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
冒出这个念头时,虞宝意正好走到车子正前方,她下意识看往车内,却因眼睛无法从晦暗环境中辨出想要的,而难以找到那人存在的证据。
好似不存在。
又在等她。
虞宝意坚决与他错身而过,抓皱的西装前后摇晃,差些碰到地面。
那刻,她莫名如释重负。
-
回到家后,虞宝意给梁思雪报了个平安,就把手机关机,倒头大睡。
她忘记把霍邵澎的西装放柜子里,想着反正要清洗和保养,随意点无所谓。
谁知第二日早上,关知荷敲门后进来,便看见那件西服搭在枕头上,虞宝意一半脸枕到上面,双眸紧闭着安睡。
关知荷叫醒女儿,问她要不要去大屿山求签。
虞宝意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嘟囔道:“不去了,白天有事。”
“什么事?”
“帮……”她眼睛原半睁半闭,看上去还没清醒,又状似自然地把那个“帮”字遮掩过去,“出去一趟,晚上喊思雪上来吃饭。”
“好,我也很久没看见小雪了。”
说完,关知荷坐到床边,手摸了下那件西服的袖口,心里顿时有数。
“Baby,白天是要帮小霍生把这件衣服洗干净,再送回去吗?”
虞宝意眼皮紧张得跳了一跳,表情照旧维持着困顿,“你在说什么啊Mommy……”
关知荷把西服从虞宝意身下抽出,问话云淡风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很熟吗?”
“不熟……”
“那小霍生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
听到这,虞宝意自知无法含混过去,睁开眼睛,目中哪还有半分倦意。
“Mommy怎么知道是他的?”
“我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关知荷笑了笑。
又被母亲大人套了一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虞宝意坐起来,双腿折叠拱起被子,“我们没关系,也不熟,认识他是因为景程,你忘了景程说的承包了霍氏一桩工程吗?”
关知荷不知道信与不信,也只字不提那夜霍邵澎送她回来语焉不详的事。
“我是赞同并支持你多条路的——”
“Mommy。”虞宝意不耐烦打断。
“你听我说。”关知荷不紧不慢,“但我不是什么人都想你去接触,霍家门槛太高水太深,我不至于痴心妄想着去够,我也想我的Baby未来过得开心一点。”
隔着一层被子,虞宝意胳膊环住膝盖,心脏说不清是被什么弄得发痒。
“真的吗?Mommy不会强迫我去接近霍生?”
“当然不会。”关知荷安抚式摸了下女儿的长发,“小霍生人品不错,这些年也没听他闹出过什么荒唐事,就当交个朋友吧。”
虞宝意百分百信任自己亲爱的妈妈。
她放弃追究听到关知荷态度迥异的回答时心脏的异样,起床吃完早餐,用防尘袋装好霍邵澎的西装,直奔那家店。
来得早,又是熟客的女儿,经理做主插队让人帮虞宝意先弄,大约午饭前就能好。
她去附近逛了会,接到经理电话时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衣服怎么还给霍生?
虞宝意拿到东西,听到负责养护的工作人员说,这件西服手工制作的精度堪称完美,他们提起十二万分精神,都生怕弄坏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下,没有这方面的眼光,所以没观察出什么特别的。
结束后,她打车前往位于中环西区花园道的霍氏大楼。
该栋建筑由一位西班牙华裔建筑师主导设计,从上世纪规划设计到落地建成,足足耗时七年,高382.7米,统共八十五层。
哪怕历经几十年建筑风貌的更新迭代与风霜雨雪,它也依然是中区经济的核心建筑与象征。
虞宝意站在霍氏大楼下昂首。
大楼最高点被初夏刺目的阳光模糊成重叠的金色光晕,竟似望不到的尽头,攀不上的山巅。
与那人一样。
她扮最不惹人注目的模样,走进北正门入口,找到预约点。
“你话(说)……找小霍生?”工作人员拿座机电话手柄的手一滞,迟疑地放了回去,“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可以吗?我姓虞。”
工作人员弯唇,直言时礼数也做得妥帖,没有因为不认识虞宝意而目中无人。
“抱歉虞小姐,霍生的预约不经过这里,我们也没有权限替你转告。或者,你能尝试联系下他的助理吗?”
