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她表达担忧,霍邵澎笑意渐深,睫羽微垂,掩得一双眼睛愈发深暗难测,但仍然绅士而耐心地听到最后一个字。
虞宝意看来,笑容有种不符合他性格的轻狂与傲慢。
“不用担心。”他说。
虞宝意一颗心便未经过主人同意的,重重地放下了。
“多谢。那,霍生有什么需要,我可能没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但……”虞宝意的表达千回百转,“只要你向我开口,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霍邵澎声色不动注视着她,“我想,以后一定会的。”
“会啊,得会的,我帮不上也会找人帮。”
“但我现在有件事,可以得到你的承诺吗?”
“当然可以。”
面对她的眼睛,任谁都不忍心将她的认真与诚恳视为玩物。
但霍邵澎就是多出几分也许称不上尊重对方的玩心。
可他莫名想听。
想听她说……
“以后和沈生的婚礼,可以给我发张喜帖吗?”
虞宝意万万没想到是这件事。
她迟钝少许,怀着蒙骗自己的心答应了一件可能不太能做到的事。
做不到的,可能不是后者。
“可以啊,完全可以,我们非常欢迎霍生来我们的婚礼。”
霍邵澎颔首。
虞宝意不知道,他暗自重复过一遍,字字在舌尖上施以千斤重压,恨不得将每个字磨成齑粉。
我们非常欢迎霍生,
来我们的,婚礼。
-
吃完饭后,霍邵澎让Florence兜去了维港。
“看你刚刚吃饭一直盯着这看。”他说。
虞宝意没有下车,就他们停的位置落下一整扇窗,任被日光晒了一天的干燥清爽的海风灌满车厢。
她伏在车窗边,背对霍邵澎,“我家住黄埔,霍生应该记得吧。”
“记得,一会还要送你回去。”
“我小时候觉得尖沙咀这里维港的夜景特别美,黄埔那边也能看到维多利亚港的,可一定是没有这里好看,都是同一片地方,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人。”
没有预料过能得到认真的回答,虞宝意偏过头,利落的风拨过几缕发丝贴着脸。
“都是香港,同一片海,站的位置不一样,风景就是不一样。”
虞宝意鬼迷心窍地追问:“那到底是因为位置,还是因为人?住黄埔的人,注定看不到维港最好看的夜景,是吗?”
“是,但不是注定。”霍邵澎越过她看往窗外,“如果你常来尖沙咀,也能拥有这片夜景。”
“如果我不想常来,就没资格拥有吗?”
“宝意,你和你的母亲完全不同。”
虞宝意挑眉,默不作声。
“虞夫人很清楚香港这块地方的运行守则,要想达成目的,只能由她站到风景最好的位置,而不是要求花十多亿元打造的景点开到自己家门口。”
虞宝意后悔刚刚没有说话,让霍邵澎把这段话讲了出来,她无话可说了。
她的职业是制片人,没少接触成人世界里残酷的游戏规则。
可她在那个世界中,扮演的只是要让多方满意的可怜社畜角色,但她的家庭背景不同,比之大部分人都更优渥,从小也享尽了家庭带来的便利。
她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阶级差距不是资本家和打工人,而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会被另一个更富裕,社会话语权更大的家庭,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高傲的资本家也许不屑和“低微”的打工人计较,但这种不一样。
地方小,交际无处不在,但权力瓜分永远不对等。
惹不起,还躲不掉。
“位置就在那里。”霍邵澎徐徐道来,“看的是人,愿不愿意为拥有这片风景而努力站过来。”
愿不愿意为拥有与之抗衡的权力而努力站过来。
虞宝意听出这层意思,也联想到关知荷一直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为了让虞家人看到更好的风景,哪怕想让她认识富家子弟,嫁入豪门。
“努力就一定可以吗?”她声音破碎在风中。
“不一定。”
“那霍生劝我那么多,不是白费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经过卓夫人这件事,你可能需要想明白要不要和你母亲一样,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虞宝意泄气地笑,“霍生,香港的机会对我们这种家庭而言,也是明码标价,需要付出代价的。”
“谁说的。”霍邵澎笑了笑,“你不是抓住了我这个机会?”
“可我不会让你付出任何代价,宝意。”
-
事情解决的速度比虞宝意想象中更快,几乎就是第二天,夫人小姐纷纷又回头送钱,卡租约的签字痛快,也没有再施压收回租铺了。
这种效率,虞宝意怀疑甘倩玉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霍邵澎手上。
等过两天,她又给神通广大的霍生去了条消息,说想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霍邵澎的回复是,可以,但需要三天后,目前他在国外。
她答应了。
没成想,为工程忙碌了大半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景程卡在那天约她。
他说:“宝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你可以明天晚上出来一下吗?”
虞宝意仔细问过时间,发现跟霍邵澎约的时间完全重合。
两相权衡之下,主要沈景程很少用这么严肃的字眼,只能尝试询问霍邵澎,能不能改时间,临时有事。
那人好说话到虞宝意以为自己先前误会他了。
霍邵澎答应后,她便安心赴沈景程的约。
十二小时时差的美东地区,霍邵澎收到千里之外虞宝意的回复。
YI:「多谢霍生,改日我一定请你吃一顿好的」
不客气,也不生疏了。
一顿好的,又什么才叫好的。
霍邵澎笑了笑,摁灭手机,随意扔到沙发上,再把领带扯松微许,欠身,亲自倒了半杯醒好的红酒。
负责联系常诗韵的那位助理通完电话敲门后进来汇报。
“明晚虞小姐和沈生约在了尖沙咀的花园酒店,问过经理,包场,沈生请了酒店里的一个小型乐团,还准备了花和礼物。”
“还有?”
