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安微微颔首,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太医。她的手指依旧轻抚书卷,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三年了啊,倒的确如白驹过隙。”
她声音不急不缓,仿佛是在闲话家常,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只是……不知你在霍若宁身边待了多久,又可有如待本宫一般尽心尽力?”
听了这话,朱太医心头一凛,手指更是颤动几分。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低眉敛目,深深一拜道:“微臣不敢隐瞒,微臣……的确是领英国公之命,但绝无意图伤害娘娘。微臣……”
未等她话说完,阮如安便打断道:“你接下来莫不是要跟本宫说,是他担心本宫在宫里处境堪忧,特意派你来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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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监视和保护,往往只是一言之差。
霍若宁对她有无情意,又有几分情意,阮如安从来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对于这件事,说他顾念昔日青梅竹马的情意,故而通过阿耶放个人在她身边,自然说得过去。
可若说是霍若宁怕她阮如安攀上皇室,便会带着阮氏效仿昔日定国公一般叛出世家,故而特意送了人在她身边监视着……
这自然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这人既是阿耶送进宫里来的,阿耶不可能没好生调查过此人的真实身份,再言,朱太医也的确从未做过对她有害之事。
朱太医毕竟跟在阮如安身边整三年,昔日阮如安只当她是阮相的人,素来对她不设防,许多事情也从未刻意隐瞒。
故而看着阮如安眼下垂眸沉思,又问出这样的话语,朱太医心里也大概能琢磨出,阮如安在想些什么了。
她深吸口气,随后道:“娘娘,主子从未想过利用您,也从未想过在您身上谋取任何利益。”
“他只盼着您能够平安喜乐,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也已心满意足,主子送属下进宫服侍娘娘,一则是因属下乃女儿身,行事便宜,二则是因属下自幼修习医术,危机时能护娘娘周全。”
朱太医原本是先英国公培养给霍若宁的暗卫,亦是从小跟在霍若宁身边,自然也算得上是了解霍若宁的心思的了。
“那你是如何成了‘阿耶的人’?”阮如安复问道,显然是对霍若宁的‘情意’并无太大兴趣。
当初退婚之时,阿耶虽不赞同,却也还是依了她,甚至还给了霍氏应有的补偿。
这么些年,到了如今,是谁也不欠谁的。
“主子担心您不愿接纳他的人守在您身边,故特去求了相爷。”
上头坐着的这位皇后娘娘素来不是什么无端就能相信所谓情爱的人物,这一点,朱太医自然是清楚的。
此刻,她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继而低声道:“主子希望能借相爷之名,让属下顺利接近您,以便在您身边照拂一二。”
“嗯。”阮如安姑且先信了这个说法,“往后你便不必再来坤宁宫了。”
听了这话,朱太医才刚舒展的面色复又得凝重,“娘娘,属下……”
阮如安淡淡睥着朱太医,缓缓道:“若你不想再留在宫里,本宫会让人去取了你的工牌,明儿个,你便出宫去吧。”
朱太医猛然抬头,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与不安。她再度跪伏于地,急道:“娘娘,属下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加害娘娘之意,还请娘娘莫要赶属下出宫。”
其实,朱太医毕竟给她问了三年的脉,先前假孕的药也是她先查出来,雪弗如今留在东宫照看着孩子们,若当真将人赶了离去,阮如安身边也的确无人了。
再言,还有穆靖南那边……
一想到此处,阮如安就觉得头疼。
半晌,她裁决道:“既如此,往后你仍留在太医院任职,若无本宫召见,你莫要轻易来坤宁宫。”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了。
朱太医连忙磕头应下,“谢娘娘恩典。”
阮如安微微颔首,眉间的冷意稍缓和了些。良久,她轻轻按了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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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突厥女子一案。
霍若宁将事做得很绝,是闹得全京城的人都晓得了此事,自然也就没打算给吴尚书留什么辩解的余地。
战时通敌,偷养的外室还是突厥的公主,这样的大罪,便是清流再如何想要使尽浑身解数推脱也不能够的。
更何况他们的主心骨还在前线呢。
大抵是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声势极大,这才不过两日,吴尚书就被皇帝下旨收押,连带着举家上下百来口人,都送入大牢候审。
与上回阮府“被抄”不同,被派往吴宅的官兵从中搜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不少突厥契丹的稀奇物什,总之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大理寺的官员甚至还都派了好几辆车子去运押那些赃物。
其实按理来说,寻常大臣若是想要贪污一番,怎么着也不该把赃款赃物放到自己的府邸。
这不是一查一搜就露馅了吗。
可吴尚书身为程太尉的直属“亲信”,前段日子甚至还同程太尉联手“扳倒”了叱咤多年的丞相爷,这可是何等风光,此刻他心里怕都得意着,觉着自己何等威武呢。
可这人啊,往往就是得意时更忘形,漏出尾巴来叫人捏了住,若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那便只能落得个凄凄下场咯。
诚然,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可阮如安知晓此事时,倒压根提不起来兴趣。
原因无他……只因此事,是穆靖南特意命人抱着一堆折子文书跑来坤宁宫告知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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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眼下,看着穆靖南在她那桌上铺陈开来的一本本折子,阮如安面色凝凝,根本笑不出来。
后宫不能参政,更何况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
不是前儿个已经好了吗?今儿又是闹什么,把前朝的折子抱到她这里来,是又想折腾什么。
是要继续试探她?
