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本想等阿玉回来,问问阿玉与那秀才的关系,再敲打她几句的。
哪曾想,她还没开口,许菱玉倒先来点她了!
江娴心里有气,可她也知道自家理亏。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教训许菱玉了。
江娴按捺怒气,拉住许菱玉的手,讪笑着解释:“都怪我们太忙了,一时没顾上。阿玉,你知道的,我和你舅舅守着那份家业不容易,
这年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今日你舅舅本是要来的,临时被一位老主顾绊住脚,才叫了你表哥来代他上柱香。”
“阿玉,你要体谅我们,我和你舅舅努力守着那家业,最后还不都是留给……”
江娴没说完,便被许菱玉接过去:“留给表哥的嘛,舅舅、舅母忙着为表哥攒家当,好说亲事,阿玉怎会不理解?”
她眼神灵动,语气俏皮,瞥向孟千里的眼神带着些捉狭,即便是有意打断,也不叫人难堪。
包大娘假装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机锋,笑呵呵道几句吉利话,又夸赞孟千里一表人才,屋里气氛活络不少。
正好,芹姨那边菜都烧好,酒楼里的菜也早送来摆上了,许菱玉吩咐金钿取出备好的果子茶,招呼众人用膳。
午膳后,虎子、大丫要歇觉,他们娘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先回去了。
包大娘因要去给儿子送饭,也没多留。
金钿和芹姨收拾下碗箸,在灶房忙碌。
屋子里只剩许菱玉一人,招呼江娴母子两个。
“舅母是再坐坐,还是回去看铺子?”许菱玉浅笑,“我这里已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敢耽误舅母的正事。”
“娘,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们先回去吧。”孟千里知道他娘迟迟不走的原因,也知道他娘想说什么,但他不想让他娘开口。
不管是从前还是今日,他明显感觉到,表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半分想嫁给他的意思。
他娘比他精明得多,不可能听不出来,可娘仍旧固执。
果然,他的阻拦并不管用。
“忙什么忙?生意再重要,能比终身大事更重要?”江娴斥了儿子一句。
继而,端量着许菱玉姣好的容颜,压低声音问:“阿玉,我听说你不打算参加择选?可你年龄在这儿,许淳的官职在这儿,哪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多谢舅母关心,阿玉已想到办法,可以不参选,也不会被人追究的。”许菱玉没打算细说。
左右明日之后,尘埃落定,该知道的,舅母都会知道。
江娴没问她想的什么办法,在江娴看来,那都无关紧要。
江娴摇摇头,轻叹:“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才经历多少事?能想到什么万全的法子?舅母倒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你听我的,准没错。”
许菱玉笑望着她,没应声。
江娴以为她是没听懂,激动之下,也没卖关子。
“哎呀,就是尽快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只要定了亲,不就不在待选之列了?”想到即将促成的美事,江娴眉开眼笑。
可又不能让这小丫头看出她的企图,江娴竭力忍着喜悦,语重心长道:“你今年都要过十七生辰了,即便不选秀,我和你舅舅也商量着,该替你做主,代你阿娘为你定个好人家。天大地大,娘亲舅大,我和你舅舅不替你做主,还能指望谁呢?”
“只是,我们看来看去,这清江县能配得上阿玉你的,屈指可数。思来想去,我们觉得呀,不如你和千里成亲,嫁回孟家来,你表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担当,肯努力,你们肯定能把日子过好。我和你舅舅更会疼着你,总比你嫁到别家去,受婆婆姑子磋磨好,你说是不是?”
“只要阿玉你点头,我就好好劝劝你舅舅,让他暂时放下旧怨,去找许淳提亲。”
江娴说着,一时欢喜,一时愁。
欢喜的是阿玉的丰厚嫁妆,往后都是孟家子孙的。
愁的则是阿玉的性子,花钱大手大脚,还跟戏班子里的俊俏武生眉来眼去,与巷尾新搬来的秀才郎也是不清不楚,恐怕成亲后会不安于室,须得她好好调教。
这厢,江娴已暗自想着调教人的手段。
孟千里却低着头,没接话,手指抠得泛红,耳朵也红得像火烧一样。
“表哥也这样想吗?”许菱玉没着急回答江娴的话,而是温声问孟千里。
孟千里抬眸,动作迟缓又沉重,对上许菱玉澄滢的眼,他眼神躲闪,回应得很是艰难:“我,我……”
“你不愿意。”许菱玉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气笃定,温和而有力地质问,“为什么不愿告诉舅母?”
江娴脸色微变,恨铁不成钢:“千里,说你愿意。你说话呀!来之前娘怎么叮嘱你的?!”
“表哥,方才舅母还说,表哥有担当,肯努力。”许菱玉语气温柔,看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直击要害,“阿玉也一直以为,我唯一敬重的兄长,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儿郎,若遇上他心仪的女子,他绝不会辜负。”
江娴听着怪怪的,又摸不准哪里怪。
这会子她要哄着许菱玉,自不能怪许菱玉含混不清。
只好将火气冲着孟千里:“孟千里,你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说句你愿意求娶阿玉,好让阿玉知道你的心意!”
