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将孩子们搂在怀中,柔声说道:“娘亲只愿你们平安喜乐,其他的事,有娘亲在,不必你们操心。”
其实话是这么说,阮如安心里也明白,穆乐宸身为皇储,有的责任,从他出生伊始,便再也推不掉。
这个道理,穆乐宸心里自然也明白,可他却没有开口反驳,而是认真的望着自家娘亲,又放缓了语气,点头安慰道:“娘亲放心,儿子记住了。”
穆乐容静静地依偎在阮如安怀里,听着娘亲和兄长的对话,虽然她尚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却还是抬手轻轻握住自家娘亲的衣袖,她面上挂着甜甜的笑,细声细语道:“娘亲,容容也会听话,和哥哥一起保护娘亲。”
此话一出,阮如安更是捱不住,她柔柔抱住儿女,彻底哭成了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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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靖南跨进后殿时,便见得妻儿三人抱成一团,三人都似多么伤情一般,仿若是出了天大霹雳的事。
穆靖南见此,他神色一怔,连忙快步上前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虽不记得旧事,大抵是因为血脉相连,又或许这双儿女是他与心上人的融合延续,昨夜甫一见着穆乐宸穆乐容,他便萌生出莫名又浓厚的亲近喜爱之感。
见母子三人不答话,阮如安又是一副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穆靖南面色愈发凝重,他抬手将穆乐宸穆乐容兄妹二人从阮如安怀里“剥”了出来。
“你们娘亲为何如此伤心?”穆靖南放缓了语气,蹲下身子与儿女平视,眼中满是关切。
阮如安也晓得自己失态,她扭头去掏出锦帕擦了擦眼泪,又轻吐浊气,试图平复情绪。
穆乐宸见自家娘亲正拾掇着自己,微微垂下眼睑,斟酌片刻,认真开口道:“父亲,娘亲是因为听闻定国公要出征的消息,心里有些忧虑,怕他不愿再领兵征战,叫父亲难做……”
他这话说的不尽然妥帖,譬如——阮如安身为皇后,本不该过问朝事,虽说穆靖南未必会在意,可到底也是稍稍越界了些。
闻言,一旁的穆乐容抬起小手,她轻轻扯了扯自家兄长衣袖,示意他别再开口。
随后,她抬起水灵灵的眼眸,‘怒声’反驳着自家兄长道:“阿兄莫要胡说,才不是这样呢,娘亲是听闻定国公出征,便要与定国公夫人分开,这才伤心难过的。”
语罢,她又凑上前去柔柔抓起穆靖南的拇指,撒娇道:“爹爹永远都不会同娘亲分开对不对?”
她的五官几乎是同阮如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带着天生的灵气与柔情,像极了当年初见阮如安时的模样。
想起旧事,穆靖南眸光微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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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三十九年,寒山寺畔。
雪后清晨,四野静谧,只有寒风拂过树梢,带起几片残雪。
穆靖南不过九岁,正被先帝赶出皇城,幽禁于寒山寺,他那生父派来的奴仆不将他放在眼里,又看着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便随意凌辱,动辄拿着棍子打骂。
他虽会功夫,但这些奴仆如此胆大妄为都是有宫里的“主子”暗中指使,他彼时势弱,一时不察,竟被人喂了软骨散,丢到冰天雪地里慢慢等死。
那日,漫天飞雪,他浑身动弹不得,只着单薄里衣,积雪压着他的身躯,眼前一片模糊,灵识也逐渐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刺骨绝望。
那处郊野偏僻,少有人烟,加上那日雪下得格外大,根本无人过路。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命绝于此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车帘轻轻掀起,一个穿着大红袄子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她梳着总角小髻,那双明亮的眼睛透过寒风和冰雪,瞥向倒在路边、埋于厚雪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他。
那纯粹干净的目光,没有半分怜悯或轻蔑,而是带着淡淡的好奇和关切。
“这人是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一旁的仆从缓声答道:“小姐,此人不过是流落的乞儿,不必理会。”
然而,阮如安并未因此而移开目光,她沉默片刻,侧目对仆从吩咐道:“将他带上吧,我看他快不行了。”
“小姐……”一旁的仆从面露难色。
自家主子毕竟是官家小姐,岂能随随便便同乞儿同乘一车。
“前方便是寒山寺,阿娘身子不好,我此去祈福,自然也要行善积德才是。”阮如安微微抬头,不容质疑的吩咐道:“去将他驼上来。”
后来嘛,阮如安让随行的阮府府医替他解了毒,又给了他衣物银两,让下头的仆人送他回了住处。
