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太直白。
许颂宁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要是觉得内疚的话,不如答应我一件小事吧。”葵葵说。
“好。”许颂宁直接答应。
“你都不先问问是什么吗?”
许颂宁摇头,“没关系,什么都行。”
葵葵惊讶,“什么都行?我要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我会努力去做。”
“那我要金山银山呢?”
“我有的,都给你。”
“天呐。”
可真是个善良好欺负的傻小子。
葵葵笑了笑,傻小子这会儿走路都费劲,她也不能欺负了他,那就姑且留着吧。
早餐后,许颂宁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问葵葵想去哪里玩。
许颂宁来成都之前已经仔细查询了一番,把市区内著名景点和介绍都画成地图列在了一张纸上,和葵葵一起讨论。
南方冬季阴冷,空气湿度大,虽然许颂宁说他没事,但葵葵也不想让他去外面瞎逛太久。
热门景点人多难免拥挤吵闹,烧香拜佛烟气大容易呛着肺,市中心全是奢侈品购物和酒吧……
葵葵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去处。
最后许颂宁淡淡一笑,说:“我们去城市音乐厅吧。”
葵葵和许颂宁都是随性自在的人,打算去音乐厅,却也没有提前购票,想着去到那里,哪场有余票就去哪场。
出门前,葵葵特意打扮了一番。
换了一件斗篷式蔷薇粉大衣,配了裙子和皮靴,还戴一顶羊毛礼帽。
她刚一出来,许颂宁就点头赞许:“葵葵真好看。我姐姐以前也爱这么打扮。”
葵葵仰头,“姐姐现在的打扮更漂亮了,那天在机场一见,好惊艳的大美女,远远走过来,我以为是大明星呢。”
“谢谢,我会转告她的。”
葵葵又笑,“姐姐应该打小就被夸习惯了吧?”
刚走出大厅,司机拉开了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坐进去。
许颂宁道:“姐姐和妈妈是全家最好看的,我小时候每天早起看见她们换了衣服都会夸她们。”
“嘴真甜啊。”
葵葵好像知道大家为什么都那么爱他了。
城市音乐厅与香格里拉相隔不远,开车十多分钟便抵达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阳光暖暖的。
司机扶许颂宁下车,葵葵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他左腿还是有点迟缓,虽然被他尽力遮盖了,旁人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葵葵也不愿坏了玩的兴致,只好由着他。
城市音乐厅建筑很大,其中的音乐厅最具代表性,不仅面积开阔,设计上也极具艺术性。穹顶正中高悬一朵庞大盛开的冰芙蓉,璀璨夺目,优雅非凡。
不过最主要的是,这座音乐厅内有一台管风琴。
“管风琴是超大型气鸣式键盘乐器,被誉为乐器之王。结构庞大复杂,外观壮阔庄重,有着其他乐器都无法媲美的音色和音域,能演奏非常丰富的和声。”许颂宁介绍道。
两个人一同进到音乐厅,但十分不巧,正准备购票,却被工作人员告知今天上午音乐厅的演出因故被取消了。
只剩戏剧厅和歌剧厅还有演出。
葵葵有些苦恼。
“我们下午或者明天再来么?”葵葵问。
许颂宁想了想,“稍等,我问问吧。”
葵葵不明白他要问什么。
许颂宁站在咨询台前,对工作人员道:“您好,我想联系音乐厅负责人。”
葵葵一惊,赶忙拉住他的衣袖,“不是吧,难道硬要让他们演出吗?”
