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撩开作为装饰的门帘,樱花粉的布料向两侧偏移晃动。
老板娘眼前一亮:“这次还带了漂亮男朋友呀?俊得嘞,真有福气!”
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施慈拉着他的手走到更里面,装扮起常见的大人模样寒暄,有些不熟练,但也算不上生涩:“是吧,可有福气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骨软肉陡然被捏了下。
不算重的力道,但胜在过于突然,被捏得心口忙战栗,仿佛受挫的不是手,而是更暧昧丛生,更不可告人的绝对领域。
她咬着下唇,不满地扭头看过去,压低声音,有点凶:“你弄疼我了!”
随着她的声音,男人的体温自掌心传渡,紧紧贴上她的皮肤表面,似有若无的摩挲,用劲一点点加深,仿若打算隔着肌肤纹理,深深凿入。
他们坐得太近,小臂也几乎靠在一起,淡淡的橙花香气融着白檀,清雅,馥郁,让人分不清到底属于谁。
一低头,施慈才看到他今天没戴表。
腕骨平滑,凸起出生落一颗小痣,倒是和眼尾那颗相得益彰。
再往上看,便是若隐若现的蜿蜒青筋,掩着利落的肌肉线条,暗蕴力道。
老板娘也是个机灵的,问了几句后立刻端过来陶艺DIY需要用的道具,甚至还贴心地备了两分。
视线落在那些灰扑扑的生泥上,突然想起什么,顾倚霜问:“施小姐也带前男友来过这里吗?”
施慈猛一个激灵。
视线撞在一处,他笑意盎然,她却心跳加速。
鬼使神差,她觉得眼前这番笑中,饱含浓郁深意。
喉间滚动,施慈狡黠地挑挑眉梢:“你猜呀,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你说没有,我就信。”
捏陶艺的过程很考验耐心,繁琐精细的步骤一点点考验注意力,稍微一点不合适,便很有可能推到重来。
从高中算起,施慈时常光顾这家店。
每次压力大时都会来做多几个“废品”,看着水、泥混合物通过自己的手成了连形状都没有的残次物,她变态地感觉很爽。
但这次,情况显然不允许她“变态”。
手上的工艺活还没坐多久,不远处,就听到陶艺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门后上方吊了一只大铃铛,每每有人出入,总是清脆响亮,像极了某些经典日漫里的温馨一幕。
下意识抬头,无意识的一瞥,施慈错愕地愣住神。
还站在门侧的女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一只手还扶在门框外沿,僵在原地。
不明所以的老板娘走过来,催促这位新客人快进来。
女人抿了抿嘴角,似在半分钟内想明白了很多,撩了把头发,合门而入。
下一秒,径直走向施慈。
“真是女大十八
变,我现在都不敢认你了呢。”女人笑着寒暄,言语间,听不出什么寻常。
四肢变得冰冷坚硬,施慈甚至做不出别的动作,十年前那些让她一度抑郁的片段和画面再次浮现,她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是一个字都没说。
指尖一使劲,让好不容易有点模样的泥塑小盘进度归零。
她咬着下唇:“我们也不是很熟。”
“你不想和我熟我也理解,毕竟如果不是我,你后背也不会留下那一块烫痕,说到底,我还是感谢你——”
“够了。”
施慈从椅子上站起来,眸色挣扎,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个处境继续谈这些事。
女人看了眼坐在她身侧的年轻男人,英俊,清隽,高眉骨,薄敛唇,是一张能放进美术教科书里的面庞。
意识到什么,她无端笑了,摆摆手转身离开:“祝你好运。”
平白遭上这一道坎,施慈的心情一阵乱糟糟,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重新坐下,她小声道:“刚刚的事,假装没听到好不好?”
