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逢序眉头紧锁,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抿唇不语。
“我原先还不知道,是夏筠告诉我的,于是我派她去寻了下,将这红条拿了回来,你不想看看吗?”
见这利剑未收回半分,宋鸾枝也不恼,自顾自的将放在袖口处的红条拿了出来,展开在裴逢序的眼前。
那熟悉的字迹和略微破碎的红条,刺痛了裴逢序的眼,心口发胀的厉害。
曾经的一幕幕,一点一点浮现在他的眼前——
长街沸灯,人声鼎沸。
华丽琳琅的花灯敌不过身边人的一颦一笑。
青霭漫漫,酒醉人酣。
明月藏起少男少女的情思,却吐出银辉落于二人相握的手掌上。
那柳树之下,他撩起少女因弯腰写字垂下的发丝,仿若握着红烛摇曳下,连着绣球的红条。
“鸾枝,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少女却故意将红条藏在身后,笑脸盈盈。
“还没到时候呢,等以后实现了,我再拿给你看。”
未曾想,往事已如炊烟消散于世,连同着心上人一起,再也不见。
唯剩这高挂于枝的红条,还随着骤雨狂风,艰难的带着曾经的回忆,存活着。
素灯燃烧着,更衬得裴逢序单薄的身影微微摇晃。回忆如潮水般,淹没着他的一切,心口的巨石不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月夕相会下,唯有四愿。”
细雨如丝,伴着宋鸾枝清脆的声线,却如击鼓鸣响般重重砸入裴逢序的耳畔。
“一愿自己傲霜斗雪,和光同尘。”
“二愿家人担风袖月,百岁无忧。”
“三愿逢序青衫落括,光风霁月。”
“四愿宋家云程发轫,青云万里。”
那一刻,宋鸾枝温润的声音似从遥远的柳树下传来,温柔又坚定,怀着满眼的希望,拨开雨雾,站在桥头之上,朝着裴逢序柔柔一笑。
“裴逢序,你以后,一定要成为和绥的小将军呀。”
她的声音渐渐飘远,透明的身子让他碰不到、抓不着。只能无力地停在原地,看着她消散。
“啪嗒”。
长剑终究是承受不住满腔的悲凉,无力落地。
宋鸾枝看着弯下腰,双手捂着脸止不住痛哭的裴逢序,走近将红条塞进了他的手心中。
“好一个,只愿我青衫落括,光风霁月。”
裴逢序苦笑着,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描摹着红条上的字迹,喃喃自语道:
“可是,若没有你在身侧,又有何用?”
他将红条放于心口处,整个人似安静下来般站于窗边,眼神落至那青苔遍部的残墙,思绪飘远,半哑着声开口:
“其实,我刚开始的时候有发现你的不对劲。”
宋鸾枝闻言一愣,抬眸看向他。
“因为我的鸾枝,从来不会怪罪我私自爬墙头,只会让我小心着些。我的鸾枝,也不会将我的香囊藏于袖口,而是会一边打趣我的绣工一边将它挂在身上。 ”
“看到你与容世子那般亲近,我心痛如麻,但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我们只是太久没见面了,只要我天天出现在你眼前,你就会再次喜欢上我,和曾经一样。”
“只是没想到,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的鸾枝,早就不在了。”
他收回视线,扯了下嘴角,颤着手俯身将那银剑收回。
“其实刚刚,恨意滔天下,我是真想对你动手。可笑的是,当我看见你那张脸,我竟不敢出手。这跟了我将近十年的佩剑,我竟也拿不动了。”
裴逢序走至宋鸾枝身前,朝她伸出了手,语气平淡:“给我。”
宋鸾枝愣了一下,便知他所要的东西,将放在胸口处的香囊递了过去。
他接过时,还带着残热。
“怎么了?”
宋鸾枝有些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道。
只瞧着,裴逢序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走到那燃烧的烛火前,在宋鸾枝的震惊下,将那香囊点燃,任由着它被烈火灼烧。
“你干什么!”
