,你的血最香......”
“所以说,我最讨厌不通人性的畜生。”
金簪从手中飞出,凌厉刺穿魔的右眼,魔痛得发出尖啸。
可它吸食了生人血肉,早已今非昔比,就在金簪从玄负雪脱手的一瞬间,魔已经飞身上前,尖锐爪尖瞄准她脆弱的脖颈。
躲不过了!
她不甘心!
明明才捡回一条命,明明睁眼才重新见到这熟悉的世间,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师尊,大师兄,她想再见他们一面,她不要……
剑光凌冽如虹。
魔赤红的血目睁圆,头颅随着雪亮剑斩扬向凌空,森罗魔气在深蓝无垠的夜幕中划出一道暗黑弧线。
玄负雪的呼吸一瞬间停了。
她认得那柄剑。
断妖魔罪,断世人罪,也曾了断过她的心跳。
胸腔右侧突地锐痛。
云散月出。
无头魔身躯沉重坠地,露出来人。
他逆着月光,身影黑沉,背后是一片尸山血海。
玄色暗纹的方靴往前一步,靴底碾碎一汪平静血泊。
再往上是宽大厚重的织金暗纹黑色大氅,内里是同色素袍。袍角、袖口、领口都洇湿着大片暗痕,应当是血迹。
青年凤眸微眯,居高临下地朝她望来,眼尾如钩,划出锋利而危险的弧度。
斩杀魔时,青年面上带着许多不耐,这种不耐在玄负雪对上他的视线时又转为了漠然。
“宫防松懈,有魔物误闯入宫中。”他开口时带着冷然的低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凛迟重新抬起剑尖,对准玄负雪的心口,漆黑如墨的眸中仿佛有一丝意外和迷茫:“而你是,孤的......夫人?”
玄负雪的大脑一片空白。
连他问了什么都没有听清,被断罪穿过的胸口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寒冷狂风夹杂着雪屑呼啸而过,恨意和悲意骤然而生,化为冰渣刺入四肢百骸,在血管中奔涌叫嚣,心痛如裂,刺骨生寒。
“好冷。”
凛迟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话中真实性,玄负雪抱紧胳膊,蹲了下来,只抬起脑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冷。”
浅淡的月光下,少女只着一件单薄素衣,蜷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因为先前的拔腿狂奔,她的发髻已经散乱不堪,一头如瀑青丝散开,只露出中间一张莹白小脸,鼻头微红,圆脸圆眼睛,像猫咪似的眼尾微微上扬,眼下还坠着几滴晶莹泪珠。
凛迟沉默片刻,收剑,走上前,衣袂随着步伐纷飞。
他靠近时,玄负雪闻到一阵微微的血腥气。
她心想,最好是他自己流的血。
凛迟在她面前站定,犹豫须臾,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半蹲下来,同她视线齐平:“你在这里做什么?”
玄负雪抬起头,冲他乖巧讨好地一笑,动了动嘴唇,微不可查地低声道:“我记住了”。
凛迟眉头紧锁,似乎在衡量她究竟是不是伪装示弱。
她的确是装的。
发抖不是畏冷,是为忍恨。
她又张开口,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个音节,终于让凛迟侧脸靠近,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
而玄负雪骤然抽出他腰间的断罪,刺向对方毫不设防的胸口:
“这是你欠我的!”
第003章 初遇
玄负雪的剑没有刺出去。
“噔——”金石碰撞之声令人牙酸,断罪剑在她掌中嗡鸣,剑尖堪堪触碰到凛迟的胸口便震颤不止。
玄负雪与剑僵持许久,终究脱力,断罪从她掌中飞出,剑身包裹的剑气凌厉反而割伤了她的侧脸。
断罪剑护主,她根本不可能用这柄剑伤及凛迟分毫。
反而是她被剑气反噬震伤经脉,闷哼一声,只觉得两眼发黑。
这天杀的......
然后她晕了过去。
凛迟面无波澜,望着眼前晕死过去的少女。
少女双眸紧闭,眉间微蹙,看起来难受得紧。
凛迟的目光从她额头上沾着的几缕汗湿碎发,移到小巧而挺翘的鼻尖,再落到那张微微张开、似有千言万语的饱满双唇。
看了片刻,他才移开目光。
只看她现下这幅柔弱可欺模样,可真想不到她能拔出断罪,还险些捅自己一剑。
“尊上?!”
从寒晶玉床下钻出个人影,匆忙行了个礼:“奴婢青儿,是掌管夫人起居洗漱的领头宫女。”
青儿正是先前被魔追杀、为玄负雪所救的小宫女,她看清地上躺着的玄负雪,诧异地脱口而出:“夫人这是怎么了?”
凛迟没吭声,只是弯腰将人抱起来,走到寒晶玉床前,放下,然后思索片刻,动作生疏地将人塞进软被里,一股脑地裹成一个蚕蛹。
“她可有受伤?”
青儿一愣,随即意识到凛迟在问自己,急忙道:“应当没有,那只魔先前估计找不到夫人,才循着人味到了下人房,伤了许多宫女侍卫。幸好尊上您回来得及时,夫人才无大恙。”
凛迟掌中施法,炼化出一道带着不祥光泽的铁链,熟练地扣在少女的脚腕和手腕之上。
拇指粗的黑铁桎梏着少女细白皮肤,仿佛一件上好的精美瓷器上裂出的残忍锈纹,却带着足够妖异惑人的美感。
凛迟端详有足足好一会,才将铁链另一头挂在床头,死死收紧。
“魔如何进来的?”
