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油纸伞微倾,宋鸾枝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望着,却发现此刻,他两眼空洞无神,无力又绝望。
他强撑起一抹笑,但在这寒冷的冬夜,却格外刺眼。
“鸾枝,你知道吗,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好久,我总想着,你一定会来的。”
“毕竟小时候你不让我翻墙进后院,你就告诉我说,如果我想找你,就来桥头等着。因为从你院子的二楼,正好能瞧见我。”
“只要你看到我了,你就一定会来见我。”
“可是鸾枝,这一次你没来,你是...没看到我吗?”
她看到了。
宋鸾枝低下头,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但她不敢开口,也不敢直面裴逢序的眼睛。
这沉重的雨夜压着宋鸾枝无法喘息,良久后才听到裴逢序一声叹息,他深吸了口气,故作坚强般,似是对宋鸾枝说,又像是蒙蔽般安慰自己道:
“没事的鸾枝,你不要自责,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去府上的,而不是在这里像小时候那般傻。”
“但其实,只要鸾枝最后无碍,一切便好。”
雨幕密布,连绵不绝。
那一字字,一句句,仿若刀割般刺痛宋鸾枝的心脏。
静默的雨连成青灰色的天,光影交错间,油纸伞突然滑落,那高大的身子毫无征兆地朝宋鸾枝的方向倒下——
“裴逢序!”
怀中那一向高大的少年,此刻虚弱不堪,无力地倒在宋鸾枝的怀中。
他的身上早已湿透,喘息声微弱到近乎消失在雨中,让宋鸾枝瞬间慌了神。
“裴逢序,快醒醒,裴逢序!”
“鸾枝...”
宋鸾枝下意识抬手,将手背放在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额头烫的吓人。
“对不起裴逢序,是我的错。走,我先带你回府。”
不知是哪一句话戳动了裴逢序,让他拼尽力气紧紧抱住宋鸾枝,像个哭闹的孩童,却也只敢偷偷躲在宋鸾枝脖颈处,低声抽泣,小心翼翼开口:
“鸾枝,别不要我...”
第24章 质问 “偷窃别人人生的小偷”
梨香阁内寂静一片, 月光从轩窗漏进重重帐幔下,朦胧中描摹起床边人的容颜。
用于安眠的烟气萦绕于前,宋鸾枝却无丝毫倦意。
她有些疲惫的坐在床边, 垂下眸,静静看着自己那只被裴逢序紧紧握在手心的手。
裴逢序躺在床上, 眉眼处已然不似刚刚那般紧皱着, 像是陷入到美好的梦中, 嘴角轻笑着。
“鸾枝...”
宋鸾枝正欲抽回手, 却不过是动了一下,便听到从裴逢序的口中缓缓吐出的呢喃声。
她心一怔,下意识细声喊道:“裴逢序?”
话落, 烟罗纱帐下,那双眼在注目下睁开,溢着些光。
因刚醒,再加上高烧才退下去, 他的神情明显有些迷茫。但当宋鸾枝的身影进入到眼帘的那一刻, 他便立刻清醒过来, 语气中带着无法藏匿的欢喜。
“鸾枝。”
裴逢序下意识起身, 却被宋鸾枝凑近按住, “你烧才退,先不要着急起来,好好休息便是。”
闻言, 裴逢序双眸一亮, 听话的重新躺了回去, 趁宋鸾枝不注意,将二人紧握的双手凑到唇边,轻轻啄了下。
心口似被浓烈的火焰灼烧着, 让宋鸾枝无法逃脱,全身僵硬着,忘记出声阻止。
“鸾枝,今日真是麻烦你了,其实我身体很好的,就是雨淋的有些多——”
“为什么不走?”