从许菱玉说出那番话,孟千里便心虚地垂首,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心中天人交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要急死我呀!”江娴焦急的嗓音带一丝哭腔。
她委屈呀,她江娴寄予精心栽培,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总到关键时候让她有种无力感?
“表哥,你自己不争取,就永远得不到真正想要的。”许菱玉盯着孟千里发顶,缓缓开口。
她的话重重落在孟千里心口,不啻惊雷。
孟千里狠狠一震。
她知道,她肯定都知道!
难怪表妹不想嫁他,表妹根本不会嫁给这样懦弱的他!
孟千里双手攥紧,看着手背涨起的青筋,他决然抬首。
没应许菱玉,红红的眼含着泪,定定盯着江娴:“娘,儿子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娶表妹。”
晴天霹雳,江娴只觉眼前一黑。
随即,握住扶手,厉声唤:“孟千里!”
“儿子要娶……”孟千里话未说完,骤然被许菱玉打断。
“表哥!”许菱玉冲他摇头,“慎言,若无十足的把握,便是害人害己。”
听到提醒,孟千里正好看清江娴眼中几欲杀人的愤恨,他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不会真的杀人,却有许多办法毁掉他心仪之人。
孟千里截住话头,俯身,额头重重叩在地砖上:“求娘成全。”
许菱玉望着孟千里弓起的脊背,浅笑。
这是她记忆中,表哥最像个男儿的时刻。
院外春阳照着枝条上新发的嫩芽,微风斜斜穿入窗棂,沙沙声里裹着草木生机。
而屋内,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些冷意。
江娴盯着儿子的脊背,被风吹得,冷得一个激灵。
“都是阿玉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天天在娘眼皮子底下,娘还不知道你?你能喜欢谁?你只会喜欢阿玉。”江娴快速回想一遍许菱玉的话,心中生恨,望着许菱玉的眼神也不再和善,“阿玉,你是不是跟外头哪个男人私相授受了,才不愿嫁给千里?”
“那人是谁?高县尉的公子?戏班子里的武生?还是巷尾新搬来的小白脸?”江娴语气轻蔑,“你若不学好,定要回去告诉你舅舅,让他好好教导你!”
“娘,你怎能把表妹说得这样不堪?!”孟千里睁大双眼。
他娘不是口口声声把表妹当女儿看待吗?有哪个母亲会这样贬损自己的女儿?
这会子,孟千里才意识到,表妹不嫁他,并不只是不喜欢他一个。
面对着江娴的欲加之罪,感受到孟千里愧疚的目光,许菱玉并未与江娴争执。
而是站起身,款款行至供桌前,伸手拿起母亲孟茴的牌位,捏起袖口轻轻擦拭着,轻道:“阿娘您看,没娘的孩子就是会被人欺负的,方才那些恨不得逼死女儿的话,竟出自我亲舅母之口。舅母是长辈,女儿不敢顶撞,娘在天上看着,若是心疼女儿,还请为女儿做主啊。”
她声音虽轻,却能让江娴听清楚。
一席话,说得江娴又心虚,又恼怒。
尤其最后一句,让她面色顿时煞白。
许菱玉这小蹄子,竟然当着她的面,向孟茴告状,还让孟茴在天上不要放过她?!
第7章 成竹
“行,你伶牙俐齿,六亲不认,舅母说不过你。”江娴起身,拉着孟千里,走到门口,恨恨道,“咱们走着瞧,等你长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可
别去我们孟家门口哭!”
“表妹,对不起。”孟千里话音刚落,便被江娴扯走。
听到动静不对,芹姨拎着刚洗好的铲子出来,还滴着水,金钿也顺手摸了灶房门口的扫帚,带起一阵尘灰。
出来看时,江娴已拉着孟千里出了院门。
许菱玉望着芹姨和金钿,哭笑不得:“你们做什么?要帮我把他们打出去?不至于,我自己能把她气走。”
许菱玉把长辈气走,芹姨浑然不觉得她大逆不道,看看大开的院门,再看看眉眼含笑的许菱玉,滴水的铲子放低了些:“我们阿玉没被欺负就行。”
说完,拎着铲子,继续回灶房收拾去了。
而金钿,把扫帚靠在墙根,走到许菱玉身侧,忧心忡忡:“小姐,就这么气跑了舅太太,万一请来舅老爷教训你,怎么办?您该忍着些脾气,叫芹姨过来的。”
芹姨虽是下人,却是孟茴留下的老人,且奶大了许菱玉,劳苦功高,是不怕与江娴起冲突的。
江娴也无法用忠、孝来压她。
“放心,舅舅、舅母暂时没空管我。”许菱玉想到孟千里的事,笑得意味深长。
今年上元夜,她无意中撞见表哥隐在灯火阑珊处,往一位女子发间插花簪,两人举止守礼,可那双双垂首含羞的模样,俨然一对眷侣。
她知道孟家的情况,便一直没说破。
后来悄悄让人查了,那女子名唤袁芷兰,父亲是个木匠,一家都老实本分。
是以,今日孟千里想说出对方芳名,许菱玉特意阻拦。
她希望孟家内部生乱,莫来惦记她的事,却没想牵连无辜。
午后,许菱玉拆阅了几封书信,又提笔写下两封回信,交给金钿:“去驿站,一封送去幽州,一封送去檀州。”
“是。”金钿接过封好的书信,塞入袖袋,领命而去。
芹姨提着针线筐,坐到许菱玉对首,取出缝了一半的衣裳,把布料稍稍拿远些,看看针脚,这才边缝边问许菱玉:“阿玉,真打算嫁那姓贾的书生?我听金钿说,他没答应,你有什么打算?”
