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昨天的离开,施慈小心翼翼地抛出问题:“从昨天到刚刚,你一直都在医院吗?”
顾倚霜风轻云淡,没有详谈的意思:“没,今早去了警局备案。”
果然是大事。
施慈抿住嘴角,也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真奇怪,几个小时没见,他们之间好像如若多了一层雾色的帘,掀不开,遮得也严实。
她知道这面帘的名字,大概叫做边界感。
人与人之间总要有边界感的,平常事也就罢了,可当这件事这个人触及底线、濒临绝对的隐私,总是不想说太多的。
她能理解,毕竟她也是这样。
从螺歌里出来后,黑色的库里南没有回新嘉华,而是直接去了顾氏集团旗下的一家私立医院。
顶楼病房里,躺在套间病床上的小老头已经没什么事了,手里抱着半桶洋芋片,正乐呵呵地看综艺节目。
他走进来,熟稔地给电视频道按了暂停。
顾如海立刻瞪过来:“滚滚滚,每次一来就净干不招人喜欢的事!”
顾倚霜摊手:“爸妈给的任务,让我监督您娱乐消遣的时间,怕您耗神劳累。”
顾如海没好气地哼了声:“我这才刚打开!才看了五分钟!”
默不作声地瞥了眼床边垃圾桶里的薯片包装,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细细一数,三包打底。
这也叫五分钟?那您食欲不错。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他扯了扯嘴角,将已经重新包装好的曲奇打出来,放到了薯片桶隔壁。
一边是靠调味料给味蕾打兴奋剂的膨化食品,一边是由水果点缀、奶油辅佐的曲奇甜食;这对选项对于顾如海来说,毫无对抗压力。
“嗯!这曲奇不错啊,哪家店买的?”
料到老爷子会是这个反应,顾倚霜笑了下,也不遮掩:“施慈做的。”
“呦呵,那感情好。”顿时两眼放光,顾如海捏起一个塞进嘴里。
吃得直上兴头,又是第二个、第三个,没五分钟,原本满满当当的包装盒只剩下不到一半。
顾倚霜敛眉打住:“这东西太甜,您尝尝味道就好,哪有一口气吃干净的道理,更何况对牙口和肠胃也都有负担。”
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顾如海感叹:“人家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多了,有这手艺,不做程序员也是一门红红火火的生意经。”
不由自主地想象出施小姐不敲电脑该系围裙的一幕,他似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很温馨的一幕,但他想,那样的她不是她期待中自己的样子。
她一贯是这样,乍看是软筋糖,实则骨子里倔得不得了,喜欢什么可能一时间不肯说,可又骗不了自己,过于惦记,又过于开不了口。
就像她的工作内容,策划设计、程序运营再到美工稿图,一一经手,次次踩分,明明是强度大到让人听了都心跳加速的工作量,可她却因为一句“喜欢”和“擅长”,成了同龄人甚至是业内人的佼佼者。
之前他曾和她说如果愿意,他愿意高新聘用把人挖过来,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哄人用的甜言蜜语,可她却不相信。
甚至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有这样一份不得了的价值。
他不知道她以前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打压,让她对自己的优秀如此视而不见。
明明,她可以更自信,更闪耀。
他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那样的施慈。
见他不说话,顾如海还以为自己戳到了这小子痛处,乐呵呵又问:“说起来之前也没细问过你,墨尔本没几家中餐厅吧?怎么也不见你多学几道菜?”
“饿不死、能填饱肚子就很够了,”不动声色地将剩下饼干收好,顾倚霜懒洋洋应声:“施慈是比我强很多,毕竟毕竟我手艺最好的时候也就是给泡面里多打两个蛋。”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让你反省可没说让你自顾自谦虚!”
“胖子”笑笑,倒也不反驳。
这时,病房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倚风。
刚从公司开完会,她穿着烟粉色的西装外套,白色衬衣是丝绸材质,垂感相当好。
价格不菲的香奈儿2.55被随手丢到一旁,她活动着肌肉酸胀的小臂,简单概括了董事会上的情况,其中,就包括某些“老牌前辈”,对小辈们大刀阔斧做架构改革的事很不满。
顾如海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拿着外孙女买来的奶茶,新口味,春季限定,加了两份仙草和椰果。
话题很快掠过,顾倚风也发现了那盒曲奇,有些惊喜:“哪儿买的?还怪好看。”
顾如海先一步道:“施慈做的,好吃得很!”
