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叹了下,对上男人“放心吧,没事”的眼神,施慈咬唇,没有坚持在原地。
正值晚高峰,巷子里人来人往,有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也不缺刚结束工作,从光鲜亮丽向踌躇百态转变的都市白领。
来不及管顾他们,施慈只想快些回到家。
刚想把钥匙插进门锁,但仔细一看,发现家里门居然是虚掩着的,心脏提到嗓子眼,试着拉开,明亮的灯和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打消了她的惊恐。
听见开门声,施女士也看过来,随即,从沙发上站起,走近玄关。
以为妈妈是又要担心自己工作的事,施慈舒展眉宇:“妈妈——”
啪!
四周安静,万籁俱寂。
唯一能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只有施慈侧脸的一面巴掌印。
第43章 镜花 药片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居然有勾引已经有婚约的人, 施慈你还要不要脸!我就知道你是随了姓赵的,骨头里就是贱!”
一声声的谩骂,来自平日里最文静素雅的施女士。
歇斯底里, 怒目圆瞪。
与多年前的一幕幕, 不差毫厘地重叠。
脸颊一侧传来火辣辣的触感, 很快又变得痹觉钝感, 脑袋从一瞬间的错愕渐渐恢复理智, 她用舌头顶了顶内腔, 没有去捂挨打的位置, 反而垂着眼睑, 视线落在沾了些许飞尘的地毯。
因为生气, 施女士大口喘着气, 胸口起伏很大,脸也是红的。
“施慈,我花这么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供你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 连大学我也是让你填了魔都最好的双一流,结果你呢, 你就做出这种事来报答我!”
“你还找了个姓顾的!全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那姓顾的到底有什么好!都是因为他们, 你舅舅当年才会被开除!他们就是一群喝人血的混蛋!”
“明明是舅舅私自挪用公款, 人家集团没让他去坐牢已经很好了!”
忍无可忍, 施慈驳回去:“妈妈, 您口口声声说供着我长大,可从小到大,有一个选择是真正让我去选的吗!”
“就连我当年高考只差了状元三分您都甩了一个礼拜的冷脸,您到底为什么要现在将我的学习成果都揽过去!”
“还有志愿填报, 我一开始想去的根本就不是交大而是复旦,是您口口声声说交大比复旦更好,可我去了交大,学了计算机,您又是一百个不乐意,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您需要的到底是一个女儿,还是一个事事都听您摆布名为女儿的机器!”
话音刚落,又是一巴掌。
过量的激动情绪,施慈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
施女士不久前说过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圈,回到一开始,眉心拧得更紧。因为那两个字。
施连着打了两巴掌,施女士显然还没有消气,狠话撂得又急又快:“你!现在立刻给那个姓顾的分开!他是有未婚妻的,他是在玩你!我都是为了你好!”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可您言之凿凿地说是为了我好,那有关您女儿的男朋友,您为什么不愿意听您女儿亲口说?”
施慈冷笑着反问,终于想明白了所谓“婚约”,究竟在指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在蒲罗山道上,因为巧合听到的一番话,来自周云意,她当时好像就是提到了什么娃娃亲,但当时那人并不认可。
所以这样一步步盘下来,是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阴谋阳谋她从小就见识过,只是她没想到,这种没什么实证的挑拨离间,时隔十年,施女士依然稳稳落入陷阱。
大概,真的是被当年的出轨一事折腾怕了。
可为什么这么怕,仍旧不愿意问问她,真相到底怎么样呢?就这么不信任她,不想信任她吗?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已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啊,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自暴自弃地看过去,她冷着脸,索性直接道:“我会和他分手,但不是现在。”
施女士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的话锋如此转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呢!”
