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芹姨慈蔼的语气传出来:“不麻烦,今日做的手擀面,浇头也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好。”
院中隐隐能闻见面汤煮开的香气,烟囱上方烟雾袅袅。
没再另摆膳桌,顾清嘉和长缨就在灶房靠墙的小方桌上吃。
浇头已热好,放在桌上,肉香浓郁。
芹姨捞起一碗面,长缨起身取来,放到顾清嘉面前,又去取自己那碗。
许菱玉立在灶房门口,自然倚靠门框,隔着面碗上的氤氲雾气,凝着秀才,眼中含着眸中期待。
顾清嘉眉心微动,不由自主想到那黄豆大的褐色丸药。
他吹开水汽,专心吃面,似乎饿极了,也不怕烫。
“诶?你慢些吃,没人催你。”许菱玉忍不住提醒。
“公子是饿着了。”长缨笑着解释,吃一口,赞不绝口,“芹姨做的面就是香!”
一听这话,芹姨顺口便笑道:“知道你们爱吃面,小姐特意叮嘱我做的。”
闻言,顾清嘉抬眸望向门口,正好捕捉到许菱玉俏若春花的羞意:“哎呀,芹姨,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她跺跺脚走开去。
芹姨站在灶台边,望望她,无奈摇头,随即笑着冲顾清嘉道:“你瞧,小姐心疼姑爷帮官府办差,还不
让人说了。”
顾清嘉垂眸,眼底噙笑,温声应:“待会儿回屋,我哄哄她。”
长缨一口面吃到一半,听到这话,登时有种甜得牙疼的错觉。
骑马归来,一身风尘,顾清嘉洗漱毕,换上干净寝衣,才回到两人的寝屋。
许菱玉放下看了大半的话本子,抬眸望他。
乌亮的瞳仁映着烛光,像生着金色的小钩子,媚而不妖,叫人移不开眼。
“多谢娘子体恤。”顾清嘉走到她身侧,从背后圈住她,下颚轻抵她颈侧,声音低下来,“可否请娘子赐药,以解相思之苦?”
他卸下周身防备疲累,露出最倜傥自在的一面。
“没正经!我待你好,又不是为那事。”许菱玉红着脸,轻咬唇瓣。
至少,不全是为了那事,那只是很小的因素,咳咳。
“再说了,那只是补身子的药。”
“唔,为夫今日赶路疲乏,正该吃一粒补补身子。”顾清嘉指腹沿着她细颈往上,越过她纤巧滑腻的下颌,迤逦移至她唇角。
他轻佻地拿指骨描摹着她丰艳的唇线,极有耐心地等。
像刚刚恢复味觉的人,等着被投喂日日企盼的那颗糖。
许是刚沐洗过不久,他身上格外热,连指腹也透着不寻常的热意。
许菱玉被他扰得唇瓣发麻,面颊醺然。
“你若想吃,给你便是了,何苦这般缠人。”许菱玉终是溃败,摸出白玉瓶,倒一粒,仓促塞他嘴里。
顾清嘉咽下丸药,扣住她细肩,托起她下颌,却被许菱玉猝然捂住他薄唇。
那一吻,意外落在她温热的掌心。
“你先随我去里间。”许菱玉有些不好意思。
顾清嘉只当她是怕人瞧见,低笑一声,躬身将她抱起。
直到此刻,许菱玉才惊觉,秀才似乎误会了什么。
当他迈动长腿,抱着她往屏风方向走时,许菱玉想解释。
想了想,又忍住。
她咬紧下唇忍笑,看他待会儿是何反应。
顾清嘉抱着佳人,心尖簇着火,大步走到屏风后。
看到床上整整齐齐摊放着的几身衣裳时,他陡然顿住脚步,英隽的眼底满是错愕。
“哈哈哈。”许菱玉乐不可支,从他臂弯跳下来。
也不戳破他,可她唇角眉眼的笑意,绚烂狡黠。
许菱玉拿起一件靛青长衫,放到他身前比划,忍笑道:“真好看,秀才,快试试合不合身?”
蓦地,顾清嘉想起今日临出门前,阿玉抱他的那一下。
本以为是情不自禁的温存亲昵,原来是阿玉想要给他买新衣。
那会子,她袅娜倚在灶房门口,眼中隐隐的期待,并非他以为的暗递相思。而是,等着他快些吃好,来试穿新衣给她看。
小姑娘,可真会捉弄人。
第38章 鸟笼 秀才,你,你会武艺?