宋鸾枝快速走上前想要趁它还未燃烧干净时吹灭,却被裴逢序抬手阻止。
“算了。”
他静静看着那费了自己好几夜的香囊慢慢消失,竟笑了一声。
“或许烧掉它,鸾枝就能拿到了。”
“我不会将这些事告知他人,因为现在能实现鸾枝愿望的,只有你。但我也不会,再如往常般见你了。”
“一旦我看到你这张脸,听到你这个声音,鸾枝的一切都会出现我眼前。我怕我会如今晚一样,做出过激的举动。”
和绥隆冬某夜,雨浸小城,暴雨初歇。
裴逢序套上厚重的斗篷,提起长剑,颤颤巍巍地朝着屋外走去。
宋鸾枝欲阻止,却不过是触碰到他的视线时,便停了下来。
他每往外踏出一步,木板便嘎吱一声,混着雨水,沉闷厚重,像心底里发出的悲鸣声,无力无望。
湿意混着刺骨的风,仿若城墙下万箭穿心的利剑,却挡不住他行进的步伐。
“我会用一辈子,去弥补这个错误,去尝还我爱的鸾枝。”
草绿珠莹,枝干折腰。
宋鸾枝抬眼,只见那人已然心甘情愿进入那深不见底的夜色,最终随着那缕缕生烟,消失于世间。
第26章 梅香如故 “故人远去,不再回首,无法……
那夜, 紫烟炉中的沉香燃尽,薄烟将整个屋子笼罩住,却换不来宋鸾枝眉间片刻的松懈。
烛火被她吹灭, 她凑近轻轻吹了开燃尽的残屑,呛的她后退了几步。再次睁开眼, 那只剩残骸的香囊孤零零的落在灰尘之上, 颜色也暗淡下去。
她终是叹了口气, 伸手取出那残留下的边角料, 将其放入梳妆台旁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
那是刚穿越不久时,宋鸾枝在一个无眠的夜偶然发现的。里头装着的正是原身故意藏起的一些东西——
鱼灯上断下的鱼鳍,几张只写了几个字的宣纸, 几张可以叠起来放在角落的纸条...
以及,一个还未绣完“裴”字的手帕。
或许是命运使然,当宋鸾枝正准备关上抽屉时,未关上的窗户涌进一阵强风, 吹散了那轻轻叠起翘起边的纸条, 清秀的自己毫无征兆的映入眼帘——
问钗。
刹那间, 记忆涌上心头。
云月楼, 是江南这一块有名的一家青楼, 而问钗,正是云月楼耗尽财力物力人力,精心培养的百年一见的花魁。
其实, 若说二人能相识, 宋鸾枝并不奇怪。毕竟宋家丝绸的名号在这一块可谓是响当当, 问钗若是想要亲自选材制衣,自然会找上宋鸾枝。
但,在这不易察觉的角落, 出现这么一张被宋鸾枝有意无意藏起的纸条,还和问钗有关,那就有些奇怪了。
长夜之下,黑云藏起明月。
宋鸾枝独独靠在床头,长剑抵在她喉前的那场景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后,
才将那张纸条打开。
陌生的字迹只写下短短几句话——
“鸾枝,那年大雪,你我相识相知,互为知己。问钗在此,只愿鸾枝能看在我的份上,饶我阿母一次。此后,问钗愿为鸾枝左膀右臂,在所不辞。”
视线落至角落,竟是宋鸾枝落水前三日所寄。
信中提到了问钗的阿母,也提到了某一件事,但许是今夜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晕眩感阵阵传来,扰的她无法捕捉那残缺的记忆,只好作罢。
窗外鸟鸣声渐响,破晓的天冲破青灰色的细纱,散出些光亮。
想来,也只能抽个时间好好问问秋曳他们了。
因昨日暴雨连连,今日虽初晴,空气中却带着潮湿稠然的雨意,墨色的屋檐藏着雨水,滴落至地却如在空荡心境之下,激起震耳发聩般的撞击声,压的人沉沉喘不过气,心愈发的慌。
果不其然,宋鸾枝刚起身打开院子的门,便看到秋曳急匆匆的朝自己跑来,愁容满面。
“小姐,不好了,老爷让您立刻去书房见他!看脸色,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什么情况?”
见状,宋鸾枝只好收起闻钗的那张纸条,紧跟在她身后问道。
“小姐,我也不知。但我今早恰好看见裴都尉从书房出去了,怕是和裴家有关。”
“裴家吗...”
