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叫旁人见来,这位娘娘已是足够雍容,气质典庄了。
可偏那刺客抬起眸子打量了一番,像是晓得这位并不是皇后一样,他很快撇过头去,没做理会。
穆靖南见了刺客此举,他微微挑眉,继而对着先进殿的兰贤妃道:“免礼罢。”
“怎么不见皇后?”
“回陛下,娘娘凤辇途中有损,内侍正修缮着,娘娘忧心误了圣驾,遂徒步前来。但因娘娘怀有身孕,步履稍缓,恐耽误圣听,特命臣妾先行问安,恳请陛下垂鉴。”兰贤妃恭敬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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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多时,外头传来一阵内侍的行礼声。
那刺客连忙板直身子,他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的两位佳人并肩迈步而进。
一位身着高品阶服制,玉色织锦,花纹精美,细工缜密,宛若天工雕琢;一位则着精致宫装,虽为鎏金细缎,却较之更显素雅简洁。
这二人容貌本有几分相似,今着此般相近的华服,立于一处,竟如双生花般绚丽夺目,令人一时目眩神迷,难辨彼此。
刺客看的一阵茫然,他扭头回去想向人求助,镇北王却忽然半跨一步上前来,略略侧身挡住了程太尉。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那锐利的目光变得警惕,不停在两人面前来回穿梭,试图等着她们自阐身份后,他便上前狠狠攀咬。
谁知不待两人行礼,上头的皇帝便发了话,他语气似有些不耐,听来仿佛含着愠意,“还愣着做什么,快快辨了人去。”
这话显然是给刺客说的。
但刺客眼下也拿不准主意,他虽的确是在进宫前便好好记了皇后的样貌,可那图画上的皇后衣着华贵,身披凤袍,可不似眼前这两位……况且,也没谁告诉他,皇帝宫里头有对双生姊妹花啊。
心头纠葛着,刺客额间也冒出了冷汗,他身躯也颤颤巍巍起来,活像是做贼心虚。
“皇兄,瞧着这那努图分明就是空口无凭,心怀叵测,叫臣弟看来,不如拖下去处以凌迟之刑罢。”镇北王像是添油加火,一字一句都在逼迫着刺客快些做决断。
果真,听了这话,刺客身躯一震,他也没再回头看人,而是仔细又抬目仔细辨别起来。
听闻中原皇室最看重衣着服饰,瞧着这位鎏金宫装的,虽气质不凡,却身上穿的并不大像是皇后的服饰……这旁边这位嘛……
刺客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佳人的衣裳上。
那珠翠罗绮的,还有之前他特意记了许久的凤凰栖息的图案,这凤凰嘛……应当多半就是大渊皇后才能穿的衣裳了。
这样想着,刺客心头拿定了主意。
随后,他毫不犹豫又艰难的抬起被折了的双手,颤抖着指向了其中一人。
很不幸的是,他指的,是那位头回在众臣前亮相的镇北王妃。
穆靖南像是并不意外这般结果,他嘴角勾起一阵莫名意味,他微微往龙椅后头靠了靠,一副戏谑的姿态。
“那努图,你可看准了?”镇北王在一旁煽风道,“若你再瞧不准,耽误了陛下的时辰,那可是罪加一等了。”
“正是她了!”刺客闻言,一口咬定道:“正是她派人联系的我,她的阿父也是咱们王储的座上宾,我手里还有她的亲笔信件!”
“吾愿请草原诸神见证,此事千真万确,是断断错不了的!若有半句谎言,吾定永坠罗刹地狱,不得好死!!!”
这刺客像是急了,说话间都语无伦次起来,可别的不说,只光是听了刺客嘴里的‘阿父’两字,兰太傅面色一沉。
镇北王妃的阿父是突厥王储的座上宾。
这是在说他兰慎显也通敌叛国了?!