……助理?
虞宝意左思右想,她也没有Florence的电话。
又一次加深了她的困惑,这次还连带着不安。
他找她易如反掌,可她……
被排斥在重重壁垒之外,束手无策。
这时,她才有些理解关知荷所说的。
“这里,是香港。”
想归想,虞宝意还是翻出Whatsapp联系人,搜一个卓字,点开聊天框,斟酌过用词后发出。
YI:「卓生,请问下您有空吗?」
卓明峯:「您是什么,你是香港人吗」
虞宝意会心一笑。
粤语文化有很多种形式的尊称,偏偏没有“您”这个发音。
YI:「我父亲大陆人」
卓明峯:「虞总嘛,那口白话太犀利了,不是别人介绍,我都不知道他是大陆人」
YI:「谁介绍?」
卓明峯:「你找我什么事?」
虞宝意把请求说出,当然,跳过了带霍邵澎在雨下奔跑赶末班船的事情。
卓明峯回了个No problem,但又说不保证阿邵什么时候能看到,他很忙。
阿邵。
看到的一瞬,两个字在舌尖明显滚了下,急忙被她咽回肚子里,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
虞宝意觉得奇怪。
从今早关知荷态度改变开始,她好像没那么抗拒和霍邵澎接触了。
一件西装而已,真要还,放在前台让工作人员帮忙还也是一样的,何必麻烦别人传话。
在虞宝意为自己同样古怪的行为找借口时,半个钟过去,迎来一波午休潮。再走四十分钟,人陆陆续续回来,卓明峯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她摸了摸瘪掉的肚子,决定先去解决中饭。
中环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打工人,附近开了不少平价茶餐厅和饭馆。
虞宝意找了家带二层露天平台的,点了饭和咖啡,期间不止一次看Whatsapp,想要不要再去问问卓明峯。
字已经敲到聊天框了,梁思雪恰好来消息。
Mri:「等下要不要去逛街?顺便做个spa,结束一块买菜,好久没吃到巧姨做的饭了」
虞宝意又把字一一删除,两分钟不到的思索时间,她回了句好。
同时也下定决心,衣服交给工作人员。
她想,见不到可能就是见不到。
香港小,可有些人就是地铁同一列车的两端,也许会停在一个地方,但注定前往不同的方向。
虞宝意招手唤人买单,低头在钱包数够港币,准备交给店员。
后来,她一直不清楚,是不是那不到两分钟的迟疑,才导致原本方向相错的两趟列车,在某个站口长久地停下。
可那时她也肯定,这里不是她的终点。
更不是他的。
总之,是停下了。
交出港币时,她听到一句话,稍远的。
“要买单吗?宝意。”
她应声回眸,以诧然的目光接到霍邵澎声量渐近的第二句话。
他站到她身后,垂眼。
“可我还没吃中饭。”
第18章 护佑
“小姐?小姐?”店员微微欠身, “还要买单吗?”
虞宝意如梦方醒,递出去那只手猝然回收,一沓港币对折捏到掌心, “不用了, 我再坐一阵。”
店员微笑离开, 走前还说了句:“先生坐吧,看看吃点什么。”
分明是她约人来的, 听到这句话后, 虞宝意一万个无所适从,眼神瞟到角落的绿植、露台下的车流、桌面喝掉一半的咖啡……
偏生不看落座的男人。
“有什么介绍吗?”霍邵澎拿过菜单,一页页慢翻,深墨色的眼瞳偶然上抬,“我还没来过这里。”
虞宝意随便报出两个菜名, 尔后不忘补充:“我其实也第一次来, 不太清楚——快两点了, 霍生还没吃中饭吗?”
应该是决定了, 霍邵澎招手唤来店员,“会议刚结束, 来迟了,抱歉。”
不等她回答,他指着一道菜示意,菜单便被店员拿走了。
“抱歉?什么抱歉?”虞宝意没听明白。
“赴约。”
他总有办法。
总有办法轻而易举令她的心脏陡然高悬,一道气挤压在肺口, 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我是临时约的, 再说,霍生那么忙, 不来也……”虞宝意边说边斟词酌句,“我刚刚已经准备把衣服交给霍氏大楼前台的工作人员了,还麻烦霍生跑这一趟,我该说抱歉才是。”
每个字客气到生疏。
“既然如此,”霍邵澎原本目不转视,但体谅她局促,妥帖地看往楼下忙碌的人潮车流,“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交给前台呢?”
