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秀才没出门,许菱玉醒来时,他已坐在床边锦凳上,捧着一卷书在看。
倒是认真,许菱玉腹诽。
用罢早膳没多久,乳兄沈禄来了。
“你小子今日怎么进城来了?”芹姨扯住儿子问,“庄子上正忙,你不好好盯着,耽误了小姐今年的收成,看我不打你!”
“娘,儿子没偷懒,我是来找小姐的,有正事儿。”沈禄嬉皮笑脸哄着母亲松开他。
许菱玉笑望他:“什么事,还要你特意跑一趟?”
顾清嘉也在廊下,正陪许菱玉下棋。
听到这话,自然拈着棋子望向院中沈禄,隐隐觉得眼熟。
沈禄脊背一紧,怕被姑爷认出来,垂首道:“庄子上不好声张的事。”
闻言,许菱玉懂了,这是有事要防备着秀才呢。
“那你跟我去后院草亭说。”许菱玉起身,冲顾清嘉笑,“先不下了,你且看书去吧。”
长缨有事出去了,在后院说话,草亭四下敞亮,不怕人偷听。
不多时,许菱玉坐到亭中美人靠上,抬眸望沈禄。
沈禄躬身上前一步,朝前院望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小姐,昨日我在庄子上,见到姑爷和长缨了。”
原来是这事,许菱玉失笑:“多谢你来告诉我,他近来常去云雾山向一位隐居的大儒求学,没想到被你遇到了,这事儿我知道。”
“大儒?我几乎日日待在田庄上,那一带的事都有听说,没听说山里有什么大儒啊,也没见有旁人去。”沈禄突然想到更重要的漏洞,“而且姑爷早日也没上山,他和长缨一直在村子里打听云雾山的事。”
许菱玉笑意顿时僵住,渐渐淡下来,眼神疑惑,若有所思。
所以,这些日子,秀才说去拜访什么大儒,都是骗她的?
至于云雾山,他昨日也向她打听过,那山里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费心思?
“他都打听些什么?”许菱玉轻问。
沈禄把听到的事都说了,许菱玉点点头,仍是那些问题,秀才似乎很好奇那鬼岙。
“还是你伶俐,去金钿那里领赏吧。”许菱玉起身,唇角含笑,眼中满是疑惑。
“诶,我这就去河边找金钿!”沈禄很是欢喜。
明明可以在家等着,若是着急走,也可以直接找她拿银子,沈禄却殷勤地自己去找河边浣衣的金钿,其目的不言而喻。
就是想单独与金钿说说话了。
许菱玉望着他轻快跑远的背影,看破不说破。
能不能打动金钿的心,看他造化,许菱玉是不插手的。
回到屋内,秀才果然在看书。
许菱玉走过去,立在书案侧,合上他手中书卷,直截了当问:“为何骗我?”
她语气郑重,顾清嘉听得眼皮一跳。
难不成,红叶阁的人发现他在清江县,向她禀报,她已知晓他真实身份了?
情况未明,顾清嘉稳住心神,以她最熟悉的模样,无奈轻叹:“我并非有意隐瞒,阿玉别怪我好不好?”
“并非有意隐瞒?”许菱玉气笑了,“我才知道,那云雾山上根本没有什么大儒,你昨日也没上云雾山,你前些日子,日日出城是做什么去?昨日向我打听云雾山的事,究竟是为什么?什么了不得的事,你要这样编谎话骗我?”
哦,原来是云雾山的事,顾清嘉狠狠松了口气。
这些事,是方才那位小哥向阿玉禀报的?
他想起来了,昨日似乎在哪个村子里见过这小哥,他当时只想着查探云雾山,竟没认出,那是芹姨的儿子,阿玉的乳兄。
顾清嘉脑子转得快,很快便想到最合适的借口。
他起身,拉住许菱玉的手,垂眸轻哄:“我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的。”
许菱玉抬眸望他,杏眸含怒,等他自己招认。
“你可还记得太子的药材失窃一案?宁王爷给的期限将至,衙门还没查到药材去向,高澍怕他爹受牵连,心里着急,便私下来请我帮忙。”
“我想着,我虽不太喜欢此人,可他毕竟与你一起长大,我是你的夫君,总不好见死不救,便答应帮着一起查探。”
顾清嘉见许菱玉眼神闪烁,但眼中怒意明显消减,继续语气卑微哄道:“此案事关重大,我若没查到便也罢了,若不小心查到什么,要么立功,平步青云
,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要么惹上权贵,身首异处,可只要你不知道,便不会被牵连。”
这个呆子,竟是这般为她着想。
不过,也或许他是想走捷径,借机平步青云呢?