许颂宁转头看她,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别担心。”
葵葵放开他,半晌,又笑了一下。
她的担心毫无道理,因为许颂宁从来不是霸道的人。
没一会儿,负责人就来了。
他们说着话,葵葵就站在后面等待。
在一片雅致的环境中,许颂宁身着一件白色大衣,质地细腻考究,长裤裤线熨烫的清晰分明,脊背笔直高挑清瘦。
一道谪仙似的背影。
他站在前头,微微垂头和负责人低声交谈。
空气里弥漫着清浅的木质香气,隐约中,似乎还混合了许颂宁身上的淡香。
葵葵静静立在一米外,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遇到了问题,他近在咫尺间,此刻正在从容淡定的处理问题。
而她可以尽情放空脑袋,什么也不管,只等着他把一切妥善解决。
这样的感觉也很奇妙。
葵葵其实是个爱操心的人,和朋友待在一起时,她从来不是个甩手掌柜,遇上了问题她肯定是先站出来解决的人。
但是和许颂宁在一起,她会极其自然的不管不顾。
她总是发自内心的,无条件信任他、依赖他。
这仿佛是少女放纵自己的天马行空,又仿佛一场睽违多年的梦境。
眼前的人,她只想和他一起待一辈子。
不久后,葵葵看见许颂宁对负责人点点头,转过身来,那张俊俏的脸微微笑起,向自己伸出了手,
“来吧,葵葵。”
一扇厚重的门打开。
偌大的演奏厅,宽阔明亮空无一人。
正前方墙上嵌着庄重震撼的巨大管风琴。一排排琴管相连,高低错落连绵不断,每一寸都静静诉说着庄重严谨。
木门又轻轻合上,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葵葵有点愣住,抬眸看向许颂宁。
许颂宁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第一排。
她是他唯一的观众,坐在票价最贵的位置,近距离看他演奏。
许颂宁俨然是个谦谦公子,身姿翩然,缓步走向演奏台。
他在那四排键盘前坐下,衣摆搭在身后,慢慢抬指搭在琴键上,几个音符接连掉落出来。
葵葵很快便感受到管风琴是当之无愧的乐器之王。
空气注入琴箱,金属音管中发出无与伦比的恢宏音色,整个演奏厅被这古老而神秘的音乐环绕,空灵大气,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听觉盛宴。
柔和的光芒落在许颂宁身上,从他白皙的手指,到他轻盈的发丝,每一处都闪闪发光。
葵葵听得入迷,一曲结束都没半晌回过神来。
许颂宁已经走到她面前,低声道:“Cornfield Chase.”
葵葵站起来,像任何一位听众拥抱演出者一样拥抱他。
“旋律一响,我就想起了库珀带着墨菲在玉米地里追逐无人机的样子,那场面让人充满期待。”葵葵说着,又顿了顿,“我之前好奇过很多次这首配乐是用什么乐器演奏,音色很像钢琴,但又像是整个交响乐团,现在终于知道了。”
许颂宁温柔的点头,“管风琴可以模仿整个交响乐团的声音。”
葵葵抬头看他。
许颂宁就立在那朵冰芙蓉下,浓烈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团团包裹,眉眼如画。
几乎每一次,葵葵都以为他会演奏繁琐复杂的古典乐,以许颂宁的天赋和能力,无论多难的曲子他都可以演奏的十分漂亮。
但是他从不愿意在她面前炫技,他像是住在葵葵心里的心虫,总能精准找到她的喜好。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星际穿越》。”葵葵说。
她的手还环抱在许颂宁腰上,享受着那纤细修长的感觉,迟迟不愿意松开。
许颂宁说:“在北京提到过,忘了么?”
葵葵摇头,“我怎么可能忘。”
沉默了片刻,葵葵又道:“我还想以后再和你一起看一遍呢。”
许颂宁静静垂头看她,没有回答。
葵葵笑了笑。
许颂宁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葵葵下意识要扶他,但还是晚了一秒,许颂宁毫无征兆身子一晃,径直摔了下去。
葵葵伸手抱他,惊恐的瞪大眼睛。
许颂宁逐渐感到后背发凉,痛苦像海水一般缓慢淹没上岸,皮肤的每一寸都仿佛被温火灼烧,皮下骨骼一点一点开始破碎。
第30章
身体沉浸在万分的痛苦中, 许颂宁的心也愈加悲伤起来。
这是他来到成都的第二天,仅仅是第二天,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去任何景点。
决定来成都之前, 他心情非常好, 身体状况也不错, 整个人轻松又愉悦,感觉水清天蓝万物可爱。
为了让于教授点头,他特意去西山陪老爷子下棋, 拜托老爷子帮他说情。老爷子最心疼这宝贝孙儿, 只下了一局, 之后他说什么都同意。
他查阅了很多资料, 笨拙的使用自己不熟练的资讯软件,看了很多新闻问了很多人, 反复想象着和她一起游玩她家乡的场景。
他满怀期待的来, 希望能让她开心。
如今他第一次这样心痛, 不知道是应该立刻离开眼前的女孩, 还是再继续贪婪这最后的温暖。
他身陷在深渊泥潭中,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开始静静谋划起一场分离。
许颂宁浑身发凉。
眼前的葵葵却无暇看他的神情,也管不了他的想法, 只注意到他现在病情发作,情况危急。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葵葵第一次见到许颂宁面色这样惨白。
他没有在她面前严重病发过,最痛苦的一次也不过是昨天晚上。
而此刻他却像是整个人被浸泡在冰水里,手指颤抖, 喘息不断,额头慢慢浮出冷汗。
“怎么回事, 怎么了?”