停下手上的动作,顾倚霜不紧不慢看过来,唇角漾着细微一点弧意,目色灼灼,距离靠的近,瞳仁倒映出她的脸。
“你都这样说了,我要还追问,就真显得不识抬举。”
她的边界感,他深有体会。
一个过分独立的灵魂,却在追寻私人领地的过程中,稍显偏激,但说到底,他会尊重她的选择。
咬了咬嘴巴,施慈还是没忍住,试着问:“你就不好奇?不想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顾倚霜笑了:“我会等你想说的时候再问,慈慈,我们之间,你最大。”
那天的约会,从彩虹出发,中途险遭暴雨。
直到最后,作为老熟客的施慈也没在陶艺店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反倒是头回来的某人,借助机器像模像样地捏出两只马克杯,没什么繁琐花纹,最普通的样式。
但已然让人惊喜。
老板娘乐呵呵道:“留个电话,等烧好了我打过去,喊你们来拿。”
最后,一块钱一支的烂大街碳素笔在那页纸上留下了串手机号,施慈多看了两眼,多读了两遍,意识到这其实不是他的号码,是言特助的。
从陶艺店出来后,施慈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还在。
她就站在门侧一旁,指与指的间隙夹了只女士香烟,随着动作,口中吐出烟气。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女人顺着看过来,刚好和施慈对上视线,她笑着感叹:“我们还真有缘分,聊聊?”
一句“没什么好聊的”哽在喉间,老半天也没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可以。”
她也嫌自己没出息。
目送年轻男人去取车,又认真看了圈那辆轿跑最前端的车标,女人熄灭了香烟,半嘲半讽:“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只想找寻灵魂伴侣的人。”
没有正面回答,施慈强压着心口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刻,不是二十五岁的施慈,而是十五岁:“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个月,潘潘生日,你作为姐姐总要来见他一面吧,毕竟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从来没想当他的救命恩人,也不把他当弟弟,如果我当年就知道他是你的孩子,我压根不会管他!”
施慈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些话,声带都在颤抖。
这段,曾经成为她痛苦根源的话。
十年前,她晚自习放学,意外救了一个差一点就要被人贩子拐走的男孩,小学生年纪,身上还穿着她母校的衣服。
十五岁的施慈没来由地对他有好感,想着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可没想到把小朋友送到他妈妈所在的公司,下来接人的那位女总监,是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爸爸的出轨对象。
后来这件事被妈妈知道,哪怕她再三解释当时根本不知道男孩身份,只是作为人的同理心和同情甚至是正义感发作,可妈妈就是不信,歇斯底里地摔坏了她房间里的一大堆东西。
碎片残骸遍地都是,四四方方的屋子,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脸上,落下了四个巴掌印。
两两重叠,面颊是肿的。
以及……那块疤。
妈妈说她是个背叛者,居然去帮助小三的孩子,枉费活这么大。
声嘶力竭之下,能解释的都说了,施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罪名,可沉默在妈妈看来,和默认无意,直到十年后,施慈也一度认为那是自己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但还好,她撑了过来,活了下去。
她和叶泠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她们之间的关系也远远不到可以叙旧的程度,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施慈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她拉开那辆价值七位数轿跑的副驾驶车门,叶泠重新点燃一支烟,眯了眯眼睛,笑得不重,却胜在诡。
与此同时。
面无表情地系好安全带,她垂着脑袋不愿抬头更不愿开口,双手还死死攥着那滑溜溜的保障工具,心跳乱得过分。
“慈慈。”
属于他的声音被送进耳朵,是熟悉的清冽温沉,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叠词发音,他咬得清晰,入耳听来,竟也像羽毛一样抚慰心情。
怔怔地“嗯”了声,贝齿咬着软肉,连看过去的动作都缓慢至极。
可在看清他手里东西时,不自觉睁大。
顾倚霜笑得很淡,可神情却无比认真:“刚刚听老板娘说,你高中时特别喜欢吃隔壁那家店里的虎皮卷,来尝尝,看和当年是不是一个味道。”
说完,他将一旁的小叉子也取出来,递到她手边,等着她的下一步。
只是没想到,眼泪比品尝来得更早。
他身体一僵。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哭了,可哭得这么投入、这么认真,却是第一次。
就好像是一位醉心于打造哭戏的角儿,眼窝粉红,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睑落下,笔直顺滑,直到下颌两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哭。
不等顾倚霜开口,她便直接侧过身,抱了上来。
馨香温暖的拥抱过分突然,顿了半秒,他才将另一只还空着的手环绕上去。
胸膛前是微微颤抖的身体起伏,他皱着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刚刚受委屈了?”