分明凛迟只是清清淡淡地问了一句,可青儿登时面色惨白,扑通跪下:“是、是奴婢失职!护宫法阵西南侧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几条裂缝,原本守卫的宫将被临时抽调去了戮武门,新来的小将不熟悉环境,夜深天黑看走了眼,才、才让那魔头有机可乘......”
魔界之中也并非所有魔都甘心服从于魔尊掌控之下,自前任魔尊鬼千玦被仙首斩杀于沉日台下后,群魔无首,一盘散沙自无抵抗之力。魔族被驱逐出了仙门管辖的地界,屈居于极北无人境,而这之间不断有魔头出世,企图再次一统诸魔,反攻仙门,可皆是无功而返。
魔生性狡诈多疑,一身邪骨叛逆嗜杀,吸取天地间煞气而生,若是心志坚定者才能练出神智,可大部分只是如今日袭击宫闱的魔头一般,混沌不堪,只知凭本能行动,如家禽牲畜一般无异。
是以凛迟虽贵为魔尊,可依旧有不知死活的小鱼小虾会袭击他所居住的魔王宫。
青儿匍匐在地,等不到凛迟的回答,已经是冷汗涔涔。
若是问起前仆后继自立为魔尊的大魔之中有谁最像前任魔尊鬼千玦,在一片沉寂之后,无论仙门弟子抑或魔族之中,都会不约而同想起同一个名字。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以修士之身入的魔,可所有人都记得三年前青年浑身浴血,提一柄滴血的断罪剑,只身上酆都的模样。
酆都是旧魔都,周围更有仙门驻守监管,他却如入无人之境,并非缺乏重兵把守,只是已经被他一人杀光。
短暂占据了酆都王座的恶魔被青年一把扯下来,在刺耳的哀嚎声中被强制张开曾经吃人无数的嘴。
断罪剑尖从上之下,一寸一寸途经喉管、食道、肠胃......而始作俑者却咧嘴笑了。
凛迟活像一煞气四溢的玉面修罗,歪着头,仿佛在欣赏眼前魔生吞利刃,轻轻地叹息一声:
“好吃么?”
……
最后,魔被钉牢于王座之上,恶臭的腥血沿着雕花闪亮的鎏金地板一路流下,染红了殿前的一千高阶。
足足三日,血才流干。
而自此之后,他得万魔拜服。
凛迟又“嗯”一声,转身而去:“你看着她。”
想了想,临跨出门前又扔下一句不轻不重的:“别让她死了。”
青儿匐匍在地,等再直起腰,她突然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
玄负雪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见孤峰,第一次同师兄弟姐妹们下山巡猎。
见孤峰关隘之外,风雪呼啸,阴云密布。
惨淡的天光之下,一行弟子或御剑或步行,跋涉于齐膝深的平原积雪之上。
见孤峰位于极北,常年严冬,连绵群山建筑成造化神功的天然屏障,足以抵御北方无人境外的群魔。
自十八年前仙门合力绞杀上一任魔尊之后,魔界便如一盘散沙,除了少数盘踞在酆都负隅顽抗之外,大部分都被逐出了人界,现下只在北方无人雪原里苟延残喘。
“师姐,你冷不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玄负雪还没来得及接过这位师兄递来的酒囊,就被人用剑柄格挡住了。
苍未名一身弟子青服,周身不染一丝尘埃,立于连绵接天的白雪之中,眉宇之间却比冰天雪地更冻人:“门规第十三条,外出猎魔时不得饮酒。”
见孤峰弟子的笑顿时就冻结在了脸上:“啊?我只是担心三师姐的身子,天气这么冷,她......”
苍未名收起剑,抓住酒囊,一把扔回对面弟子的怀里:“顶撞师长,不敬,罚三日抄经悔过。此次猎魔后你自行往刑事堂领罚。”
作为防止群魔卷土重来的第一道关隘,见孤峰门规极严,要求门内弟子勤加修炼、恪尽职守,以修为强者为尊。内门弟子入门后的第一次试炼便是前往北峰外巡猎伐魔。
但虽说是试炼,但经过十八年不间断的巡猎,路线所经之处,北境魔的数量愈加稀少,几乎到了罕见踪迹的程度。
何况试炼全程都在门内长老师兄的监管之下,从未出过岔子,新入门弟子们早就放松了警惕,嘻嘻哈哈地三五成群,一次试炼反而活像集体郊游。
也就是苍未名这样的老古板,还眼里容不得沙子。
那送酒的弟子哭丧着走了,玄负雪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围观全程,才推着轮椅跟上苍未名:“二师兄,你抢了我的酒,回去可得给我补偿。”
苍未名看了她一眼,脊背挺得笔直:“知情不报,亦为同谋,私藏饮酒,你也该罚。”
什么?!玄负雪急了:“那怎么行!我求了师父好几日,才好不容易让他许我来巡猎,你现在罚我,我回去怎么同师父解释?”
本来依她坐轮椅的这副病弱身子,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巡猎名单,亏得她又是撒泼打滚又是撒娇讨好,才哄得师父他老人家松口。
若是甫一出门便挨了罚,师父铁定再也不会放她出门了!
苍未名不为所动:“师父一贯偏疼你,即使受了罚,想必师妹你也自有招数逃脱。”
两人争执间,不少仙门弟子经过身畔,皆依门内规矩恭敬地朝苍未名行礼。
苍未名都严谨认真地回了礼,有些女弟子对上他的视线,耳廓便悄悄红了。
按照排行,内门弟子内苍未名行二,此次出峰猎魔便是由他带领,众人以他为首。可偏偏他年纪尚轻,长得又一副清心寡欲的好面貌,是以年轻弟子中总有为他皮相所惑,试图亲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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