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甘倩玉愿意让她们进去,在一众雍容得体的贵妇面前,母女俩明显被热得发红的脸,不正像一道道巴掌印吗?
虞宝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答了声“会”。
关知荷没再说什么,保存体力。
又半小时过去,虞宝意忍不住擦了擦从额头流到鼻翼的汗珠。
关知荷依然那副模样,一步未动,身上出汗,幸好浸不透一身烟灰色西服套裙。
再过去半小时,无所谓的虞宝意变得有所谓了,犹豫着跟妈妈开口:“Mommy,要不——”
“虞夫人,虞小姐。”消失许久的安保从雕花大门后出现,堵住了虞宝意的话,“夫人说今天够尽兴了,让两位进来。”
虞宝意松了口气,刚走一步,当即眼冒金星,连忙甩头赶走。
走了一会,她被一台嚣张停在前广场的黑色劳斯莱斯吸引走视线。可她对车实在没眼光,不清楚是不是那人的,而且卓家有这种豪车也不奇怪。
进去归进去,可真正的考验——或者说羞辱,还在后面。
两人在管家的引领下,终于见到在后花园喝茶的四位夫人,个个衣冠华贵,姿容优雅。
萧夫人也在,一见到虞宝意,笑容仿似温柔几分,“小意也来了,倩玉,要不让她们去换套衣服?”
关知荷摇摇头,“多谢萧夫人体谅,我今日来,是想跟卓夫人解释下——”
“解释什么啊?有什么好解释的?”
甘倩玉行事作风本就跋扈,得知自己可能被叶若兰截胡,又拿那女人没办法,才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给旬星,“你现在把那颗钻石送我,我都不会要了,别人惦记过的东西,我嫌脏。”
关知荷提着一口气,口吻端持得稳当:“这件事是景伦处理得不妥,卓夫人,我带了我父母珍藏在沪城上好的一套翡翠,小小一点心意,等日后有了更好的钻石,我一定让景伦第一时间送来赔罪。”
那个盒子一直被虞宝意捧着,边角压出掌心纵横的几道清晰红痕。
她从容地放在夫人们围坐的桌台上,打开盒子后还有一层,再打开,才看见一套垫在白色丝绸上浓绿的翡翠首饰。
项链、手镯、耳饰、胸针、戒指,无一不是种水上乘的帝王绿颜色,连拍卖场上都少见。
虞宝意看得有些心痛。
这是外公外婆留给关知荷的,本想让她继续往下传给子女,当一个保障。
可转念一想,如果能哄得甘倩玉放过旬星,不也是保障吗?
可甘倩玉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一双眼,嗤了声:“这东西算心意吗?要不是摆在这,我还以为你从我首饰箱里随便拿的呢。”
“是,当然入不了卓夫人的眼,我还给各位带了些上好的补品,要不——”
“我告诉你关知荷。”甘倩玉没耐心听,“你今天就是带着全家人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敢搭那个女人的关系,旬星以后就别想在香港混下去!”
她一拍桌案,顺着脾气随手一拂,首饰盒砸在草地上,发出闷重的一声。
虞宝意赶紧去看里面的东西。
最珍贵的手镯应声断裂成两半。
她不管不顾,蹲下捡。
“宝意!”关知荷呵止。
“卓夫人,Mommy的这点东西可能在这,的确难登大雅之堂。”虞宝意把碎掉的两节镯子收进口袋,剩下的装进盒子里,放回原位,“我有一位朋友,认识来往中缅的几位矿商,拿到的都是第一手好东西,要不有时间我让他们送来亲自掌掌眼,卓夫人还有在座几位夫人,都配得上最好的。”
“小意,是要送Aunt们礼物吗?”丁毓敏笑问。
“称不上礼物,一点心意。”
虽然要比送一套满绿翡翠更肉痛就是了。
丁毓敏发话后,甘倩玉收回点脾气,瞥了虞宝意一眼,语气讥讽:“知荷,你可比不上你这个女儿会做人做事啊。”
可她话锋又陡然一转:“不过,碰上叶若兰,我谁的面子都不想给,什么矿商?当我没这方面本事吗?”