“是,芹姨您知道的,我喜欢生得好看的郎君。”许菱玉放下手中的事,以手支颐,俏皮地冲芹姨眨眨眼,“他是没答应,不过我有法子让他答应。”
至于法子是什么,她从贾家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
“你呀,处处都像你娘,只是千万别……”芹姨说到一半,叹了口气,闷头缝衣。
许菱玉知道,芹姨是怕她步娘的后尘,栽在男人手里。
“不会。”许菱玉挪到芹姨身侧,环住她肩膀,稍稍使力,保证。
“芹姨,您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摔坏过一块玉璧?”许菱玉温声问。
芹姨本还想对她的婚事说些什么,又无奈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到她什么。
况且,她奶大的孩子,她知道,阿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说有法子应付,便是真有法子。
听许菱玉提起小时候的事,芹姨注意力被拉回许菱玉幼年时,便顾不上问她的打算了。
芹姨将她婚事暂且搁置一旁,笑意慈和瞟她一眼:“怎么突然想起那块玉璧了?”
随即,她收回视线,继续缝衣裳:“是有那么一块玉璧,我记得是青玉的,雕刻云纹,顶好看,是你阿娘生前喜爱之物。你那时候年纪小,调皮,非要拿着玩,不小心给摔成两半,可把我心疼的。”
“拿去铺子里,想让人拿金子镶起来,修补好,可我看那匠人手艺不算好,怕辱没了那玉,就没让修。这么多年过去,应当在哪个箱笼底下收着呢。”芹姨念叨着。
时日太久,又是一块摔坏了的玉璧,芹姨一时没想起来在哪个箱笼里。
她手中动作慢下来,正思量着,便听许菱玉道:“芹姨,帮我找出来吧,我有用。”
“啊?”芹姨诧异抬头。
许菱玉没解释,她也没细问。
这两年,许菱玉让芹姨在这处院子里颐养天年,好多事都不需要芹姨去做了,可阿玉时常借在桂花巷小住的机会,离开一段时间。
芹姨隐隐能猜到,阿玉身上还担着些她不知道的事。
这会子,许菱玉说拿那玉璧有用,芹姨只当是与她不知道的那些事有关。
为免耽误许菱玉的事,芹姨当即把布料针线塞进筐篓,拍拍衣摆,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你找。”
许菱玉笑笑,也一起去库房找。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在角落里一个红木箱笼找到。
摔做两半的青玉,玉质润泽,品相极好。
许菱玉收拢指尖,将残玉攥起,笑容胸有成竹,仿佛攥起一段飞不掉的姻缘。
贾家院子里,顾清嘉坐在临窗的书案侧,正翻阅书卷。
忽而听见两声叩门声,继而,有人自行打开院门进来,是长缨。
长缨进屋,朝外扫视过,合上门扇轻禀:“公子,属下查到一些关于许大人的事。”
许是忙得未停歇,他嗓音有些干哑。
“先喝口茶再说。”顾清嘉收起书卷,瞥向放置茶具的桌子,起身。
长缨忙道:“属下先去烧水。”
“不必。”顾清嘉说着,已自顾自斟一杯凉茶来饮,还顺手斟一杯递给长缨。
长缨看看放在自己眼前的茶盏,再看看一脸淡漠的主子,双腿微微发抖,继而跪下:“属下该死。”
公子金尊玉贵,何曾给人倒过水?更别说对他这个下人。
除非,他无意中犯了什么错,公子赏他一盏毒茶,让他去死。
“起来坐好。”顾清嘉拧眉,声音冷淡,“喝茶,回话。”
长缨起身,坐到桌边离顾清嘉最远的位置上,视死如归饮下凉茶,凉意划过喉间,如寒利的刀刃。
可他感觉得到,水里没毒。
顾清嘉神情自若饮茶,不知在想什么。
长缨余光留意着主子,额间冷汗渐渐消退。
“公子,属下多方打听,清江县的百姓对许大人毁誉参半,有说他是贪官的,也有说他是好官的。”长缨细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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