这可怎么了得。
殿内气氛一时紧张起来,程太尉面色晦暗,他虽不认得阮如安身边的女子,却也晓得今日多半是中了皇帝的计了。
当初他上书状告阮循时,皇帝不仅不抵触,甚至还推波助澜,对他有些未备周全的证据更是视而不见,甚至暗中帮着填补。
这人人都说帝王家的人最是薄情,此事过后,程太尉那时候便确信,皇帝前头几年为皇后空置内院,怕多半也是看着阮相权倾朝野的缘故而不敢随意招惹得罪。
皇帝借着他的势出了点力,顺水推舟一把,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又悄悄隐退,的确是拿捏的一番好算计。
但他程氏既充了大头,也算是帮皇帝了了心愿,怎么着事后,皇帝也该给点赏赐,譬如让他的女儿也做一回皇后,或是给程家加官晋爵之类的……
可如今瞧着……
阮氏也就靠阮相撑着,如今人落了罪,皇后端端坐在凤位上也就罢了,也不知阮后是给皇帝下了什么蛊了,他三番两次的给皇帝递上事柄,譬如先前给皇后下药,又譬如今日让这刺客攀扯皇后。
谁知皇帝这时候又不按常理出牌了,但凡他接过一回这橄榄枝,再顺着台阶往下走,皇后早也就废了。
也不至于到了现在,他赔进去一个女儿,还要冒着暴露与突厥那头来往的风险,悄摸着帮着突厥那头带人进宫,刺杀皇帝不成,又再嫁祸给皇后。
“陛下,依臣看来,这刺客多半是胡乱攀咬,皇后娘娘若真要与突厥人来往,定也不会直接出面,至于他在阮府藏身、又有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一事……”
程太尉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意味深长的拉长声调,句句说着阮后无辜,却又字字在说此事蹊跷,刺客若当真与阮如安无关,岂会与阮氏牵连如此之广。
“想必更是误会了。”
这‘替人解释’的话语未免过于苍白了些,平然生出几分说者无意的韵味。
他话音落下,殿内人各有各的心思,臣子们也未有接茬的。
众臣听者有心,可镇北王妃偏不。
她笑意盈盈的看了皇帝身侧的兰太傅一眼,随后缓缓迈着步子上前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此事与皇后娘娘何干?”
“方才刺客说的,可是本王妃与他暗中来往,又是本王妃的阿父与突厥人来往甚密啊。”
她语调悠扬,又悠哉悠哉的,像是没把兰太傅的处境当回事。
阮如安在一旁听着,不禁咂舌。
昔日镇北王妃同兰太傅父女情浅的传闻,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父女二人的关系,也委实是差了些。
第27章 阴阳 阮如安若答了是,岂不相当于在……
殿上闹成这样, 皇帝也未置一词。
瞧着镇北王妃是跟人杠上了,阮如安自觉也插不上话,她一边听着这鬼热闹,一边继续寻思着定国公夫人的用意。
她沉思时喜欢耷拉着眼眸, 眉心轻蹙, 双手不自觉地轻拢袖口, 指尖微微用力, 来回摩挲着。
这原也没什么, 可落在穆靖南眼里, 便是阮如安站累着了。
这可怎么了得?
而后, 皇帝终于清了清嗓子。
众臣循声瞧去, 只以为皇帝要做个决断,却冷不防听见他道:“皇后, 到朕身边来坐。”
“…….”
好嘛,下头还在激烈争论着皇后有没有派人刺杀皇帝, 皇帝这个受了伤昏迷了小半天的人倒像是一点也不在意, 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阮如安闻言,她微微一怔, 瞥向龙案。
穆靖南那龙椅宽得没边儿, 显然再摆不下一根椅子,此番他叫她上去, 是要她当着众臣的面坐上龙椅?
这是生怕御史台的人不弹劾她么?
思及此,阮如安略一整理衣袖, 微微福身道:“陛下, 臣妾正与人对峙,怕是不好上前来。”
语罢,她没再抬眼, 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肯上前一般。
谁知穆靖南听了这话,像是全然不在意阮如安眼下正处于‘嫌犯’的范畴内,他面色平静,又抬手招了招,缓声道:“无妨,你身子要紧,莫要强求。”
见人不动,他又对着一旁的李大监道:“李无,请皇后上来。”
他的话语虽不显多余的情感流露,但其中的关切却清晰可见。
穆靖南没有多加解释,目光落在阮如安身上,仿佛这殿中的喧闹和纷争都不及她的舒适安歇来得重要。
殿上众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一旁的程太尉心头却觉得不对劲。
怎么经历了一次刺杀,皇帝对皇后的宠爱像是更深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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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份儿上,阮如安也晓得推辞无用。
其实,原先蜜里调油时,阮如安也不是没坐过那把龙椅。
但都是私下里,且多大都是与穆靖南胡闹亲热时。
今日这众目睽睽,要她坐上那把尊贵的椅子,心中却不免多了几分忐忑。
几息间,阮如安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她目光浅敛,微微颔首,又略福身后,步伐轻盈从容,朝着那龙椅走去。
底下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待皇后坐定,镇北王大步行至镇北王妃身旁,宽大的衣袍下,隐去其环在妻子腰间的大掌。
他居高临下的睥着适才被押在地上的刺客,冷声道:“那努图,你方才可是说,本王的王妃与你暗中联络,派你刺杀陛下啊?”