许菱玉几乎已被他说服,横他一眼,嘴上没好气道:“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自他们成亲后,高澍都不来找她了,怎么会突然找秀才帮忙?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好了?
这般一想,许菱玉心中那杆秤又往这边倾斜,眼神中多了几分狐疑。
若不尽快打消她的疑虑,恐怕阿玉少不得会请红叶阁的人查他。
顾清嘉忙道:“阿玉若不肯信,不如我们今日便与高澍当面对峙。”
“好,现在就去。”左右无旁的要紧事,许菱玉不喜欢心里存着事,更不喜欢与枕边人彼此猜疑,不如一次弄个明白。
正好高澍被旁的差事耽搁,尚未出门。
听到许菱玉来找他,他一脸欣喜。
他惧怕二皇子的身份,不敢去找阿玉,可阿玉来见他,二皇子总怪不到他头上吧?他都好久没与阿玉坐下说说话了!
高澍欢欢喜喜跑到正堂,一眼瞧见阿玉身侧还坐着个“贾秀才”。
他脚步明显沉重起来,笑意也显得勉强,态度近乎卑微:“阿玉,你们有事找我?”
“我为什么事来找你,你心里没数吗?!”许菱玉气不打一处来。
若秀才说的是真的,她更生气,高澍竟然找秀才帮他办这样危险的案子,是不是存心想害死秀才?
高澍一头雾水,他该知道什么吗?
他下意识瞥向顾清嘉,收到顾清嘉的眼神警告,他登时警觉,看来是二皇子惹下的事,要让他来圆谎?
“我不也是不得已吗。”高澍硬着头皮,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看来是真的了,秀才没冤枉他啊!
许菱玉上前一步,揪住他衣襟:“不得已?你穿这身衣裳,拿着俸禄,查那案子是你的本分,可你为什么要找秀才帮你查案?你明知道那案子危险!秀才老实,不好意思拒绝,你就这样欺负人么?高澍,你还是不是我好兄弟?”
好兄弟三个字,还是当着二皇子面说的,余光瞥见二皇子眼中笑意,高澍受到的伤害倍增,几欲吐血。
二殿下果然名不虚传,黑心黑肺,抢走他青梅竹马的阿玉不说,收拾不了的烂摊子还望他身上扣。
他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是,什么威武不能屈?面对强权,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唯一敢抱怨的是,二皇子有事相托之前,没事先给他对个口信。
不过,他从阿玉的话中,也把事情拼凑出一些,至少他该认领什么罪名,已经一目了然。
“阿玉,你别生气啊,我就是相信你的眼光,才找贾兄帮忙的。”高澍想到衙门里人人自危的处境,也确实心急,“这两日再查不出来,你便是想骂我,我也未必有命听了。”
“这下阿玉可信我了?”顾清嘉上前,握住许菱玉的手,迫得她松开高澍衣襟,温声打圆场,“我才疏学浅,只能略尽绵力,形势确实紧张,阿玉你别怪高公子病急乱投医了。”
高澍听到这番话,陡然望向顾清嘉,神情复杂。
世上怎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人啊,撒谎完全不会脸红?
许菱玉却误解了高澍的眼神,以为他是动容。
当下,心一软:“罢了,高澍在衙门当差也不容易,若有你帮得上忙的,顺手帮帮也无妨。也不必担心耽误读书,考不中便考不中,留在县里当个教书先生也很好,咱们家也不求那荣华富贵。”
高澍冲许菱玉眨眨眼,嘴上什么也没敢说,眼神里却藏着千言万语。
阿玉啊,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枕边人,想想他的名字呢?贾秀才,假秀才啊!
他是不必担心耽误读书,因为他根本也不用考科举啊,留着当教书先生恐怕不可能,但荣华富贵你还是可以求一求的。
可惜,他心声再震耳欲聋,许菱玉也听不见。
顾清嘉听到这话,倒是觉出另外一层意思。
阿玉不想让他考中,比起让他加官进爵,阿玉似乎更想他一直是个穷秀才。
是怕他像许淳一样吗?