“从花园酒店到常诗韵住的酒店,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中间会经过一个事故频发的路段,可以把时间拖到一个小时以后。”
霍邵澎没说话,助理紧接确认:“霍生,还是按照原计划吗?可虞小姐聪慧,怕是……”
“怕是?”
“有所察觉。”
他昂颈饮酒,脖侧青色筋络随着喉结滚动而显出。
助理等了半刻,最后听见用傲慢的用词组成的一句话。
“她就是发现了,那又如何?”
第20章 求婚
赴约当日, 虞宝意和闺蜜好一顿分析,梁思雪咬死说沈景程想求婚,让她千万不要答应。
答应不答应暂且不论, 交往两年多, 面对男友有可能的求婚惊喜, 她还是选择盛装出席。关知荷看了后什么都没说,让她晚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家。
来到目的地, 沈景程已经等在酒店楼下,看到女友,虚空而紧张的心神刹那被填满。
“Bowie,来了。”沈景程捉住她的手,“走吧, 还没来过这儿, 想吃点什么?我已经点了些了。”
“按照我的口味吗?”
“当然。”
“那就听你的。”
乘电梯上楼, 也有工作人员候在轿厢外, 刚一打开,迫不及待将手上的花送给虞宝意。
不是玫瑰了, 而是一束雾粉色的郁金香。
“谢谢。”
“Have a good night,Ma'am.(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女士)”工作人员送上诚挚的祝福。
沈景程选了能看到港岛斑斓灯火的落地窗位置,虞宝意不合时宜想到她约霍邵澎那夜。
维港的风携卷着他的嗓音无声降落耳畔,在心脏处引起重重回响。
虞宝意掐了下手心, 提醒自己回神。
“Bowie,还记得我跟你说过, 我以前特别想上高的地方,看完整个香港的夜色吗?”
沈景程话音刚落, 空空荡荡的餐厅不知何时坐下了几人,领着不同的乐器,用婉转舒缓的管弦乐填充她思索的空隙。
“我记得,还说有机会一定带你上来。”
陆陆续续上菜,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动筷。
沈景程屏住一口气,又慢慢舒出,“后来你带我去看了,我才发现,原来你的世界一直都这么漂亮。”
虞宝意心脏一紧,还没等他将重点说出,熟悉的愧疚感袭来折磨,悄然压住另外的念头。
“我没道理让你陪我看不漂亮的风景,何况,我是想和你度过一生一世的。”沈景程不由自主望了眼窗外,“Bowie,现在我也能带你上来了。”
“你做得很好啊,景程。”虞宝意无法干坐着听男友说这些话,“要不……先吃饭?”
“好啊。”
后面侍应送上来一瓶酒,沈景程打开手机确认了下和经理的沟通内容,肯定说这不是他点的酒。
侍应却讲:“这是经理的一点心意。这么美好而重要的一夜,沈生,最好的酒,才衬美人。”
话点到这,傻子都明白了。
沈景程不着痕迹观察虞宝意的面色,不抗拒,当然也说不到欣喜到哪儿去。
鬼迷心窍的,他接过这瓶比他先前点的烈得多的酒,吩咐侍应打开。
虞宝意以为真是经理送的,入口得毫无防备,当然能察觉到烈和度数高,但也不好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和这个氛围。
后来,沈景程问她,要不要看他弹琴,她就莫名其妙跟他坐上了琴凳。
沈景程尝试带着她双人联弹,速度放慢,迁就着她并不精湛的技术。
偶尔弹错一个音,他会鼓励式地摸一下她脑袋,轻声说:“重来一下,是这里。”
“不对,又弹错了。”
“不熟悉这首的话,要不要换一首?”
今夜,她醉得格外快,耐心也格外好。
低着头,盯着男友那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起舞。
沈景程弹了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却无端温柔,像爱人睡前的低语。
最后一滴热泪,砸到他手背上。
“Bowie。”沈景程叹了声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虞宝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劲地道歉。
两个人坐得本身就近,她转头,脸贴在他肩膀上,眼泪浸出衣服深一色的水痕。
沈景程单手搂着她,“我过几天就能开工了,霍氏开的条件很丰厚,之前卓少带我认识的那位老板也说愿意提携我,给我介绍关系。”
她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回:“那就好,你好好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Bowie,我想……”
虞宝意早有预感,可她来前准备好的婉拒之词被他轻易打乱,如今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沈景程不由自主加重搂住她的力。
“你肯定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切跟着你自己的心来。我原本就不够完美也不够好,我自己知道,所以如果这次不能,那还有下次,下下次,让我承受多少回伯母对我的不满,我也心甘情愿。”
“Bowie,刚刚那首曲子,是你二十二岁生日我想送给你的礼物。虽然被伯母否定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勇气弹给你听,但是……”
“你在我的世界里,原本就是天上的月亮。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放弃爱好,放弃坚持,放弃什么都好,都无所谓。”
那份庞大的,难以抵御的惭愧感,轻而易举摧毁了防线,折磨得她心脏阵阵发酸。
里面掺杂了几分爱,或者还有没有爱,她不知道。
也觉得不重要了。
“我不能没有你的,没有你这辈子我活不下去,我全部的,改变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只有你存在在我生命里,我才觉得一切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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