虞宝意表情微滞,“Aunt,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甘倩玉缓缓起身,带着硕大翡翠戒指的食指差些戳到虞宝意脸上,“小姑娘,会做人还不行,得教教你父母,怎,么,站,队。”
一滴汗又流到鼻翼,她低头,做谦卑模样聆训,不敢擦,强忍那股痒,这回还多了点痛。
“我看不得这么好的一块玉碎掉,晦气啊,送客。”
一声令下,刚刚带她们进来的管家立刻侧身,不给她们一点挽留机会,“这边请。”
别无办法下,虞宝意只能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丁毓敏。
可那位和蔼的萧夫人只端坐在那,笑容依旧可亲,却不再替她们解围。
算了。
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的……吗。
关知荷提前想到用丁毓敏作为后路的办法,也需要给虞宝意时间,而且这位夫人深藏不露,态度难明,感觉比甘倩玉更棘手。
两人走到别墅前广场,管家脚步停住,“屋里还有事,夫人小姐,我就不送了,那边请。”
关知荷闭上眼睛,极慢地叹出一道紧绷的气。
“Mommy……”
“我会想办法的。”关知荷睁开眼睛,“一定还有办法。”
虞宝意当然相信她的妈妈。
可刚刚的情景令她忍不住怀疑,只是自我安慰。
在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时,一声高昂的“小意”从别墅二层传来。
她抬眸。
卓明峯半个身子探出栏杆,热情挥手,“要不要进来坐坐?”
可她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卓明峯。
而是——
霍邵澎站在卓明峯旁边,身躯微侧,有一定距离,她依然能看清那双晦暗的眸子,感受其沉落的重量。
他在看她。
高高在上的,似一樽遥远的神像。
仿佛在等她叩响殿门,虔诚祈求护佑。
第19章 代价
拜访完卓夫人的第二天, 虞宝意顶着淡青的黑眼圈起床。
她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时才勉强入睡一阵。
熬夜搜罗了一堆叶若兰的资料,可公开在网上的实在没什么能入手的地方。转而又查早年港媒对甘倩玉的报道, 离不开“毒妇”“上位”“妒妇可憎”等词语, 一块长满尖刺的硬茬。
起来后, 虞宝意破天荒主动联系秦书远。
她昨天说认识来往中缅的矿商的朋友就是他。
“马上一个月了,多久回来上班啊?”
听完她的诉求, 秦书远没立即答应帮忙与否, 问起别的。
虞宝意早早料到,也不怕他不帮,夹枪带棒地呛:“我回来上班,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意,我肯定帮你的。”
“你说这话脸不会红吗?”
秦书远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两下, 后响起啪嗒一声, 貌似点起一根烟, “小意, 前两天我刚接触到一个S级的选秀明星大型音综,我想了很久, 还得你坐镇。”
“选秀?音综?”
两个娱乐圈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语,倒在这给他们碰上了。
“不修音,真实,这个主题打出去就赢了。”
虞宝意默然半晌,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手机背面。
“招商?”
“顶流在谈, 这个好说,不用你出马。”
“周期?”
“资金到位就行, 卡暑期档和国庆边录边播。”
“宋青可?”
“……”
虞宝意预料之中地扬起一侧眉,“又想我给她抬轿?”
“怎么会啊, 她哪能搞定那群心高气傲的秀人?跟在你身边学习学习就成。”
“再说吧。”虞宝意失去耐性,“我刚刚说的那件事你能帮吗?”