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见了阮氏的人亲自照料他,还当他与阮氏关系匪浅,心头便都怵了,虽不说态度变得多好,却也没再敢同先前一般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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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去太久,且对于阮如安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手行善罢了,她多半早不记得了。
可穆靖南却一直记得,也不会再忘。
听着女儿的话,穆靖南思绪回笼,那原本紧锁的眉头松了几分,眼中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抚摸着穆乐容的脸颊,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容容说得对,爹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娘亲。”
第24章 献计 “那刺客一路吵嚷,说是您吩咐指……
腊月二十五,定国公奉旨入宫面圣,其妻温顾氏随行,入内廷面见皇后。
没过多久,定国公任北征主帅、其子任行军长史的圣旨很快通谕全城。
这一家子隐匿多年早不问世事的贵胄忽而一反常态,甘愿沾染朝事,甚至还情愿将那位常年在外游历的小公爷一道捎上……
此事一出,举朝上下一阵哗然大波,群臣都暗中揣测推断皇帝是如何说动定国公的,一时间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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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
阮如安今日一身凤金卷云纹袍,外披紫貂斗篷。她的发髻高绾为垂髻,髻上簪戴凤钗,缀以珍珠翠玉,耳畔坠有流苏金珠耳饰。
她素日里是不大喜欢这般正式繁复的打扮的,然今日要见要客,是再如何也不可失了礼数。
毕竟,定国公夫人既是一品诰命,更是高祖
亲封的明德郡主,再言,如今国难当头,她都是年过五旬的年纪,却要因此担惊受怕,看着丈夫儿子齐上战场……
于情于理,阮如安都该拿出最大的诚意好好款待一番,以示天家关照。
“经年不见,夫人真是风采依旧。”阮如安轻声开口,挑起话头。
昔日阮如安尚年幼时,曾同阮夫人赴过定国公府家小公爷的生辰宴,故而她们也算是打过照面的。
定国公夫人闻言,她微微福身,谦逊道:“娘娘抬爱,不过是皇恩浩荡,臣妇有幸,得沾盛世余荫,方能安享数载清宁。”
定国公夫人原也是重臣之女,即使是避世多年,这说场面话的功夫,也仍旧了然于心。
听了这话,阮如安只是微微颔首,继而说道:“国公与令郎此番出征,肩负重任,实为社稷之福。往后,若府中有任何不便之处,尽可言明,本宫定当全力照拂,务使夫人无忧。”
其实这类场合大多就是拿来说些云里雾里的场面话,阮如安做太子妃时便已习惯了这些流程,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有门有道,走了过场便也就罢了。
定国公夫人低眉顺目,再福身道:“娘娘恩德,臣妇铭感五内。”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寂静。
瞧着这位定国公夫人似是个沉静寡言的,阮如安端庄笑着,复又微微垂眸,开始寻思着接下来该起个什么话头,正欲开口,便见的冬儿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她一进屋,先是同里头贵人依次行了个礼,随后,不待阮如安反应,她便凑近几步,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便气喘吁吁道:“禀娘娘,昨日刺客已由镇北王押回,可……可……”
她半天没说出来话,也不知是没接上气儿的缘故,还是因着定国公夫人还正在此处坐着。
定国公夫人听清了话头,她神色微变,却并未起身,更没有开口告辞的打算,几息间,又有一个身着淡黄宫装的女侍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玉苏。
她倒不似冬儿这般焦急,可脸色沉沉,也没好到哪里去,“主子,谢淑妃求见。”
阮如安:“……”
可真会挑时候,事儿都凑到一块了,是打量着她分身乏术,还是生怕她空闲下来。
她侧目瞧了眼定国公夫人,面上赔笑道:“这宫里头出了事,下头的人一时慌神失了礼数,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她未言明送客之意,可即便是再愚钝的人,此刻也该顺着话头往下说句告辞。
可这定国公夫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更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偏是一副既不打算离去,也不打算避让的姿态。
她慢条斯理的端着茶碗,和蔼笑道:“娘娘言重了。”
语罢,她便噤声没再说话,却还是端着那茶杯,不紧不慢的抿着热茶。
对此,阮如安微微挑了挑眉,她身形一顿。
她现在若起身离开,就算不落个怠慢贵客的名声,也难保这定国公夫人不心生怨怼,听闻那定国公又是个妻管严的,怕是宁愿得罪定国公也不要得罪了她。
可她若就坐在这里,眼看着面前人也没个想要动身的打算,也不知谢淑妃和冬儿要说什么话,万一是什么难言出口的尴尬事,岂不也闹的通天笑话。
两两纠葛间,阮如安攥紧了手心。
也罢也罢,这定国公夫人都多大的年纪了,要是有什么野心,或是为了家中有什么图谋,早早便干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处理。
