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找到我的呀?”看清那张脸, 她歪着头, 含糊不清地问。
绚烂的霓色灯下, 那双本就清透闪亮的瞳孔映出斑斓光泽, 素净的小脸粉俏勾人。
周围不甚明亮, 人影攒动, 更衬得她单薄消瘦。
顾倚霜笑了下:“我说有超能力你信吗, 大概是心灵感应。”
施慈撇着嘴, 轻哼:“什么超能力,我看明明是钞能力。”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将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头:“外面还在下雨,你就穿这个大概会冷。”
衣服披在肩头, 那双手却没着急离开。
施慈眨了眨眼
睛,佯装不经意去偷瞄, 骨节分明,修长笔挺, 就连普通男生最不在意的指甲缝, 也被处理的干净整洁。
他没戴表, 腕骨处的那颗小痣清晰可见, 简直就像是什么不知名的神秘按钮,藏着危险意味,却让人不自觉愈发向往。
在他来之前她喝了好几杯鸡尾酒,都是小度数, 但架不住量大了,此刻也是微醺状态。
醉意上来,胆子也大了。
她沉默不语,却直接捧起他一只手,送到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顾倚霜讶然,意外于她今天的主动:“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依旧捉着那只手上,拇指故意按在小痣上,不肯松开:“去你那里好不好,我想听你弹琵琶。”
“那还真不巧,”顾倚霜道:“琵琶今天早上刚送去维护,大概得后天才能回来,再等两天吧,到时候我弹给你听。”
两天吗……
那就太久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听了。
吸了吸鼻子,她装得大度:“那好吧。”
周围的音乐已经换过两波,从激情澎湃的重金属摇滚,再靠节奏热烈的口水快歌,总能在副歌部分点燃氛围,惹来全场欢呼。
唯独他们,不在那场盛大的躁动之中。
像个小朋友一样被他牵着走出酒吧,刚出来,就被夜雨带来的气候寒风惹得打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那家便利店,她想了想,又捏了下他手背上的软肉:“你说罗森卖的东西是不是很全呀?”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顾倚霜中肯道:“差不多吧。”
施慈弯着眼睛,笑意簇拥在眸中,咧嘴:“那太好了,我想先去买个东西。”
“我去买吧,你先回车里,”说着,他将那辆库里南的车钥匙塞给她:“需要什么?”
执拗地摇摇头,施慈坚持道:“不行,必须得我去!”
顾倚霜乐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一点都不能假手他人?”
“不能!”
她重重点头,临了又想到别的,坏笑地踮起脚尖,嘴唇凑近他耳边:“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顾倚霜怔神,隐约意识到她在暗喻什么。
在便利店收银前驻足的一分钟内,他得到了答案,和一开始猜测的,完全一致。
他皱眉,下意识阻拦了那只正在因为各种口味、尺寸、外包装颜色而纠结的手,沉哑着嗓音:“施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呀,”施慈抬起脸看他,笑意始终,语气清软娇甜,半苦恼的口吻,又仿若撒娇:“你不乐意呀?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到这一步了呢。”
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心间挣扎:“慈慈,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呀。”施慈不乐意了,直起腰背转过身。
便利店内灯光充足,暖色调的白炽灯直直倾洒,照亮一切。
这才完全看清她侧脸边缘的指痕,顾倚霜神色更凛:“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施慈随口敷衍:“半夜有蚊子吵我睡觉,我随便一扇,结果打自己脸上了。”
顾倚霜拧眉,一个字也不信。
显然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她学着在古早偶像剧里学来的套路,拉着男人的手,又指了指那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安全工具:“现在,立刻,做选择!”