宋鸾枝出声打断了裴逢序的话语,她板着脸,眼底晦暗一片让他看不清情绪,只当她是担心自己。
“鸾枝,我、我只是想见你。”
裴逢序低下头,两侧细软的发丝随之垂在耳侧,忐忑不安地小声解释道。
“那如果我今夜不回来了呢?你难道就要一直站在那里不走吗?裴逢序,我们不是小孩了,你凡事要想想后果——”
“是,我们不是小孩了。”
宋鸾枝情绪有些激动,眼角微红着,语气急促,却在感受到手背一阵滚烫的湿润时,止住了话语。
他依旧低着头,哑着声,泪水却好似潮水般抑制不住的
流淌着。
“鸾枝,我知道的,我们不是小孩了。所以你才会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选择进入容府,你才会忘记小时候所说的那些,对你来的是开玩笑的话。你才会——”
窗外暴雨依旧,砸的窗子呼呼作响。雨声迅疾,恰似裴逢序愈加急促的声音。
到了情绪最为崩溃之处,裴逢序却停了下来,他苦笑了声,尾调拉长,尽是破碎。
“你才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喜欢我。”
他倔强般抬起头,脸颊早已湿润一片,薄红的眼眸盛满泪珠,看向她的眼神支离破碎。
决堤的泪水却也止不住他将二人紧握的手放在心脏所在的地方。
“可是鸾枝,我都记得,我也都当真了。进入军营到现在,我从不敢忘,因为我怕我忘了,你会对我失望,不喜欢我了。我也不愿忘,在那段苦苦挣扎甚至被人孤立的日子里,我都是靠着那些同你的回忆,苟延残喘着活下来的。”
他虔诚般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轻轻蹭着宋鸾枝的手背,阖了阖眼,忍住心底的苦涩,轻颤开口。
“鸾枝,我甚至有些后悔,你说如果那年我不去军营,而是陪你待在江南,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宋鸾枝无法给裴逢序任何回应,因为他口口声声的“鸾枝”,不是她。
她脸上的神色沉默又悲哀,缓了许久,才当着裴逢序的面,一点一点用力,将手皮抽了回来。
“鸾枝?”
裴逢序瞬间慌了神,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唇色苍白一片,眼里尽是委屈。
“裴逢序,我不是你的鸾枝。”
他愣了下,强撑起笑意,泪珠随着滑落:“鸾枝,不要和我开玩笑好不好?你就是我的鸾枝啊。”
“裴逢序,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会显得我像个疯子、妖怪。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说,我不能再这般消磨你的情意了。”
“现在站在你身前的人,灵魂已经不再是你儿时所认识、所喜欢的宋鸾枝了,而是来自于异世。所以什么小时候的话语,什么约定,我都不知情。那些所谓的情爱,在我眼里,也都是虚幻。”
“于我而言,现在的你,不过是个陌生人。裴逢序,你能明白吗?”
霎时,屋内静默下来,唯剩雨打芭蕉传来的啪嗒声。昏暗的灯光下,裴逢序低着头,眼睫垂下,被映出一道阴影。
他沉默着、沉默着,直到宋鸾枝以为一切都是一场梦时,他笑了一声,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眸光微暗,尽力忍住席卷心头的钝痛。
“鸾枝,你是在试探我吗?”
“裴逢序,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宋鸾枝目光坚定又决绝,好似无情的刀刃一遍又一遍凌迟着他的心脏。
厚重的雨幕下,他如一件从神坛跌落的残次品,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忧伤。无力感压垮了他的脊背,他双手紧紧用力到发白、出血。
“那我的鸾枝呢?你来了,站在这儿,那我的鸾枝去哪了?”
宋鸾枝抿着唇,别开了眼,不愿回答。
“你说啊!你说你不是我的鸾枝,那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生我的气不愿见我才躲起来的?”
“对,鸾枝生我的气了,我得去找她,我要去向鸾枝道歉。”
强烈的不安感在他心中徘徊,裴逢序再也压抑不住情绪,颤抖着身子掀开被子,赤着脚欲跑出门,却因过于虚弱,毫无征兆的倒地。
“裴逢序!”
宋鸾枝眼里一片心疼,见他跌倒下意识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他用力甩开。
“别碰我!”
他眼底浓烈的恨意和绝望,如冰凉刺骨的湖水,深深刺痛宋鸾枝的身体,头脑发胀,只能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逢序——”
“别用你这个声音喊我的名字。”
裴逢序痛苦地低吼了句,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声线喑哑,泪水就一颗一颗顺着冰冷的面容砸下。
“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忆起从前种种,竟觉得恶心。”
“你怎么能,就这般心安理得的瞒着所有人、瞒着我,代替鸾枝活着?!”
