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提为好,笑应:“没事,没事,就是听说朝廷又要选秀,阿玉生得这样好,一定有造化,有福气,大娘替你高兴。”
许菱玉没解释,只是笑笑,吩咐金钿:“雨天路滑,你送送包大娘,搀着些。”
待院门合上,许菱玉身姿略前倾,以手支颐,望着雨雾朦胧的庭院,同芹姨打商量:“芹姨,我的婚事最好这两三日便定下来,否则恐怕有些麻烦,我会带着金钿多转转,您也帮着多留心。”
芹姨正琢磨着包大娘方才的眼神,其实她已琢磨出些门道来,只是也有顾虑。
听到许菱玉说两三日就定,她眼皮跳了一跳:“这么急?”
“真就不喜欢高家小子?”
见许菱玉果断摇头,芹姨顿了顿,又接着问:“那你孟家表哥呢?”
许菱玉不由失笑:“芹姨,您别逗我了,表哥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事事听舅母的,不昂反驳一句,您知道我绝不会喜欢。”
当年阿娘不幸落水而亡,外祖父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很快病倒,也跟着去了。
孟家和许家隔着两条人命,从此不相往来。
直到许菱玉长大些,懂事了,才与舅家重新走动。
舅家的人不上许家去,每年清明会来桂花巷,给阿娘上柱香。
许菱玉及笄后,舅母也曾开过她和表哥玩笑,透露亲上加亲之意,但她不愿意,又不想伤亲戚情分,便总是一脸懵懂,假装年纪小还没开窍。
“阿玉,其实你舅母年前明明白白问过我一次,我只说自己是个下人,不敢托大,揣摩主子的心意。她说会亲自问问你的意思,我估计是采选的旨意绊住了她,但你若透露出要成亲的风声,她势必会登门的。”芹姨轻叹一声,语重心长,“表少爷生得是不算俊,好在没有坏心,舅太太另有企图,也是人之常情,但那毕竟是你舅舅家,嫁去他家,总比找个不知底细的草率成婚强些,你说呢?”
许菱玉仍是摇头:“芹姨,不嫁给表哥,我还有个舅舅,若嫁,恐怕就要多个仇人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芹姨没再劝。
而是话题突转,笑问她:“阿玉,隔壁包大娘是个热络人,最爱窜门子跟人叙话,你猜,左邻右舍给她起了个什么绰号?”
许菱玉一听就猜到了,佯装不知,茫然摇头。
“都叫她包打听!是不是很贴切?她知道,也不恼。”芹姨就此打开话匣子,“她方才盯着你瞧,还说那些吉祥话,其实都是打圆场,我早告诉过她,你不会去京城的。”
“她盯着你瞧,你当是什么缘故?”芹姨喝了一口茶润喉,眼睛发亮,“指定是因为巷尾那家新搬进来的俊俏后生。”
听芹姨絮絮叨叨说着,许菱玉惊诧不已。
倒不是惊讶巷尾那家新租客有多俊,而是惊讶于包大娘的消息灵通,人家才搬来不到半个月,包大娘竟将人家中情形打听得一清二楚。
芹姨认得字,但读书不多,几乎是把所有她知道的形容男子的溢美之词,都加在巷尾男子身上。
“哎,就是太穷了些,都没个正经住处,巷尾那院子也只租了一年,往后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去呢。”芹姨语气甚为惋惜,“但凡他父母健全,略有些家底,我就请你包大娘帮忙说媒去了。年轻人模样是真好,配得上我们阿玉,你包大娘定也是为这个才犹豫,忍着没提。”
在芹姨看来,父母都不在了,那就是天煞孤星,命硬克死双亲,焉知不会克妻?
再者,他一个穷书生,家里老本不知够他自己啃几年呢,阿玉若是与他在一起,没半点好处,还得往里搭不少。
怎么想都不合算。
模样再俊,也不能当饭吃,还是便宜别人吧。
“没事,芹姨再帮你留意别的,也请包大娘帮着打听好的。”芹姨宽慰她。
许菱玉听到那人样貌时,只生出些好奇。
听芹姨说完,眼中兴趣越来越浓。
“芹姨,我想见见那位郎君。”
芹姨愣住。
金钿在院门内守了半日,终于在天黑前,看到那家有动静。
“小姐,那家开门了!”金钿平日里性子不急,这会子为了小姐迫在眉睫的婚事,也有了紧迫感。
半个时辰前,雨就停了。
院中青石甬路表面已经半干,只有石头交错的纹路间残留雨水,被灯笼光映得发亮。
吱呀一声,半开的院门被全然推开。
许菱玉快步迈出门槛,立在门廊下,朝巷尾那户人家望去。
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立在那一处门廊下,正往门口
挂灯笼。
灯笼暖黄光晕笼罩下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水汽,也为他骨相优越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辉。
见到真人,方确信芹姨那些溢美之词,不算夸大。
那郎君着实生得俊。
只是,细瞧瞧,似乎有些眼熟?