不等施慈开口,她身后的大门便被人先一步从外面打开。
紧接着,施弗推门走进,手里还提着从医馆带回来,已经调制好比例的中药方子。
近在咫尺的剑拔弩张,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在视线触及妹妹脸上指痕的刹那,他还是错愕一顿。
时隔几年,他没想到,妈妈又对她动手了。
神色不自觉沉下几分,面对这个场景,他的处理方式熟练至极。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小学,他曾意外见过那位父亲打过妈妈,当时他替妈妈挨了几下拳头,告诉妈妈家暴的伤痕可以作为诉讼离婚的证据,可以告他。
可是妈妈哭着说,她只是压力太大了,以后不会了,他都下跪道歉还哭了,肯定不会有第二次了。
是,确实还没来得及见到第二次,妈妈就先抓到了他出轨。
再后来,那个人入狱,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见证了第二场家暴,这次的施暴人,是妈妈。
而被一脚踹上肚子,发着抖躺在地上的人,是慈慈。
半小时后。
施慈从浴室出来,上半身是松松垮垮的白T,下半身则是一条忘了从哪套睡衣里单独拆下的一条粉黑相间的短款睡裤。
她手里拿着镜子,单条腿曲支在床上,另一只脚才是踮着脚尖踩在拖鞋,面无表情地查看脸上的伤势。
不幸中的万幸,施女士大发善心,没留指甲没戴首饰,她没破相。
不太想让同事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些破事,五分钟前她给柳俞安发了消息,只敷衍地说胃溃疡复发,干脆请了一礼拜的假。
柳俞安批假批得也很痛快,还介绍了家治疗肠胃很不错的医院,施慈没回。
她皮肤白,刚洗过澡更
显皙嫩,脸上原本只有一颗小痣点缀,这下倒好,不孤单了。
自嘲地笑了笑,她随手将镜子倒扣到桌面,随即后仰着躺下,随着脚趾的动作,那只拖鞋也被一个不小心甩到一米之外。
但她已经没心情去管了。
糟,糟透了,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了。
事是,人是,连她自己的状态也是。
脑袋是清醒的,知道现在应该去和妈妈说明情况,可四肢又是酸软疲惫的,使不上劲,仿佛恨不得就这样躺一辈子。
久违的阴沉低郁涌上心间,等意识到这个状态很不对劲时,身体已经自救似的从抽屉里翻出药瓶。
/
隔天上午。
虽然请了假没有去上班,施慈却是背着装了电脑的托特包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想搬出小楼。
因为戴了口罩,话痨属性的房屋中介倒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一直在介绍各个地段各个房型,时不时迂回地问一嘴,预算,施慈答得含糊。
这时候,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她用手势打断了中介,拿出来看那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施慈你好,我是周云意,我想和你单独见一面】。
盯着那行字,怀疑了一夜的命题,得到了论证。
下午三点,她赴约了。
地点是周云意定的,在一家位于黄浦区中心地带的私人会馆。
前段时间在网络上流传过一段视频,是路人透过玻璃窗户,偶然拍摄到餐厅包厢内载歌载舞的画面。
视频中的年轻女孩身着唐风古裙,珠钗玉勾,粉面莲钿,身段的每一次舞动,都是普通人不敢肖想的天价数字。
据说,视频中的“餐厅”,就是这家会馆。
周云意定下的包厢在二楼,和前来引路的服务生说了预约人的姓名,她明显看到对方脸上滑过一丝异样,但好在职业素养惊人,转瞬即逝。
假装没有看到,施慈面无表情地跟着上了旋转楼梯。
抵达二楼时,眼角余光扫过墙壁上的一把装饰用琵琶,下意识顿住脚步。
她记得这把琵琶,跟那天晚上,在他那边看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用于点缀的宝石,是完全不同的鲜亮。
“这把琵琶是仿照唐朝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制作,虽是仿制品,但造价却也昂贵不凡,以紫檀为体,镶嵌了螺钿、玳瑁等珍宝,不说魔都,就连整个华东地区也只有这一把。”
“只有这一把?”施慈一顿,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记得那晚问他时,他笑得淡然随意,介绍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女服务生:“是的,虽说真品也在几年前被私人买家购回国内,但早就被收录进市博物馆内,所以对于很多收藏家来说,哪怕是这样的仿制品也珍贵至极。”
没有在这把琵琶身上多做提留,施慈心里藏着事,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周云意已经等候多时,还贴心地帮她点了两道甜品。
施慈没什么胃口,坐下后开门见山:“周小姐想和我说什么?”