听到这个名字,顾倚风朝某人看过去,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曲奇,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深意十足。
因为吃过药需要休息,姐弟两人没有在病房待很久,随着门扉倾合,轻微的一声撞击声紧随其上。
顾倚风背靠在医院走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很坏,开门见山:“打算什么时候把施慈带家里来?妈妈前两天还问我呢。”
再三确认仅剩的曲奇没有被小老头偷吃,顾倚霜从善如流:“上次妈妈过生日我就邀请过了,但,她说还没做好准备。”
顾倚风摊手:“那看来施慈对你平时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啊?你是不是哪里亏待人家了?”
越说越认真,到最后,还一本正经地提起建议:“实在不行,要不你多去献献殷勤?”
那两个字毫无阻拦地钻进耳朵,随即百遍摩挲。
姿态端得不经意,顾倚霜扬眉,故意驳:“时绰当年也是这样‘勾引’你的?”
顾倚风轻咳:“这怎么能叫勾引,这叫合理散发魅力。”
两人分开是在走出医院后,两辆相同型号却不同颜色的库里南就停在一起。
拉开车门时,他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个词。
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42章 镜花 “施慈,试着把我当底气”……
施慈起初还以为, 他会因为外公的事忙碌一段时间。
但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迎着透亮月色,她站在窗边, 再次见到了那道挺拔身影。
错愕地揉了揉眼睛, 她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 可不等再三确认, 捏在掌心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再一看, 是他打来的电话。
接通后, 还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想你了, 觉得如果不来见一面, 今晚怕是又要失眠。”
贴着耳廓, 男人的嗓音冽而凉,露气不算重,却胜在咬字清晰间,是浑然天成的浮金撞玉, 酥了心口。
视线之中,他站在槐树一侧, 老旧的长椅无人清扫,上面还沾着不少被风吹落的叶芽小杈, 正值小学生们结束补习班的高峰期, 人来人往, 欢声笑语。
他就那样矗立驻足, 单手插在长裤口袋,锋利的裤线衬出默肃气质,衬衣还是早上见面时那件。
不同的是,男人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坠细长链条搭在肩头, 随着他的视线高眺,是不属于周遭此刻环境的矜冷清贵。
他脚边还滚落了一颗黏了白芝麻的糖葫芦,应该是哪个小朋友不小心掉的,可能还哭了很久。
她咬着下唇,藏起笑意,哼道:“顾倚霜,你要不要这么黏糊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
“现在发现又不晚。”
隔着听筒,她若有若无地听着笑意,优越的视力也给面子,斜斜垂落,确实瞧见了他唇边的一抹弧度。
不甚明显,尤其是跟身边的那些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相比,但看在眼里时,止不住地心痒痒。
手肘撑在窗台一侧,她借用窗帘遮挡自己,手机里隐约还能听到杂音。
但主体毫无悬念。
“慈慈,明天有安排吗?”
“哎呀,真不巧,我明天行程还挺满的。”
“说来听听。”
“托某位顾姓甲方的福喔,明天需要把《镜像空间》初期架构的所有资料都打包好,可不敢马虎,万一不给尾款怎么办!”
顾倚霜笑了。
短促的一节气音转瞬即逝,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只剩心口的一汪颤动感实际存在。
“尾款少不了,可我怎么记得,Deadine(截止日期)是月底呢?这么负责啊,提前半个月就要赶在一天内做出来?”
被戳中小心思,施慈耳朵热了热,强撑道:“你管我,谁让我就是责任心强呢,遇到我这样的乙方你就偷着乐吧!”
越说越上劲,施慈眯着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托住半个脸颊,仗着窗帘挡住,肆无忌惮地使坏。
“施小姐,公事你负责,私事能不能也上点心?”