神色流转间,阮如安撇开眸子,没再看那折子一眼,她站起身,轻柔将身后的穆靖南向前拉,又将人摁在椅子上,“阿南,我怎看得懂这些东西,你且坐着,让我来替你磨墨。”
语罢,她抬手就要捏住那墨锭,却被人中途劫了握住,穆靖南大手一挥,轻轻一揽,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
阮如安尚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穆靖南的脸庞已埋在她的颈窝间,鼻息轻嗅着她的发香。他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似是不愿她离开半步。
才刚“失忆”醒来的穆靖南,做起这些亲热事儿来总也带着些许生疏,可如今回数多了,他倒是格外熟练了。
“阿南,你又在闹什么?”阮如安低声轻叹,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未挣开他的拥抱。
“我怎的闹了?”穆靖南轻轻笑道,语气中满是宠溺,“不过是想同你多待一会儿,偏你心里总是有这般多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些许责怪,却更是有情人间的暧昧呢喃。
阮如安被他抱得紧,动弹不得,只得软下身子,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中。
“前朝之事,自然是与我无干的。”她微微侧头,声音柔和,长睫微颤。
她说了谎。
这次阮氏出事,阮如安才真正意识到,光攥着皇帝的心是不够的。
还有要有权力,有了这个,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可这个念头,她是断然不会轻易展露出去的。
尤其是在穆靖南面前。
“安安,”穆靖南低声唤她的名字,亲昵的蹭着她那白玉般的耳垂,“你是我的妻子,这天下事,哪能与你无关?”
说罢,他抬起头来,目光深沉,格外专注,仿佛要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答案来。
阮如安避开他的目光,不愿再与他争论,只轻轻挣了挣,柔声道:“你先将这些折子收了吧,我看了只觉头疼。”
穆靖南闻言,面上笑着,却只顺势将她揽得更紧。
“你若是累了,不如歇会儿。”穆靖南低声说道,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抚着,动作极为温柔,“若是不累,便同我一起瞧这些。”
穆靖南的怀抱温暖缱绻,阮如安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不过幸而屋内也无外人,自然也就不会落下什么口实。
自知辩解不成,阮如安思忖片刻,继而微微点头,顺从地靠在他的怀中,也不再拒绝:“既然如此,便都听阿南的。”
第47章 玉池 “只再等一等,不会让你失望的。……
面前奏折堆积如山, 穆靖南一册一册翻开来细细讲注,阮如安一开始还心有顾忌,讲到后头,竟也是听得入了神, 甚至渐大着胆子交谈起来。
譬如, 这道从关中州府送来的急奏, 提及当地雪灾严重, 百姓粮食短缺, 朝廷若不迅速拨款救济, 恐怕民心不稳, 甚至有民变的风险。
阮如安微微皱眉, 轻声道:“我方才想过,是否应该下令让各地地方官自行从府库中调拨粮食, 暂缓赋税,以解燃眉之急?如此一来, 或许能缓和局势。”
穆靖南听罢, 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柔声夸道:“安安的心思果然细致, 能想到让地方官自行赈灾,这一步虽好, 却仍有几处不足。”
阮如安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轻声问道:“不足之处在何处?”