顾清嘉神色如常, 并不为先前讨药的事,表现出丝毫窘迫。
他接过新衣,从善如流套在寝衣外。
许菱玉亲自挑选的料子, 穿在他身上,着实相得益彰。
都说人靠衣装, 佛靠金装, 果然不假。
“好看吗?”顾清嘉甚至体贴了转了一圈,好让她瞧个仔细。
许菱玉上上下下打量,只觉眼前郎君面如冠玉, 轩轩韶举,郎艳独绝,无一不好。
她没说什么,而是抓着他衣襟,踮起足尖, 在他下颌飞快亲了一下。
继而,她侧过身去, 躬身去取另一件:“再试试这个。”
她话音刚落,腰肢便被人紧扣住。
剩下的衣裳不仅没试成,还被碾压地皱巴巴的,他身上那件也没好到哪里去。
许菱玉杏眼嫣润斥他,他倒振振有词:“成亲多时,娘子竟不熟悉为夫身量体型,乃是为夫侍妻不勤之过。”
他还好意思说不勤?!
可许菱玉根本无暇反驳他。
翌日醒来,因几身新衣需要重新清洗熨烫, 秀才出门时,仍是穿的他先前说舍不得穿的那身。
许菱玉穿一件象牙白竖领衫,外罩藕荷色半臂, 薄施粉黛,小脸未涂胭脂,却灿若云霞。
“阿玉怎羞成这般,还未习惯么?”顾清嘉坐在对侧,睥着她,神采奕奕,“那我往后再多努力。”
“我是热的!”许菱玉很庆幸,穿着竖领衫,能让她找个怕热的借口遮羞。
天已渐热,这竖领衫子她早收回箱笼了,若非他使坏,在她颈间留下痕迹,脂粉也遮不住,她何须这般欲盖弥彰?
许菱玉羞恼瞪他一眼,转过身去,故意不看他。
忽而,她想到什么,又转过来。
倾身揽住顾清嘉脖颈,稍稍侧首,在他颈侧细细一抹雪色中衣领上,印下半边唇痕。
顾清嘉愕然,只见佳人得意笑道:“这才公平。”
哼,总不能她一个被笑话。
顾清嘉失笑,他的娘子,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临下马车前,顾清嘉趁许菱玉没注意,悄然拈着外衣衣领,往上拉了拉,将中衣雪领上那抹艳色遮掩住。
他倒是不介意她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却不想叫旁人看到,对她有任何不庄重的臆想。
在门口迎许菱玉的,确实是表姐的贴身丫鬟。
可秀才从马车上下来时,许菱玉分明瞧见那丫鬟脸色乍变。
她朝秀才望一眼,佯装未觉。
两人跟着那丫鬟走到垂花门外,却被一位小厮拦住:“许娘子且慢,我家公子有请。”
那小厮眼神不甚尊重地打量着许菱玉,对秀才视而不见,更不把孟千娇的丫鬟放在眼里。
许菱玉没理他,而是侧眸望向那丫鬟:“不是表姐邀我来赏花吗?”
丫鬟面色涨红,心虚地垂眸,深深施礼,语气带着些微哭腔:“许娘子恕罪,我们少奶奶是有苦衷的。”
闻言,许菱玉心里一沉。
看来表姐的处境很不好,甚至不能出来见她。
“请吧。”小厮轻慢催促。
不多时,许菱玉两人被引到段明的院子。
廊下挂着足有七八个金丝鸟笼,却听不到一声鸟叫,看不见一只鸟雀。
显然,顾清嘉也注意到了,他状若无意问:“这么多笼子,不是用来养鸟的么?”
小厮哂笑:“原本是,可我们公子受伤卧床,嫌它们吵,给药死了。”
他语气轻飘飘,甚至透出些得意,自以为在讲什么有趣的事。
许菱玉与秀才对视一眼,走到廊庑下,望着那些空荡荡的鸟笼,等着小厮传话。
那些空鸟笼,让许菱玉想到集市上售卖的,活蹦乱跳的鹦鹉、百灵,也想到不知被关在哪处院子里的孟千娇。
她心里很不舒服。
直到进屋,见到躺在榻上,胳膊吊在胸前,腿绑成木头桩子,鼻青脸肿的段明,许菱玉才感受到一丝丝快意。
红雨帮她揍段明,还是打轻了。
这狗东西,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玉表妹!”段明腆着猪头脸,冲许菱玉笑,笑得不怀好意。
下一瞬,那笑意陡然僵滞,他认出了贾秀才。
“我邀玉表妹过来赏花,表妹把这小白脸带来做什么?!”段明有些气,阴恻恻道,“多不方便。”
“是表姐邀我来赏花的,且我夫君正好也喜欢芍药花,我便携夫君一同赴约,姐夫以为,有何不妥?”许菱玉嫁妆不知孟千娇处境,四下望望,“千娇表姐呢?是不是已经在园子里等着了?我找她去。”
说着,便要转身出去。
段明被打折了胳膊腿,疼得整日整夜睡不好,恨不得抓到那些贼人,一片一片亲手割下他们身上的肉泄愤。
可衙门的人,都是没用的废物饭桶,好几日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抓着,每次派人去问,就会说些车轱辘话搪塞他们。
这几日,他是疼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鸟叫声嫌烦,折磨孟千娇也不能让他感到愉悦。
百无聊赖之际,他想到了出事那日,在胭脂铺的惊鸿一瞥。
他素来知道许家这位表妹生
得漂亮,可他娶妻的时候,对方还未及笄,后来,想纳对方做小,家里却不同意。
玉表妹成亲的时候,他都不忍心去看一眼,到花楼里流连几日,心里才舒坦些。
今日,他特意把许菱玉诓来,就是想亲香亲香,给无趣的生活找点乐子。
谁让她成亲后,生得越发娇艳妩媚呢?谁让她正好在那一日,被他偶遇呢?