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她吸了吸鼻子,诚恳道:“我要替我妈妈向你道歉。”
“你妈妈?”施慈皱眉。
周云意:“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妈妈昨天瞒着我去查了你的事,她一直以为我和顾倚霜是有娃娃亲的,毕竟当年就是她和顾阿姨说到了这件事,她不满意顾家人的行为,一气之下,直接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了令堂。”
总算听明白了这事是怎么回事,施慈笑了。
只是,只有嘴巴在动,眼神却是冷的。
“周小姐,心意我领了,但说道歉,实在言重,也没必要。”
“这怎么没必要呀,我妈妈的事肯定给你带来麻烦了吧,要是让你妈妈误会你就不好了,要不这样,我亲自登门去道歉,好好给令堂解释一下——”
“真的不需要。”
打断了她后面没说完的话,施慈掀睫,一贯恬淡的面庞罕见地染上了不耐烦,强压着几乎失控的心跳,她深呼吸,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情乱糟糟的,情况不算乐观。
周云意依然是那幅真诚模样,偏金调的羊毛卷被白色贝雷帽很讲究地搭配出贵气,意外的适配。
她炯炯有神地看向施慈,似在纠结,似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有了结果:“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你就别讲。
施慈听的烦,但知道如果真这样说,这顿会面肯定会没完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讲吧。”
“施小姐,虽然你很漂亮也有才华,但如果要和顾氏集团的继承者站在一道,难免需要付出很多东西。”
“更何况顾家是魔都少有的红顶商人,政圈人脉比商圈来的还广,对于伴侣的要求,从仪态到家世,从品性到工作,总是要经过很多人层层把关的,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很乐意。”
“谢谢周小姐好意,但我没打算去接受那些人的把关。”
施慈定定地看过去,咬字清晰:“我就是我,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要求和模板轮廓改变自己。”
笑容僵硬一秒,周云意皱着眉:“哪怕你是为了顾倚霜?”
施慈弯着眼睛,又笑了:“我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和任何人发生关系、衍生出故事的施慈。”
望着周云意错愕的表情,看不见的二十一公克在心底深处,讽刺又卑劣地颤动。
她没有那么勇敢,可以为了一个人将原本已经定型的灵魂打乱重新排序,她已经这样了,又烂又臭,已经这样活了二十五年,干嘛还要费力气去选香水。
她当然不会去改变,毕竟,一片小小的槐花花瓣,哪里值得悬天月倾注心血的资格。
他们的差距,她一开始就知道,也在一开始,就没做会走到最后的设想。
就像那把五弦琵琶,仿制品因价格不菲的宝石与技艺而被收藏家追求,可真正意义非凡的真品,则是被千重障碍保护在高处。
不容觊觎。
她是雀鸟,或许可以飞得很高,但,又怎么能和鹰隼比呢?
从那家会所出来,胸口传来的心悸感让她有些站不稳,说不上来究竟是那一块骨骼引发的恍惚,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挤压脑部神经。
这种感觉已经太多年没有了,上次好像还是高考前。
十分钟后,她单手端着杯奶茶,喝下第一口的原因是为了方便吞药片。
而另一只手,则是托着手机,用大拇指给某人发去消息:【方便打电话吗?】
那边回得很快,她才又吸了口椰果,正认真地嚼着,顺手接通了新来电。
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转变,她挤出笑,甜着嗓音:“顾倚霜,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听筒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似暗含笑意:“什么?”
“电话挂断后我会拉黑你的所有联系方式,如果三个小时内你能找到我,晚上我们就去约会吧。”
第44章 镜花 “顾倚霜,我们就到这里吧”……
顾倚霜是在一家酒吧找到施慈的。
到地方时, 施小姐正坐在高脚椅上喝酒,一只脚的脚尖懒洋洋地点在支撑处,另一只脚则是干脆悬空, 漫不经心地晃动。
他缓步走近, 黑色的西装外套还搭在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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