镇北王发了话,镇北王妃便微微低首,神色淡然,仿佛方才那个出言戏谑又尖锐的人不是她一般。
如此收放自如,倒是格外有趣,阮如安略略挑眉,心头倒升起了几分对镇北王妃的好奇。
随着镇北王那一声冷喝,那努图抬头对上镇北王的目光,瞬间面色一变,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努图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眼神中带着惧意,却仍试图反驳:“吾……吾未曾与王妃联
络,皆是……都是皇后栽赃……”
话音未落,镇北王的眼神便冷得如冰,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你这说法倒是换得快,本王的王妃,岂是你能随意指摘的?”
镇北王声音里透出森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努图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想张口再辩,却被镇北王那逼人的气势压得声音哽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
阮如安冷眼旁观,心头却觉得蹊跷。
不是说这刺客手里还有她的书信吗?怎么皇帝都不说要看一看,这也就罢了,怎么程太尉也不发作了?
“哼,看来有人为了保命,什么话都敢编造。”镇北王不屑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努图,旋即转向穆靖南,抱拳道:“陛下,这人罪大恶极,已无任何可信之处,还请陛下定夺。”
“镇北王此话从何说起啊?”在程太尉的眼神示意下,刑部尚书上前来道:“此案事关重大,微臣以为,若要还得娘娘清白,当将所有证据一一比对才好。”
闻言,阮如安面色略松。
正巧了她也好奇着这刺客手里的书信是什么样式,又是写的什么。
这事儿今日要是解决不了,等着来日他们想起了旧事,又想找茬,她可没这个耐心慢慢跟人复盘旧事。
其实方才在坤宁宫时,初听闻此事,阮如安心里还没数。
毕竟穆靖南没了六年记忆,约莫就只记得她才刚跟他熟络起来那阵,虽说暧昧亲昵和好感定然是在的,可到底比不过夫妻亲密无间相处了六年。
那么,若有外人拿着证据确凿的事实摆在穆靖南面前,他可未必不会偏听偏信。
而阮如安也明白,眼下她手里最大的筹码,不外乎就是穆靖南心头那点子情意。
没了这些,她再多的手段,也根本无处施展。
但幸而穆靖南还是愿意给她这一份体面,虽也不知是怎样的原因使然,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就这一件事而言,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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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阮如安心头有了主意,她扭头来瞧着穆靖南,细声细语道:“陛下,臣妾以为……这位大人说的不错,也的确应当将‘证据’都拿出来好生瞧上一瞧。”
那努图听了话,连忙示意一旁的禁军从他胸前衣襟拿出什么东西。
一个面色冷峻的禁军动作利落,很快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暗色荷包,他先是将里头东西拆开来检阅一番,确认无任何暗器后,又放在李大监的手里的托盘里。
那托盘又去殿旁候着的太医那里转了一圈,半晌,又才终于到了皇帝案上。
那信纸已被展开铺平放在托盘里,一侧还有一个印着“阮”字的令牌。
阮如安细细掠过一眼那‘亲笔手书’,未多做停留,继而将视线放在那令牌上时,神色却变了变。
阮氏从来一脉单传,到了她这一代,府里也就阿弟和她姐妹两人。
凡是阮氏子女,出生时,载入族谱后,族中宗老都会延请工匠铸造这象征身份的玉牌。
这玉牌用的倒是寻常料子,不过一般会在背面边角处刻上族人的名字。
阮如安的那块还好端端躺在坤宁宫里,而这一块……
当年阿母因生阿弟难产而亡,阿弟长成懂事后,便将自己的玉牌埋在了阿母的坟冢旁。
这件事,只有她和阿耶知道。
这清流一党也不知是从那里打探来的这玉牌的消息,恐怕是去抓了知晓内情的下人审问也未可知。
但他们既拿出了这块石头,定然就是想借阿弟乱了她的阵脚。
如此说来……阿弟定然不在他们手中。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阮如安的心微微一沉,她放下心来,指尖轻颤了一下,再抬眼瞧向那玉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你可曾见过这玉牌?”穆靖南的声音冷静而沉稳,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闻言,阮如安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答道:“陛下,此玉牌的确与臣妾家中所铸极为相似,但臣妾的玉牌自小便由父亲保管,出嫁后一直带在身侧,眼下正在坤宁宫内,从未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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