穆靖南将手中的奏折放下, 转身正对着她,神色间带着耐心,缓缓解释道:“地方官固然可以调拨府库粮食, 但现下正值大雪封路,各地物资运送困难。若只靠地方官自行筹备,恐怕难以支撑久远。且府库的粮食终究有限,若灾情持续,地方府库迟早会空。到那时,百姓仍旧无粮可食,局面只会更加棘手。”
见阮如安面上有些疑惑,穆靖南继续道:“更何况,若各州自行调度粮食,难免会引起物价波动,尤其是正月里,赋税一旦大面积缓征,朝廷财政压力会骤增。这些问题,不可不防。”
于这些朝政事,阮如安原先只能从古籍史册里学,到底是纸上谈兵,考虑不周也是常有的。
穆靖南掌政多年,的确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
听罢,阮如安心中一凛,继而抬手捏了捏穆靖南的手心,轻声叹道:“阿南果真厉害,倒是比我想得周全。”
穆靖南见她眉宇间带着些许失落,笑着抬手轻抚她的发丝,温声道:“安安不必这般想,你从未沾染过这些,能想到此处已是不易。”
“那阿南以为,需如何应对此事?”阮如安素来都是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眼下也不例外。
闻言,穆靖南微微停顿,他思忖片刻,继而缓缓道:“赈灾之策应当从三方面着手。其一,朝廷必须拨款赈灾,不可单靠地方官自行应对;其二,调动江南粮商,从南方运送粮食至灾区,以缓解北方粮食紧缺之困;其三,暂时减免赋税,但需分区域实施,不能全境推行。如此一来,既能安抚民心,又不会使朝廷财政陷入困境。”
可调动粮商哪里有这般容易,穆靖南说的轻松,面上也没什么异动,倒像是早也就安排好、心里有数的一般。
可阮如安正沉浸在考量这个提议里,并未察觉到穆靖南的这几分“胸有成竹”。
阮如安闻言,双目微微一亮,似是豁然开朗:“正是了!阿南说得极对!从南至北,一路施行,粮食问题自然能得以缓解。”
“好了,今儿个也疲累了。”
瞧着外头渐暗的天色,穆靖南眸光微敛,他唇边挂着笑意,又将那些折子合上,“也到了歇息的时辰。”
“可我们还没沐浴更衣呢……”阮如安还在回味着才刚穆靖南提的策论,眼上心头尚也没反应过来,自然更没看到身后那郎君幽深的目光。
“安安说的是,咱们这便去。”穆靖南低声应着,也不知是不是阮如安的错觉,那话语滚烫得几近炙热。
她正欲扭头起身,便已被轻轻揽入怀中。
阮如安微微一怔,还未及反应,便被穆靖南稳稳抱起。
烛光映照,她的脸庞隐隐染上一层绯红,虽然是夫妻多年,但每每面对穆靖南这般亲昵,依旧难免有些羞赧。
穆靖南低下头,目光柔和而深邃,带着几分揶揄,轻嗅着她颈间的幽香。他的鼻息温热,轻轻拂过她的肌肤,惹得她心中一阵酥麻。
“阿南,作甚呢?”她轻声嗔道,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软软的娇羞。
她胎象稳定,前儿个又闹了一回,自然也晓得穆靖南心头在想什么。
“你可知,自你今日说话起,我便盼着这时辰了。”
穆靖南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腰间摩挲,缓缓道:“冬日寒凉,温池暖暖,若能与安安共浴鸳鸯,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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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玉池。
热泉氤氲,柔柔的雾气弥漫,金琉制的龙凤头管淌着泉水,池畔,明黄色的龙袍同赤金的凤袍胡乱堆在一处。
月色如沐,透过那窗棂透入,映得牡丹纹样的丝制绸子上衬着几点星光,外头白雪皑皑,几习寒风吹来,那玄金的亵裤耷拉在檀木架上,被风吹的摇摇欲坠,最终轻飘飘落在洒满池水的玉砖上。
池内热气腾腾,阮如安被蒸有些神识涣散,她面色红艳,腮若桃花,红唇轻启,似是想要嗅闻更多空气,她往前移了移,却又被一只炙热有力的大掌拉了回去。
“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热气蒸人,穆靖南那嗓音沙哑,池水绕着二人卷起更深的涟漪,阮如安浑身颤了颤,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晕红。
“你说我做…..什…..诶…”
话未说完,腰间却被禁锢的愈发紧实,阮如安只觉一阵昏天黑地,且还没看清面前人,连带着脚跟子都软了起来,她抬起手来勉强攀住,扭头去娇喝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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