“因、因为……”
虞宝意不喜欢自己被问得哑口无言,可当要回答,才发现这里存在无法消解的矛盾。
既然可以交给工作人员,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约他。
既然要约他,为什么又要客气至此。
她绞尽脑汁,恍惚倒退回刚接触社会交际时笨拙的自己,“因为我想亲自跟霍生道歉。”
“道歉?”
“对,昨天晚上遇到了点意外……”她没必要更不会详说这个“意外”,反正霍邵澎也算见证人之一,“霍生,我不应该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你明明还在等我。”
她自认为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霍邵澎唇弯了一弯,快到似微风点过,难留痕迹,“我快把你送到家,最后几分钟,沈生还是把你丢下了。”
虞宝意原以为他又要敲打她思考这段感情关系,可霍邵澎话锋急转,带到她意料不及的地方。
“是我的错,宝意。”
“我没有把你送到家。”
她仓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又开始找不到落脚点,“不是,怎么变成你的错了……”
霍邵澎不动声色,“那是谁的错?”
谁的错?
答案就在嘴边。
可虞宝意警觉到答案之下的陷阱,正张着口,等她一脚踩空。
幸好餐厅上菜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就把霍邵澎点的午餐送上来了。
滑蛋、吐司、火腿,搭配在一起吃的英式餐点。
虞宝意叫住店员,说要买单。
“霍生,我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还拿着刚刚数好的港币,这回又多抽出几张,“衣服我放在这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后续你再联系我。”
霍邵澎没有动筷,“通过明峯联系你吗?”
“对啊——不对。”虞宝意尴尬地摸了下后耳根,“我、我……霍生用Whatsapp还是WeChat?”
他不回答,定神望她,像要她明白什么。
虞宝意被他那双似乎带有锋芒的眼睛看得方寸大乱,心脏急跳,也有逃离现场的冲动影响下脱口而出:“要不两个都加吧?”
这下,他终于极轻地笑了下。
“好。”
他说。
确认加上后,虞宝意匆匆告辞,整个露台只剩下霍邵澎一人。
Florence从店内走出,以为Boss也要走了,拿起衣服。
一套动作下来,她看到霍邵澎并没有动。
“霍生?东京的电话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男人垂睫,盯着白碟上卖相尚可的餐点,小小一份,滑蛋做得肉眼可见的滑嫩,火腿也烤得焦香。
当然比不上霍家养的那些从大场面退下来的厨师。
但……眼光还不错。
他拿起刀叉,在Florence困惑的目光下启唇。
“小妹妹请的,不好浪费。”
-
一周后,沈景程约虞宝意出席一个局。
无非又是少爷小姐们坐一块喝酒玩乐谈天说地,她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这一周时间,为了让她放心,他隔半小时报到一次行程,一个人去的局不算少。
但沈景程坚持让她来。
常诗韵那件事貌似含糊过去了,双方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好像没有重复解释的必要,加重沟通负担。
虞宝意觉得他的想法应该没错。
可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如鲠在喉。
她想起之前和霍邵澎说的话,情侣吵完架后,问题会得到解决。
说得信誓旦旦,做得一塌糊涂。
实在惹人笑话。
虞宝意打车到约定地点,沈景程接到她后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进去后又是固定的一套流程,她自然信手拈来,又多日没露过面,很讨众人关注。
不过这次多了个“熟人”。
萧正霖身边没跟女伴,手掌捧着寡淡的一杯酒,有一下没一下地呷两口,看上去像个失恋的痴情种。
沈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熟悉起来的,带着虞宝意坐下后就开始扮起知心人安慰。
听了几句,好像真在一个女的身上栽了。
“她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哪班机落,有她这样的人吗?”萧正霖几口喝完那杯酒,又倒满,“不是,我到底哪儿比不上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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