他前几分钟明明还一切正常,后几分钟突然面如白纸,太过迅速了,葵葵一点防备也没有。
许颂宁彻底松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葵葵的手臂。
短时间内他难受的厉害,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一手狠狠抵在胸口,一手紧抓她的手臂,苍白的筋脉在手背绽开,艰难摇了摇头。
“去医院好不好?”葵葵在他面前蹲下,看他眉头紧锁,嘴唇微张着颤抖,接连不断的喘气。
“我们去医院吧,去医院……”
葵葵慌的要命,唯恐他出事,伸手要去拿手机,他又忽然加大了手里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再次摇头。
冷汗从他惨白的额角浸出,顺着轮廓滑进眼角,又从眼下滚出来,落到地上。
看上去他仿佛痛苦得落泪。
许颂宁不让葵葵出去求助,也不吃药,就那样任由疼痛侵蚀身体,硬生生扛了半小时。
那半小时里葵葵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贸然跑出去刺激到他,也不知道这样由着他忍痛会不会出事,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他。
好在许颂宁还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连抬手都感觉费劲,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整条胳膊立刻垂落下去。
葵葵的胳膊上留下了红红的印子,他努力睁眼看向那红印,冷汗再次滑落,滴到了裤腿上。
“小宁儿……”葵葵抬起手,小心捧着他的面颊。
许颂宁没有任何挪动身体的力气,闭上眼,发出微弱喑哑的声音:“借一个……”
葵葵赶忙问:“要借什么?”
“轮椅。”
许颂宁是个性子温和但偶尔也会犯倔的人。
在有一些事上,他向来都是笑着拒绝,无论家里人怎么说怎么劝,他一概不同意——其中就有坐轮椅这件事。
他病发最重那一年,以及腿伤那一年,身体实在虚弱,下床都需要别人抱,一旦外出便只能坐轮椅。
他也渐渐的,对这件事厌恶透顶。
他不明白,他有两条腿为什么不能自己走,为什么连走路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坐轮椅。
葵葵本想直接带他去医院,但许颂宁坚持不去,也只能由着他,先回了酒店。
司机问:“许小姐安排了几位随行护工,请问需要叫过来吗?”
许颂宁还是摇头。
他突然病发,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负责人和酒店管家也向司机问了一大堆,最后一致得到回复:
许先生需要休息,请勿打扰。
状况来得太快,一切计划都被打乱,葵葵脑子也是空白的,只能再次守在许颂宁床边,时刻注意他的情况。
许颂宁不知是晕倒还是睡着,一直到傍晚才勉强醒来。
这期间葵葵除了去卫生间就没有离开过,看到他醒过来,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些了么?”葵葵问。
许颂宁虚睁着眼,低低应了一声。
他刚醒来,一丝力气也没有,葵葵只好伸手托住他的腰背,往他身后塞了几个软枕,让他稍稍坐起来一些。
许颂宁脑袋微偏靠着枕头,缓了很久。
“对不起……”他喃喃道。
葵葵单是看着他,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只好握住他消瘦的手指轻轻按揉,“别道歉了,小宁儿,快好起来吧。”
许颂宁一身的骨骼都像是碎了一遍,浑身上下疼得要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叶起伏,如撕裂般难受。
他想翻身,但也没力气,只能静静倚着枕头,努力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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