顾倚霜扶额,笑得没辙:“慈慈,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偶尔脸皮薄得多说一句都能红半天,有时候又好像恨不得扒我衣服。”
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连她自己也被这强悍的恢复、适应能力折服。
脸颊滚烫,说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他的话,有点不太好意思看他眼睛,施慈努努嘴,扮做被讲生气了,自顾自去选。
刚想随便拿一个应付,可指尖才刚碰到,手腕就被捉住。
意料之外的体温似灼烧到心脏,她猛地侧目去看,他的靠近,她的鼻尖又是那股熟悉的白檀气,明明是沉稳的木质调,却比樱桃鸡尾酒还令人神志不清。
她咬着唇,没有动作。
顾倚霜缓缓启唇,似在耐心教学:“尺寸小了。”
他靠得太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晰无比,施慈一张脸登时变成虾子。
手里的东西像是会着火一样被她猛地松开,下意识想收回手到口袋里,但没想到被圈握的腕骨完全被桎梏,明明感受不到多大力道,偏偏就是无可奈何。
察觉到她的受惊,顾倚霜无声地翘了唇边,指尖用力,带着她的手,缓缓向上。
依旧是淡然口吻,似心口波澜不惊:“这个比较合适,荔枝味的。”
施慈哪里敢看哪里敢回啊,从来没觉得这么不适应过,耳朵红脸也红,心脏跳得好像不属于她了一样。
“你、你能不能快点!”她弱着声量,几近求饶。
顾倚霜笑了,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神似成了精的狐仙老道:“慈慈,不是你让我做选择的吗?”
让你做选择不是让你折腾我!
施慈奓毛,只感觉连脖子都在发热。
最后,那只红白色包装的荔枝味,被强硬地塞进了那件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车子行驶又停下,车门被打开,施慈望着近在咫尺的高楼,心口空空,却又充盈丰满。
“慈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刹那间,所有的风声雨声都没了,施慈颤着眼睫,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喉间滚动吞咽,她下意识去掏那只小盒子,表情装的松弛,摊手使坏:“好吧,那我现在后悔了,你送我回家?”
顾倚霜定定地看过来,笑了:“晚了。”
施慈乐道,随手丢个高帽子出去:“看吧,我哪有后悔的余地,顾先生霸道着呢!”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一刻,自己竟然是兴奋的,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或者,是因为这场越轨的短途旅行,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完全又她自主做选择的疯狂冒险?
而今夜,冒险迎来了最后的篇章。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一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梦,施慈才不希望它带有遗憾。
她想尽量维持这场梦的完整与完美,也想尽量在他心中保持一个足够好的形象。
好到哪怕他们下一秒就分手,许许多多年后他想起“施慈”这个人,也没有半点坏印象。
至少至少,这一段路,足够完整,足够跌宕,她想,自己不会后悔。
月光皎洁,她还是忍不住去吻他。
小心翼翼,却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像个终于学会贪心的小兽,一点一点,学着他曾一次次施加在自己唇上的力道,认真又虔诚地吻着。
从来没觉得电梯从一楼到二十七楼这么漫长,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模样,平白惹来一阵心惊肉跳。
进到玄关,她发现岛台上花瓶里的花变了,从半截雪柳变成了火焰兰。
午夜不打烊,连花都浓情热烈。
男人的拇指轻擦过她的唇,若有若无的力道,勾连起丝丝缕缕的酥痒,直逼心底。
骨骼与血肉脏焚烧的颜色,她在这一刻看到了。
点火的人,是他。
/
施慈醒来时,眼前好似天地悬挂。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雪白与灯,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脑海中闪现昨晚的一切,她抿着下唇,后劲久久不散,如同藏在她身体里十几年的那道顽疾。
连着发了一分钟的呆,到底还是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几百块肌肉一同传来酸麻胀痛感,她咬紧牙关,不太想发出声音。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帘也是拉得严丝合缝。
无端猜测,他想顾老板应该很早就醒了,毕竟他长得就是一副作息规律、五谷为养的模样,像她一样一觉睡到九点半,应该蛮难的。
她下床,打算找回昨天穿过的那条裙子,依稀记得被他丢到床下,可现在再看,却是规规矩矩地被叠好摆在一旁。
布料间混着淡淡的香气,是洗衣液。
她歪头,知道这是洗护烘干一体机的功劳。
换好衣服洗过漱,原本生猛的心情随着昨夜的鼓点节奏也迎来平静,她想,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不然有些话错过了机会,就很难说了。
如是想着,她拉开卧室的门,另一
只手则是捏着手机,想通过电话讲明白。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从不远处的方向听到了他的来电铃声。
男人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与另一边的钢铁森林几乎融为一体,共同塑造一幅惊骇画作。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去公司,才堆彻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又不堪露怯。
“起来了,”顾倚霜走近,口吻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柔和:“早餐想吃什么?”