回到桂花巷,两人关系亲密更胜,顾清嘉也不着急看书,听说许菱玉库房里有一张好琴,便拿来调好琴弦,为许菱玉弹奏一曲。
许菱玉小时候学过一阵子,没坚持下来,她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能听出其中缠绵情意。
且如她先前想的那般,秀才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拿来焚香弹琴,真是赏心悦目,让人移不开眼。
许菱玉去盥洗时,长缨悄然给顾清嘉奉上一封密信,京城寄来的。
顾清嘉打开,一目十行看过去,面色沉下来。
信上说,择选已毕,父皇母后已知他人不在京城,皇兄也已知晓。
二皇子妃虽未定下,京中却盛传,母后相中魏将军之女魏秋雁,时常接入宫中叙话。
不知这传言是母后的手笔,还是皇兄为之?为的,自然是逼他现身。
顾清嘉想了想,那散播流言的人,没说要择日为他定亲,显然没想把事情做绝,他暂且倒不着急理会。
他担心的是另一桩事,万一流言传到宁州,被阿玉听到,误会他,他岂不冤枉?
虽说她现在不知他身份,可总有一日,她会知道。
顾清嘉不想此事为他们将来埋下隐患。
夜里,顾清嘉爱怜地亲亲许菱玉发丝,状似无意道:“京中选秀已毕,听说诸位皇子正妃都已定下来,只二皇子妃未定,不知阿玉可有听说此事?”
“没有啊。”许菱玉讶然,“你消息够灵通啊。”
刚感叹完,她想起来,最近秀才跟衙门的人走得近,或许是听他们说的。
说多错多,顾清嘉没解释:“京中传言,说是皇后娘娘中意魏将军家的小姐,欲许给二皇子,不过,我觉得二皇子不喜欢那魏小姐。”
“秀才,你今日怎么怪怪的?你从前不关心这些琐事的。”许菱玉想不通他为何特意告诉她这些。
她在清江县,天高皇帝远,皇后娘娘中意哪位小姐,二皇子要娶谁为正妃,关她什么事?
如今,她又不需要参加择选。
顾清嘉却执意要告诉她:“你原本也险些入京参选的,我以为你会关心这些,特意打听来,说给你听的。我还是坚信二皇子不喜欢那魏小姐,否则,魏小姐除服之后,他便入宫求娶了。”
原来是这样。
魏将军父子为国捐躯,许菱玉还记得,也很钦佩惋惜。
不过,这也让她再度想起那位二皇子的嗜杀战绩。
“秀才,旁的皇子也选正妃,你怎么单说二皇子的事?”许菱玉疑惑问,“你是不是很仰慕他?”
文人有敬仰的武将,可以理解。
“算是吧。”顾清嘉不得不点头,为装得更像些,他感慨道,“沙场建功,平定边疆,何等威风。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许菱玉佩服他志向高远,但明显不切实际。
比她看得话本子里,穷书生高中状元,被相府千金榜下捉婿,更不切实际。
许菱玉都有些困了,却听顾清嘉还在她耳边强调:“二皇子不可能喜欢那魏小姐。”
“嗯嗯,知道了,二皇子不喜欢魏小姐。”许菱玉重复一遍他的话,闭上眼,喃喃道,“秀才,你就让我睡吧,好困。”
至于他那听起来笃定的猜测,许菱玉是不信的。
二皇子若不是要等着娶那魏小姐,此番为何违背祖训,不在秀女中选正妃?
不过,就算很小的可能,被秀才猜中了,二皇子像她先前期待的那样,成了皇子中唯一敢于违背祖训的人,那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许菱玉想着想着,很快进入梦乡。
顾清嘉却睡不着,阿玉会记下他的话吗?等往后回到京城,她应当不会再误会吧?
罢了,京城那边,他也得有所回应,不可让那流言继续滋长。
思及此,顾清嘉小心坐起来,披衣起身
,悄然回到书案侧,点亮一只灯烛,写下一封给宫里的手书。
第二日一早,便交由长缨送出去。
用罢早膳,许菱玉正要出门,却接到孟千娇下的请帖,邀她过府赏新开的芍药花。
第37章 贪恋 我最是会怜香惜玉的
许菱玉拿着段家的红底洒金请帖, 唇角弯起。
那段明被打个半死,不能下地,表姐却有心思请她去赏芍药花。
有意思。
“小姐, 咱们要去吗?”金钿迟疑问,“段家公子被打, 贼人还没抓到呢, 哪会有心思请人赏花?上回在铺子里遇到段公子,奴婢就觉得他眼神让人不舒服,小姐定要当心有诈。”
金钿并不知道许菱玉与红叶阁的关系, 更不知段明是许菱玉请人打的,可她还是凭着直觉猜到与段明有关。
许菱玉合上请帖,捏一下金钿脸颊,笑赞:“聪明!请我去赏花的,恐怕不是表姐, 而是另有其人。不过,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表姐, 段家敢请,我就敢去,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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