那天,邂逅玉表妹时有多欢喜,被打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段明知道,他被打的事,怎么也不该算在娇滴滴的玉表妹头上。
可他就要玉表妹陪他一起痛苦,别说是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跟着,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乐意!
“来人,给我拦住她!”段明见她想走,彻底不装了。
好家伙,他一个废人,供使唤的人倒不少。
被他一声唤,呼啦啦出来十来个家丁,堵在门口。
“秀才,你瞧,我早说该叫长缨来吧?”许菱玉倒不怕废物段明,她望着门外两排高大壮实的家丁,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脱身之法。
还真让她想到了,外头有人拦着,秀才打不过,可屋里的段明势单力薄,还毫无还手之力啊,他们完全可以挟段明以令家丁啊。
许菱玉面露喜色,刚要开口,便听秀才轻道:“阿玉怎知,我就不如长缨呢?”
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许菱玉正惊疑不定,便叫秀才轻转手腕,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秀才,这会子,竟拳拳到肉,长腿迅疾如风。
几个呼吸间,外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家丁们倒成一片,也不知伤在哪里,个个疼得爬不起来。
“秀才,你,你会武艺?”许菱玉瞠目结舌,乌亮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狂喜。
哎呀,瞧她捡到了什么大便宜?
这份喜悦,几乎抵得上她在不起眼的市井小摊,淘到失传已久的古玩奇珍。
“会一点点,不足挂齿。”顾清嘉拂拂衣摆,姿态谦逊。
方才一番打斗,他外衣衣领松散了些,中衣领口处的艳丽唇痕不经意露出来。
许菱玉瞥见她故意留下的印记,忽而很不自在。
她都做了什么呀?!
咳咳,许菱玉清清嗓子,款步上前,抬手替他将衣领整理好,将那痕迹遮盖住。
屋里的段明,本已吓得说不出话,可当他看清穷秀才衣领上那抹艳色,再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对着穷秀才温柔小意的模样,又嫉妒得发狂。
“好啊,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秀才,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段明负气捶了一下身旁绣枕,咬牙放狠话,“不是想逞英雄么?今日你的娘子我要定了,你的贱命我也一并要了!”
“多来些人,把他给我拖到院子里,乱棍打死。把这小美人给我绑了,丢到我床上去,哈哈哈!”段明语气嚣张至极。
可这回,回应他的,除了院中痛苦的哀嚎声,什么也没有。
他笑声渐渐低下来,变成干笑,开始意识到哪里不对。
许菱玉抓着贾秀才手臂,亭亭依在他身旁,心中甚为踏实。
“段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段老爷不止你一个儿子吧?”许菱玉故意摸摸下巴,做沉思状,语气夸张,拖腔带调,“哎呀,该不会段老爷觉得你已经是个废人,打算彻底放弃你了吧?哎哟哟,段公子胳膊也不能动,腿也不能走,连身边保护你的人都变少了,真是可怜呢。”
“贱人!”段明气得眼睛猩红,恨意浓郁,“我要弄死你!”
他话音刚落,忽而听见花几倾倒的声音,继而是哗啦一声脆响,养花的梅瓶坠地碎裂。
啊!
听到段明凄厉的惨叫声,许菱玉才惊觉,他舌头被划伤了,满嘴是血。
“别看。”许菱玉没看清,便被秀才大掌轻轻捂住眼睛。
出门前,她又听见几声惨叫,听得她脊背生寒。
“秀才,你对他做了什么?”许菱玉轻问。
顾清嘉语气如常,眼底凌厉的杀气也已收敛去,一双深眸显得格外沉邃。
“没什么,就是与姓段的说一声,我们去看表姐。”顾清嘉温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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