他走得越来越近,施慈却越来越怕。
终于,还是慌了。
“你就站在那里别动!”
她急切道:“对、就是那里,不许再动了!”
顾倚霜一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怎么了?”
晨光大亮,越过玻璃,充斥在房间内。
有些落在他肩头和发丝,阴影轮廓被强调,本就深邃立体的五官多了分几何美感,大概是雕塑生们最喜欢临摹的那类。
深吸一口气,施慈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喉间像是被烙铁滚过一遭,肉腔颤抖,连指尖都是麻的。
她听见,灵魂在哭泣。
却没有机会擦眼泪。
“顾倚霜,我们就到这里吧。”
不算大的声音,可在三步之遥的距离衬托中,尤为响亮,尤为清晰。
分字不差得落入耳畔,顾倚霜蹙拧眉心:“你说什么?”
强撑着已经虚脱的心脏,施慈故作镇定地去和他对视,藏住鼻尖酸涩:“我说,我们分手吧,就现在。”
顾倚霜,谢谢你陪我做梦,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勇敢,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梦醒了,我也该继续过原本就属于施慈的生活了。
第45章 钥匙与锁 Lance
自那天起, 施慈连着半个月没有再见到顾倚霜。
罕见的,魔都在五月末的春尾迎来了新型号台风“海东青”,预计最高可达17级, 气象台提前一周就开始轮播提醒居民注意出行安排。
持续三天的降雨, 一开始便是狂暴的倾盆, 一时间, 偌大的东方巴黎被笼罩, 连路边的树都险些被一分为二, 摧枯拉朽。
出不了门, 工作却没怎么耽误, 施慈强迫用忙碌填满心脏, 不敢停下来。
她望着窗外的狂风骤雨, 忽得想起来,当年作抵达澳洲的第二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台风夜。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作为上交ACM班专业第一名得到了前往墨尔本大学做交流生的机会, 为期四个月,除了奖学金外, 出国的补贴也高到惊人。
对于那段时间本就想逃离魔都的施慈来说,过分千载难逢。
同行的还有隔壁机械工程专业的学生, 据说学院内气氛过于友好, 原本名额的持有者“主动”把名额转让给了同班的一个女生。
后来施慈才知道, 那个女生是副院长的外甥女, 据说,还花了近七位数的“感谢费”。
施女士并不支持她远赴澳洲,甚至觉得这是瞎折腾,还不如安安稳稳毕业后考个稳定点的工作来的实在, 但这条路,是施慈最讨厌的路。
安稳,平淡,毫无吸引力。
薪水微薄,晋升困难,激发不了多少潜能。
如果真的选择了施女士为她挑选的路,她猜,自己大概会无波无澜地过完一辈子,直到去世,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活着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直到死去,或许也没人会记得她。
她不想这样。
临出国的前夕,她拒绝了哥哥和外公的帮助,拿出自己这两年多所有的奖学金以及兼职的钱,虽然不算多,但至少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抵达墨尔本,然后,活下去。
但显然,上帝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台风,地震,火灾。
这些单拎出来一个都够在澳大利亚上次新闻的天灾,在她来到墨尔本后一个月内攒齐了。
课没上多少,困境求生的本领倒是一水的A+。
而第一次见到顾倚霜,就是她结束专业课,从学校返回住处的路上。
随身带的包被从后面来的小偷割断皮带抢走,她吓了一跳,意识到里面除了课业书本外还有手机和平板,随便丢一个都会影响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她发狠地追上去。
但四通八达的路线让她晕了头脑,狂奔了十分钟,连小偷的车尾灯都找不着了。
她气喘吁吁,脱力地坐在地上,头一遭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凭什么啊,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向上生活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倒霉,凭什么偏偏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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