“你真真就是个,偷窃别人人生的小偷。”
第25章 鸾枝 “三愿逢序青衫落括,光风霁月。……
窗外枝丫被雨砸的哧哧作响, 斑驳树影剪碎月光映在宋鸾枝的侧脸上。
裴逢序那句话像是一气之下砸在了棉花上,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宋鸾枝面色平淡, 那双刚刚还带着似同情悲悯的眼神此刻也暗了下去,薄唇抿成一条线。
“裴逢序。”她淡声开口。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难以接受事实, 所以你今晚说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这种占据灵魂的事情, 不仅对你, 对我也是意外,我无法控制这一切,所以我选择随遇而安, 替你的鸾枝继续活下去。”
这般说着,她下意识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那仿佛还在流着血的手腕,“裴逢序,你的鸾枝...是被绣衣纺的人陷害, 溺水而亡。”
隐忍的呜咽声裹在夜色中, 萧瑟寒风吹干他脸上的泪痕, 徒留他一人紧抿着唇。
曾经趴在墙头满脸雀跃的少年, 此刻单薄的衣衫凌乱不堪, 手指攥紧到发白,终是撑不住的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见状,宋鸾枝终是于心不忍, 斟酌开口:“裴逢序, 你烧刚退, 先起来吧。”
见他如提线木偶般毫无反应,她无奈叹气,厉声道:“如果鸾枝知道, 她喜欢的少年就这般不注重身体,怕一定会生你的气。”
话落,裴逢序慌乱无措地起身,胡乱擦了擦脸颊的泪珠,无视掉眼前的宋鸾枝,欲走出门。
“外面还下着雨,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绣衣纺,你让开。”
裴逢序冷着脸,双眸红肿却悲寂一片。也不去看宋鸾枝,只是直直地盯着远方,语气坚定。
“裴逢序,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绣衣纺背后的势力是晋王,你一个小小都尉之子,怕进去了,骨头都不给你吐出来。”
远处残山被迷雾笼罩,昭昭身骨此刻也如窗外梅树压断了腰,裴逢序望向宋鸾枝,声音破碎,“我只是,想要我的鸾枝回来...”
“裴逢序——”
宋鸾枝刚出声,下一秒便毫无征兆地被裴逢序用双手死死握着肩,他像用尽全力,疼痛瞬时溢满整个身体。
他瞪着双眼,一副疯魔样,浓烈的哭腔混着笑意,嘶哑难听。
梅香糜烂,混着湿意,凉透了心。
他先是笑了几声,随着雨声渐强,再也抑不住情绪,转而痛哭流涕,大声哭喊着:
“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为什么!”
“我宁愿是我的鸾枝移情别恋,也不愿...也不愿她已经死在了我不在的时候!我连她的最后一眼都没见到...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深渊巨口盘旋在他的头顶,让他慢慢迷失,深陷泥泞无法自拔。
“是我的错。”
裴逢序双眼无神,卸下全身力气松开了宋鸾枝的肩膀,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我,鸾枝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来。”
“是我活该,是我应得的...”
“裴逢序,你别这样——”
“你说,如果你死了,鸾枝是不是就会回来?因为你占据了她的身体,所以她才回不来的!”
空气陷入一片静默,宋鸾枝看着面前已然痴狂的男子,头脑发胀,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神经病。”
面前的裴逢序疯魔的样子让宋鸾枝气到发笑,默默吐出一句粗口。毕竟在她看来,现在不管说什么,这个人都不会听进去的,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果不其然,下一秒裴逢序便缓缓直起了腰。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发狠似的牙齿毫不容情的狠咬下去,鲜血溢出。
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对上裴逢序那双黑眸,宋鸾枝暗叫不好。
他的表情狰狞可
怖,眼底恨意翻滚,面容苍白。
宋鸾枝缓缓退至门前,下意识开口想要喊出暗卫的名字,却在刚张开嘴的那一秒,强劲的利风划破脸颊。
刺眼的月光被反射映入眼帘让她不禁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对上的是不知何时站立在她身前的裴逢序,以及——
那距离她脖子仅两厘米的长剑。
甚至因为出手过于迅速,皮肤上已经划开了一道小口,渗出了些血。
心脏猛烈跳动着,为不露声色,宋鸾枝只好将手藏进衣袖,握紧手指提醒自己。
男子长身挺立,眉眼锋利,握着剑的手却微微发颤。
那一刻,宋鸾枝才真的意识到,裴逢序不是普通的世家顽劣子弟,是真真正正上战场杀敌万千级受重视的未来小将军。
“裴逢序,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你真的觉得,只要杀了我,你的鸾枝就会回来吗?”
“或许呢。”
宋鸾枝着实被气到发抖,冷笑道:“裴逢序,你真的是又疯又傻。”
“裴逢序,你还记得那年中秋,你和宋鸾枝在桥边柳树上挂着的红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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