许菱玉未及细想,那人已挂好灯笼,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竟侧眸望过来。
对视的一瞬,许菱玉的思绪仿佛骤然被拉回凌烟书坊那排黄杨木书架旁。
“是你?”许菱玉看清对方容貌,失笑,“竟然是你。”
金钿先是茫然,待许菱玉再度感叹,她才反应过来。
顾清嘉隔着清寒水雾,辨出那鬓边簪着白玉兰,娇俏澄莹,皎皎如玉的女子,眼神微动,面色如常。
长缨仍在外办事,顾清嘉自己出来掌灯,没想到会正巧遇上。
又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顾清嘉先前见过她进那院子,面上并无太多惊讶。
“许小姐。”顾清嘉躬身施礼,姿态谦谦,俨然一位寻常书生,“小生已在筹措银两,不日便登门归还。”
只是,他气质出尘,立在灯笼光里,越显神清骨秀。
他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布衣,却衬得他清贵卓然,遗世独立。
午后闲话时,芹姨说什么来着?
巷尾的俊俏后生,无父无母,伶仃一个,家世清白,话虽不多,但脾性谦和温厚?
无父无母,好拿捏啊,只要菩萨保佑他考不上功名,他就翻不出她手掌心去。
话不多,脾气好,更是锦上添花。
她想要什么,对方就有什么,可谓为她量身定制的人选!
时间不等人,先下手为强。
许菱玉决定,就他了!
感谢阿娘在天之灵保佑,明日她就带上丰厚的贡品,去阿娘坟前祭拜还愿!
心中无数的念头快速闪过,又尘埃落定,许菱玉面上却只露出适度的喜悦。
“区区小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没想到与公子还有这样的缘分,既是邻里,往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许菱玉福身还礼,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忸怩娇羞。
两家中间,正好隔着包大娘家的院子。
这会子,包大娘在院中打水,将外头两人的客气话听个正着。
原来俩人先前就认识的?那看来没戏。
若有什么苗头,早就有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包大娘睡前还庆幸,幸好今日她没多嘴。
岂料,翌日天一亮,隔壁老姐妹芹姨搬来好些礼品,包装精致,样样贵重。
“叫我去贾书生家,替你们家阿玉做媒?!”包大娘惊掉下巴。
昨夜阿玉说的多多关照,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第4章 婉拒
昨日,包大娘犹豫迟疑,是因那书生除了模样好,其他都配不上许菱玉。
今日可不一样了,阿玉不讲究门第,也不嫌弃对方孤零零一个,就看上对方样貌了。
包大娘想起芹姨说过,许菱玉并不想去京城攀高枝,只想在清江县踏踏实实过日子。
是以,包大娘琢磨着,许菱玉那边定然是着急把亲事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且芹姨说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一举三得的大喜事,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芹姨准备今日便带着厚礼上门,去转达许菱玉的意思。
至于许菱玉她爹许县丞如何考虑,包大娘才不关心,她和芹姨一样,乐得看许县丞吃瘪。
谁让他靠着原配改换门庭,却把原配逼死,又十余年如一日,搜刮民脂民膏的?
包大娘换上最体面的衣裳,戴上芹姨送来的金簪,鬓边再别一朵红色绢花,收拾得齐整隆重,再携两样礼品,欢欢喜喜去叩贾书生家的大门。
顾清嘉起得早,在院中练武时,便隐约听见隔壁短暂的喧闹与欢喜,他还纳闷,民间百姓会在清明时节办什么喜事?
沐洗过后,换上干净衣衫,顾清嘉捧一卷书,等着长缨回来禀事。
听到外头传来叩门声,顾清嘉眉心不自觉微蹙。
若是长缨回来,自然不会叩门。
至于宁王叔,昨日方才见过,也不会派人登门。
整个清江县,也没有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不识相地上门打扰。
除非……
除非是那位屡次制造巧遇的许小姐,以讨回银子为由,借机上门打探什么?
她一位闺阁小姐,从哪里能知晓他的身份?必是幕后有人指使。
只不知那幕后之人,是许县丞、马县令,还是,他的好王叔?
咚咚,那人仍在叩门。
顾清嘉合上书卷,放到案头,站起身。
刚绕过书卷,便听院门外传来年长妇人洪亮的呼唤:“贾秀才,在家吗?开开门,我是隔壁包大娘啊。”
当朝二皇子顾清嘉,此刻本该在京城闭门反省,修身养性,不应出现在这不起眼的小城。
是以,他在此地化名贾卿固,外人眼中一位孑然一身的寻常书生。
听到院外呼唤,他脚步猛然一滞,眸光狐疑。
竟不是许小姐主仆?