叫她听去就听去吧,定国公府这些年避世成那样,门楣也依旧显赫,凭的可不仅仅只是皇亲国戚的身份。
还得拿捏好一番审时度势的好本领。
想到这里,阮如安深吸口气,她侧目看向定国公夫人,柔声道:“夫人若不怕吵恼,便也听一听这些琐事,本宫年轻,近来又有了身孕,有心无力,处置起事来未必周全,若一会子有什么不妥,还得劳烦夫人您赐教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倒不妨把话说得好听些。
如此这般,既全了她为主待客的情谊,又叫定国公夫人觉察一番她的态度。
“承蒙娘娘抬爱,臣妇虽不大问世,却也听闻娘娘母仪天下,凤仪有方。”定国公夫人放下茶盏,抬眸笑道:“不过,若娘娘不嫌弃,臣妇或也可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分忧。”
闻言,阮如安回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夫人了。”
话音刚落,她面色微沉,扭头来对着玉苏道:“去叫谢淑妃进来罢。”
待玉苏连声应下退了出去,阮如安复道:“冬儿,接着方才的说。”
“是。”冬儿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番自家主子脸色,随即缓缓道:“那刺客虽是镇北王押来的,却原是昨儿个夜里程太尉抓着的人。”
“眼下,那刺客被卸了双手,正被侍卫押至太极殿内。”说到这里,冬儿停顿片刻,她面上露出几分难色,开口道:“那刺客一路吵嚷,说是您吩咐指使他刺杀陛下……”
“若是空口无凭便也就罢了,可那刺客,偏生是在阮府落的网,如今宫内都传遍了,主子,这……”
这刺客的事,镇北王其实昨日提醒过她。
可到眼下,这不过也就是一日光景,她心头念着北方战事,哪里还有空子来管这些胡乱攀扯的污糟事。
程太尉怕不是属玄驹的吧,见缝他就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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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谢淑妃已迈步进屋。
她瞧见屋内有人,先是一怔,随后俯身对着阮如安行礼,“见过姐姐。”
谢淑妃常年住在陈郡,不认得定国公夫人也实属正常。
阮如安介绍道:“这位是定国公夫人。”
“臣妇见过淑妃娘娘。”定国公夫人站起身,微微颔首行了个礼,待谢淑妃回应,她便起身挪开,站在一侧,欲给谢淑妃让位。
命妇与宫妃还是不大相同的,谢淑妃毕竟是正一品妃,定国公夫人这个礼,她自然也是受得起的。
可她是个聪敏的,见阮如安面色淡淡,也未有半分不对,且今日皇帝的圣旨她也是听闻了的。
故而,她当即上前去热络的挽着定国公夫人的手,将其摁回原位,“本宫年少时便仰慕夫人文采,今日终于得见,倒似见了知音一般,一见如故。”
倒也不是谢淑妃胡诌,定国公夫人的确是个文采斐然的,她早年所创诗集,也确确实实是不少言情书网出身的姑娘小姐们最喜读的籍册。
“夫人便就坐下,”谢淑妃将人稳稳摁着,也没给人个说话的机会,继而扭头来对着阮如安道:“妹妹斗胆,还得劳烦姐姐赐座。”
“这是哪里的话,”阮如安是晓得谢淑妃这个油嘴滑舌的能力,她瞥眼去看了看冬儿,后者会意,连忙搬来一张檀木椅。
如此一闹,方才坐定。
谢淑妃面上的笑容渐褪,她向阮如安递了个眼色,见其微微摇头,她沉思片刻,继而接着方才在外头听到的话道:“姐姐,那刺客实在狂妄,想来陛下不多时便需召见,您可有对策?”
明晃晃的脏水便要泼上来,阮如安心里却并不大慌乱。
先是意图陷害她假孕,而后又想污蔑她指使人刺杀皇帝……
程太尉显然是找不到她的其他错处,只能从她和穆靖南的这点子夫妻情谊来下手。
不过嘛……这件事的确也来得突然了些,一时间,她也委实是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
谢淑妃见阮如安这个神情,便知是没得主意,她也没再说话,而是兀自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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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就此陷入沉静,还是定国公夫人打破了僵局。
“娘娘,臣妇或有一计。”
“哦?”阮如安是没想到定国公夫人能就此事开口。
毕竟这事儿,说小了,是程太尉同她的冲突,说大了,便是世家和清流的争斗。
左右横竖都跟定国公府没关系,再言,他们既喜避世,自然更不会轻易牵涉进来。
故而,她方才虽说了客套话,却也没真指望着定国公夫人真能参与进来。
但人既开了口,听一听也无妨。
“还请夫人直言。”
“娘娘久在深宫,何来机会面见刺客?”阮如安和谢淑妃同时投来探究的目光,定国公夫人倒也没退缩,她面上从容,慢悠悠道:“那刺客无论是何人指使,可他若真是突厥
人,纵提前瞧好了画册,识起汉人来,却还是有些难度的。”
“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都出身大家,身份尊贵,气质矜然。”
定国公夫人顿了顿,继而意味深长道:“那异族人不懂得咱们汉人的服饰礼制,若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穿戴相近花纹的衣裳首饰立于殿前,想来那刺客……却未必分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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