施慈摇摇头,抬起脸,哭相更浓,哽咽着嗓:“顾倚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顾倚霜一愣,罕见得猝不及防。
过分赤诚直接的表白,听得人心尖触动,山崩海啸似的天惊地裂,沉眠多年的火山猛然喷涌,久久不得停歇。
手臂力道徐徐环紧,恨不能将她扯入骨血,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拍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随着她的哭劲,肩膀轻轻耸动,二十四节脊骨都在颤栗。
他缓缓开口:“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施慈不愿抬起脸和他对视,更不敢向他坦白三年前那段难以言说的晦涩情愫,毕竟,太过懦弱太过不值一提,也太过没意义。
或许,那注定是一本封尘的书,没几页营养物质,多的都是晚熟少女不堪一击的疼痛青春。
哭得差不多了,施慈捏着小叉子开始吃虎皮卷。
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吃得小心,担心会有残渣落在这辆轿跑的真皮座椅上。
眼睫一掀,意外撞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停下动作,不满道:“不许看了!哭成这样很丢脸诶!”
顾倚霜哑然,又取给一张纸巾帮她擦掉嘴边的一点奶油,动作不慌不忙,不像是在处理残炙,倒像是在打理绝世古董。
脸颊更烫了,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眼泪惹来激素沸腾。
刚想把纸巾抢过来自己擦,还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耳边就再度被男人的话语填满。
“施慈,试着把我当底气吧,我会陪着你。”
手指傻愣愣得停在半空中,施慈望着他,脑袋一阵酸涩。
她当然
知道他在很认真地说这番话,可他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说服自己不该沉沦。
不,不会的,你不会一直陪着我,这场偷来的梦总有一天会醒。
我做好了与美梦分道扬镳的准备,但也希望,醒来的熹微时分,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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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一天的行程,顾倚霜是将近晚上六点才把施慈送回螺歌里的巷口。
他本意开进去,但施小姐显然更理智,果断表示停在这里就很好了,但凡往前遇见什么王姨李婶,那可就太说不清了。
顾倚霜扬眉,藏住了心底那点恶劣心思。
拉开车门,施慈俏笑着和他摆手说再见,可没想到,一个转身,就被吓得满身冷汗。
她瞪大了眼睛,差点被就站在距离七八米之外的哥哥施弗吓出魂。
“哥、哥哥,你才回来啊?”她干笑着打招呼,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施弗刚从医馆回来,面色净含冷意,看的不是施慈,而是她身后的黑色车子。
阴沉着脸走近:“是他吗?”
试图装作听不懂,施慈笑着打哈哈,但没想到,下一秒,驾驶座的车门就这样被直愣愣地打开了,她的表情也更加精彩了。
啊啊啊顾倚霜你不许下来!
施慈在心底呐喊,欲哭无泪,似乎已经遇见了小行星撞地球的恐怖场面。
顾倚霜淡笑着走近,也不避讳,主动伸出手:“施先生,好久不见。”
没料到他的坦然,施弗皱了皱眉头,没有回握:“顾先生倒是雅兴,天天往我们这种小巷子跑。”
顾倚霜笑了,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又偏头去看施慈:“有惦记的人,来再多趟也嫌不够。”
施慈更慌了,心惊肉跳。
深吸一口气,施弗揉着鼻梁骨,直接道:“慈慈,你先回家吧,我想和顾先生单独聊点事情。”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这种场面砸下来,施慈到底还是生涩于该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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