“你开口,我一定帮。”
有秦书远这句话,虞宝意才有一点不遗憾当初选择帮他,不过其他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当初一番好心喂了狗。
秦书远这边需要时间,可甘倩玉貌似没想给旬星喘息的时间。
卡续约的两间租铺,今天都得到了确定不续的回复。紧接又是一个接一个退订的客户,有几位的定制产品已经送到镶嵌工厂,不惜赔违约金也要退。
一天下来,虞宝意快深夜十一点才见到父母,可关知荷愁容满面,身心交瘁,她懂事,没追上去打听。
真正促使虞宝意动摇的,是隔天虞景伦发来消息,说旬星位于北角的一间铺面半夜遭人纵火,店里存放的钻石无一不被烧得浑浊泛白,有些还出现裂痕,定损后金额过千万。
她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想,万一出人命了呢。
这是甘倩玉给他们的教训。
就连报警,父母和哥哥争论颇久,最终还是选择忍下,不仅放弃追究纵火者,还自掏腰包赔偿铺主损失。
虞宝意在他们尚未得出结论时,悄悄回了房间。
她找到霍邵澎的联系方式,快速编辑好一句话,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发送。
YI:「霍生,我想找你谈一件事,方便吗」
对方回得很快。
「方便。」
-
冥冥之中走到这步,虞宝意有种命不由我的无力感。
或许是她毕业后没在香港长时间居住过,对关知荷,对虞家长期面临的困境难以感同身受,便自私地以为安于现状,人生便能美满无憾。
可旬星自始至终没出过这片岛屿,在那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家族底下讨生意,终究免不了拿来祭旗。
见霍邵澎前,虞宝意绕去北角,到那间被烧成半片废墟的铺面看了看。
在一片不够现代化的老屋群中,铺面的顶梁、房柱烧成墨黑,犹如一排打乱的腐朽骨架,脆弱的,又生生地挺立在那。
虞宝意命司机改变目的地,前往霍生约她的地点。
一间明光敞亮的西餐厅,和她一路琢磨的,不停把人往最坏地方揣测的想法形成令她脸红的对比。
大庭广众的,他应该说不出什么不体面的话。
虞宝意默默祈祷。
“虞小姐,这边请。”Florence已经候在门外,显然霍邵澎已经到了。
“唔该。(麻烦了)”
没有做清场,甚至将位置选在外厅的角落里,以屏风隔断。
“霍生。”虞宝意见到霍邵澎,率先打招呼。
霍邵澎推去菜单,“看吃点什么。”
全英文的菜单,虞宝意眼神并无停顿,俨然熟悉这种语言。
她点完递回去,被他推却。
“我点完了。”
“好。”
“好”字结束,虞宝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两只手藏着,不安地揪紧桌布,可眼神一在落地窗外的夜景上放远,遥遥望得维多利亚港上的游船,船身挂满迷幻璀璨的灯带,映得港面五光十色,波光粼粼,似繁星沉落后的海底。
软红十丈,花花迷人眼。
虞宝意不由生出当初给霍邵澎发消息的冲动,不允许思考的。
“霍生,今日约你出来,我……”
短讯沟通始终给了她喘息和整理措辞的时间,不像面对面,说两句就要皱眉卡壳。
霍邵澎不动声色,“宝意,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他好像已经习惯叫她宝意,她却没习惯听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
那是一根长满软刺的羽毛,每每拂过耳廓,身体涌出无法克制的酥痒与微痛,心脏在麻痹中坚持跳动。
“霍生,之前我和Mommy去了卓家一趟,你还记得吗?”虞宝意选择从那日切入。
“记得。”
“旬星不得已得罪了卓夫人,登门道歉后没有得到她的原谅,这几天,卓夫人一直在……”
她不好用“煽动”这种带有贬义的词,害怕霍邵澎把话原封不动告知甘倩玉,霍家和卓家的关系一定比他和她的好。
“这几天,旬星碰到了不少麻烦。霍生,可以麻烦你帮我在卓夫人面前说下好话吗?需要什么补偿我们这边都无二话。”
她已经提前预想好,霍邵澎也许会提出什么她难以答应的事情,甚至可能出现狗血台词——“我不做亏本生意,虞小姐要拿什么交换”。
如无意外,他想要她交换的只有……
她。
“可以。”
“什么?”
“我说可以。”霍邵澎重复了一遍,不着痕迹地咬重了“可以”二字。
他利落间接的两个字直接打散了虞宝意所有多余的脑补,她怔愣片刻,狂喜慢慢涌入眼底,“真的吗?”
霍邵澎略微勾了下唇,眼神叫她看不懂。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生当然没有骗过我。”虞宝意匆匆否认,害怕连这根好说话的救命稻草也丢了,“可、可是卓夫人真的很生气,万一,万一……她会不会迁怒你?或者不答应你放过旬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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