这处院子隔壁,确实住着一位话多的包大娘。
听长缨说,从他们搬过来第二日,这位包大娘便时常领着孙儿、孙女在门口巷子里玩,小娃娃蹴鞠踢中院门,长缨开门打探,包大娘便会趁机跟长缨套近乎,打听他们来历。
自从包大娘无意中碰见他一次,对长缨笑得更加热络,隔三差五送来几个自家做的蒸饼、酱菜。
顾清嘉没碰过那些东西,倒是长缨,试过没毒后,悉数吃下肚,对那些松软发黄的蒸饼、颜色可疑的酱菜,赞不绝口。
略思忖,顾清嘉便猜到对方此番来意。
可惜今日长缨不在,否则定欣然开门。
“来了。”顾清嘉淡淡应声,并未透出心中不悦。
听到回应,包大娘面露喜色,收回敲门的手,将怀里抱着的礼品腾开,一手提一样。
顾清嘉打开门,神情微滞。
映入眼帘的,并非包大娘热切打量的眼神和蒸饼、酱菜,而是她喜上眉梢的笑脸,和手中提着的包装精美的礼品。
看那装礼品的匣子做工,便知价值不菲,不是寻常百姓无缘无故会送上门的。
顾清嘉困惑,面上不动声色。
“包大娘是来找长缨吗?他今日不在,若有事,晚辈可代为转达。”顾清嘉长身玉立,谦恭有礼一如往常。
哪知,包大娘提提手中礼品,冲他笑道:“我不找他,我找你!”
“顶要紧的事,咱们进屋说。”包大娘笑着,自顾自抵开另一扇院门,从他身侧挤过去。
她往贾家送吃食,头一回贾家主仆还不好意思,后来都没拒绝,而且长缨有空时,还会教她们家虎子和大丫识字。
包大娘觉着,两家有来有往,彼此都了解,便算熟识,不必见外。
顾清嘉额角青筋跳了跳,可他总不能拉扯一位女性长者,把人往外赶。
若真如此,他在这处特意挑选出的清净小院,只怕就住不下去了。
只是,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从来只有人服侍他,哪有他亲自待客的时候?
眼下长缨不在,顾清嘉连水也没烧,便随手斟一盏早已放凉的水,准备递给包大娘时,方觉不妥。
除非他特意吩咐,身边是没人拿一盏清水怠慢他的。
迟疑的一瞬,包大娘似乎瞧出他的窘迫,且另有一番解读。
包大娘伸手取走茶盏,不在意地抿一口,轻叹道:“可怜见的,你这小伙子生得这样俊俏,偏偏父母双亡,没个倚靠,老大不小了,连个给你张罗婚事的人都没有,就一个小厮跟着,到底不如小娘子贴心,知冷知热。”
顾清嘉听着,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便见包大娘拍拍桌上叠放的两方礼品匣,以一种颇为侠义的语气道:“贾秀才,你尽可放心,这婚事呀,大娘可以帮忙操持,远亲不如近邻嘛!你说是不是?”
“女方的条件,你瞧这上好的料子、笔墨就知道,那是没得说,小娘子的模样说是千里挑一都不为过。你家中情况,她也都知道,不嫌弃,就相中你这人。只要你应承,不日便能完婚。银钱用度都由女方出,不用你操一份心。到时候你搬过去,跟女方一起住,还省一笔租金。哎呀,我早觉着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就等你点头。”
包大娘越说越激动,红光满面,站起身,殷切道:“知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可你家没个长辈,我只能跟你提了。你不好意思吱声也无妨,大娘懂你心意,这就去给人回话了啊。”
顾清嘉眼神惊疑不定,听到后来,只觉匪夷所思。
包大娘是替人来提亲的?!
父皇、母后要为他指婚,尚且被他使计避开,小小一个清江县,倒有人敢上门替他做主。
荒谬,可笑!
“等等。”他快步挡在屋门口。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这位过于热心肠的包大娘真敢稀里糊涂把他卖掉。
“包大娘的意思是,有人要聘小生做赘婿?”顾清嘉拱手,摇头,“我贾家虽落魄,小生还不至于如此辱没门风,多谢大娘美意。”
“没呀,人家小娘子不让你入赘。”包大娘喜滋滋道,“要不是这样天大的好事,我也不好意思上门提。这回没意见了吧?到时别忘了请大娘喝杯喜酒。”
所以,女方真就什么都不要,只为嫁他这个人?
顾清嘉过往认识的权贵成亲,或是依照祖宗规矩,或是各取所需,少有只图人的。
况且,他都不认得对方,对方又哪知他是怎样的人?
头一回被人这般直白提亲,顾清嘉也是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包大娘似乎遗漏了最关键的信息。
倒不是他对这莫名其妙的婚事动了心思,而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位惊世骇俗,托包大娘来提亲的小娘子是何方神圣。
“大娘,您好意来提亲,总得告诉晚辈,对方是哪家的姑娘。”顾清嘉耐着性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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