不再是笑,而是更轻更轻的叹息。
施慈噤声,没有应话。
明明是有阻挡的,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觉得那人在和自己对望,夜晚中过于透亮的一双瞳孔,一时间她也说不清是来源于镜片,还是别的什么。
想起年少轻狂时看过的一句话,小时候读觉得满身鸡皮疙瘩,等几年过去再去回想,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这算接吻吗?她说不清,可似乎没了头一遭的不自在,甚至勇气怂恿,慢慢的,愿意也这样看回去,心安理得地接受他。
她也在学着不逃避。
指尖和衣摆布料绞到了一起,她战栗着嗓音,糯糯开口:“私事我也很重视呀,这不是正在进行中吗?”
“那就再重视一点吧,明天,要不要去约会?”
他把名牌打得直接,她乱了阵脚:“等等,你不需要去医院陪床吗?”
顾倚霜反问,一本正经,却坏心眼得很:“胃胀气也需要陪床啊?”
胃胀气?
施慈拧起秀气的眉头,更凌乱了。
不是说车祸吗,怎么突然变成胃胀气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疑惑,顾倚霜缓缓解释:“车祸是真的,只是那时候外公刚好不在车上,为了掩人耳目,只好先把人送去医院,一体检,发现能称得上是病的也只有胃胀气。”
掩人耳目四个字滚出来,配上早上听到的备案,很难猜不到内幕究竟多深多广。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涉猎的领域了,做个聪明人。
施慈这样想,听过也就过了,没有细问,话题重新扯了所谓公事私事上,后者是关键。
“明天睡饱了就给我发消息吧。”他如是道。
施慈憋笑:“这么随意呀?我还以为顾先生有什么不得了的约会计划呢。”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倚霜徐徐启唇:“慈慈,从今晚零点起,我和我的手机,为你全天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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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正式约会,施慈理所应当地重视起来。
特地选了件才买没多久的新中式连衣裙,临出门,又站在全身镜前再三确认似的,赚了好几圈,连刘海的头发丝翘度都不放过。
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那辆并不张扬的座驾停在巷外的地铁口附近,没有见到标志桶一般的言特助,但直觉使然,一眼便看见。
捏着斜挎在胸前的细长皮带,她藏住唇边的笑小步走过去,俯腰敲了敲车窗玻璃。
“早呀,顾师傅。”她坏笑:“吃过早餐了嘛?”
单手扶在方向盘上,驾驶座上的人偏头看过来,墨镜被拉下半寸,压在鼻梁上,露出一双深邃英然的眉眼,漩涡一般,磁场惊人。
他们得太近,施慈一个激灵,下意识想后靠拉开距离,可不等动作,后脑就被他探伸出的掌心轻松拢住。
施慈慌了:“顾倚霜!这可是在大街上!”
被喊的人笑了:“大街上怎么了,不是你问我吃没吃早餐吗,我只是想回答你而已,你想哪里去了?嗯?”
过分!
这家伙绝对是黑心莲藕成精!
施慈又羞又气,忿忿不平地狠狠瞪过去一眼,也不回答,直接绕过半圈去拉副驾驶的门。
扯过安全带系好,等再愿意扭头去看他,她才注意到那只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了下来,简单遮起镜腿,就这样随意地摆到一旁。
坐好后,耳边是引擎发动的声音,她频频侧目,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突然想约我出来呀?”
顾倚霜反问:“男女朋友出来约会,不是很正常的事?还是说你打算和我谈那种见不得光的?”
“我可没说!”施慈嘟囔,心口一片浮动,说不上来是因为他现在近在咫尺的心满意足,还是来源于每每和他交谈时的紧张雀跃。
想着不能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她想了想,道:“我有个很想去的地方,方便为我改变计划吗?”
“当然,我很乐意。”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家名声不大的陶艺店前停下。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特色木头牌匾底端挂着的一串店内业务,其中,“陶艺DIY”最为显眼。
推开门,是老板娘响亮的嗓门:“哎呀,这不是施慈,好久不见了呢!”
施慈甜笑,不忘提醒身侧人注意弯腰,毕竟门顶有些唉,对于一米六八的她刚好通过,可换成了一米八五的他,可能就有些局促狭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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