放在身前交握的手下意识攥紧,如孤身一人被困于独桥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前方是迷雾笼罩看不清尽头的道路。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探一探究竟。
至少,她相信裴逢序昨晚所言。
书房内,婢女小厮们都垂着头沉默不语,气氛紧张汝绷紧的弦。
宋家老爷子背对着书房的门,正双手握着腰,左晃晃,右晃晃,还时不时叹出一口气。
若不是看到他脚边因愤怒掀桌而散落一地的纸张,宋鸾枝还真看不出来宋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问阿父安。”宋妗啊刚俯身行礼问安,宋治章便接了话过去:“鸾枝来了?快,帮阿父揉揉这腰,大清早还没缓过神来呢,倒先被气醒了。”
闻言,宋鸾枝缓步上前,轻轻使劲,柔声问道:“是何人这么不识好歹,竟这么早就来惹阿父生气?”
“哼,还不是裴家那个臭小子。”
宋鸾枝的手一顿,笑容一僵:“裴二少来找阿父了吗?”
“他要是真敢来,我倒是佩服他!”
“是裴都尉那老头亲自来的。和我说什么,昨日夜里,裴家二少回了府便一同栽进屋内,谁喊都不见不理。等到今日寅时,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一下闯进裴都尉屋里,说要去驻守边疆,心意已决,任谁说都没法子。”
“这不,一早来给我赔笑脸,说什么前几日提亲之意就当他醉后的胡言乱语,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怎么着,真当我们家鸾枝非他裴逢序不嫁吗?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吗?!我们宋家虽是丝绸世家,却也不用这般委屈于人!”
话到这份上,宋治章却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牵起宋鸾枝的双手,粗糙带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眼神中尽是慈爱。
“但鸾枝啊,毕竟裴家曾帮助过我们,裴都尉与阿父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这结亲之事啊也没摆到明面上,外人基本都不知,阿父便还是同意了,鸾枝可能原谅阿父擅作主张?”
“阿父怎能这般说。”
宋鸾枝回握住宋治章的手,笑着回应道。
“阿父是为我着想,我又为何要怪罪于阿父,只是怕鸾枝的事太打扰阿父,让阿父休息不好,是鸾枝的错。”
“你能体谅阿父,阿父便放宽心了。”
“这件事,就让他这么过去吧,你阿母那边,由我去说,你别担心。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谢姨娘的生辰礼,鸾枝可有法子应对了?是阿父老了,对铺子的事也不上心了,帮不到你,阿父愧疚啊。”
“阿父不要这般说,现下宋家铺子的事情全权交有我打理,这种事,自是我该去想法子的。阿父放心,我已有法子应对了。”
“好,鸾枝想做什么,如何做,都放心大胆地去做!有阿父和你阿母我们在呢,我们就是你最强大的后盾!”
提及阿母,宋鸾枝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笑道:“阿父的话,鸾枝谨记在心。”
走出院子,柔和的光打在宋鸾枝的身上,氤氲一整片光晕。
她抬起眸,湛蓝的天空一片如洗,落梅轻响,秋曳缓缓来到她身侧。
“小姐现下,是要回梨香阁吗?”
“不了。秋曳,陪我在府里逛逛吧。”
长廊之下,光落地显出形状,映出斑驳树影。
宋鸾枝有意无意地出声:“秋曳,你可还记得问钗?”
“自是记得的,云月楼有名的花魁,也是——”
秋曳抬眸迅疾瞥了眼宋鸾枝,顿了下,语声低弱:“也是小姐的知心好友。”
宋鸾枝轻点了下头,继续开口:“秋曳,那日落水后,有些事情我便记得不是很清了。你可还记得,我落水前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和问钗有关的。”
秋曳紧蹙着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眸一亮,“我想起来了,和问钗姑娘有关的,也就这一件事了。”
“小姐落水之前,也曾被人算计过一次,但因为没有得手,也没造成什么事故,便也不太被放在心上。”
“是何事?”
“那日,小姐上街采购时,一辆马车突然朝小姐的方向驶来,那马似是受了惊,停不下来。不过,在被撞到的那一瞬间,小姐便被人救下了,也就受了惊。后来,说是那马误食了什么才导致这样,小姐心软,便也原谅了那户人家。”
“说起来也巧,那人正是容世子身边的侍卫。”
宋鸾枝被噎住,别开眼,轻声咳了下。
秋曳自知多言,悻悻闭上了嘴。
“那为何会与问钗姑娘扯上关系?”
“小姐怕是忘了,是小姐您亲自查的。这才发现,那户人家和问钗姑娘的阿母认识,并且那日,是听闻小姐要上街,这户人家才驶着马车去了的。”
“而那匹马多吃的东西,正是问钗姑娘的阿母所给的,怕是早早就设计好了,就等小姐落网。”
“她阿母是谁,为何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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