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你了。”
葵葵慢慢红了眼眶,摇摇头,“没有吓到我,我只是很心疼你。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作了。”
许颂宁慢慢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角落里还停放着金属轮椅。
接下来的几天他或许都没力气走路了。
他非常后悔来成都。
在早上接到电话时便后悔了。
他的到来除了让她担惊受怕,快乐的时间少之又少。
晚上,葵葵吩咐酒店做了一份牛奶布丁。
许颂宁没有食欲不想吃饭,但她也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他,想着做一些他爱吃的甜品,无论怎样他至少心情也能好一些。
许颂宁醒来后还吃过一次药,之后便一直倚着靠枕休息,也没力气看书说话,葵葵就陪在他身边,静静守着他。
布丁很快做好送来,盛在金边白瓷小杯里,看上去十分美味。
葵葵拿小勺子舀起一勺,送到许颂宁唇边。
他依然面无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但还算乖巧听话,她喂一勺,他就吃一勺。
“怎么样,有酥酪好吃么?”葵葵问。
许颂宁点头,缓慢眨眼看着她笑,“嗯,好吃。”
葵葵好奇,舀起半勺自己也尝了一口,丝滑细腻,的确还不错。
她又接连喂了他两勺,才意识共用一根勺子了。
“我让他们换一根吧。”
许颂宁无力的笑,“难不成,我还会嫌弃你么……”
葵葵无奈笑,“这是什么话。”
“你嫌弃我倒是应当的,我这样子,别让病气沾染到你了。”许颂宁声音沙哑。
葵葵摇摇头,把瓷杯放到一旁,俯身抱住他。
靠在他胸口上,听着他轻浅的心跳。
“小宁儿。”
葵葵的心有些慌。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许颂宁就在她身边,她也正紧紧握着他的手,但总感觉他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开她了。
许颂宁很听话,虽然吃得很慢,但还是吃完了一整杯布丁。
他浑身依然难受,葵葵就在床边轻轻哼着童谣安慰他。他像是回到了先前的样子,躺在床上温柔望着她笑。
但平静了没一会儿,许颂宁又犯起了胃病。
胃里一阵阵抽搐,呕吐难忍。
葵葵扶他起来,眼看着他把刚才好不容易才吃进去的布丁全吐了出来,吐到后面没有东西可以吐,又吐出一些黄绿的胆汁。
呕吐声接连不断,十分剧烈痛苦,仿佛要把整个身体吐空。
听得人心惊。
知道他爱干净,葵葵急忙去浴室取了帕子,回来时,看见他侧着身子俯趴在床边,一只手臂无力垂落下去,虚弱得无法呼吸,浑身微微颤抖。
雪白柔软的衬衫松松垮垮挂在消瘦的身子上,领口上方漏出一节凸出的颈椎,几乎要刺破那层苍白的皮肤。
葵葵帮他擦干净,扶他躺回床上。
许颂宁早没了力气睁眼,也不想使用呼吸机,只能静静躺在床上歇息,眉头微皱,一贯温和的面容上是化不开的痛苦。
葵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她忽然无比清楚的明白先前种种,为什么许颂宁总是对一切都看得淡然、为什么他无心多交朋友、为什么他有时一整天都不回消息……
他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还要痛苦许多。
半夜,许颂宁隐隐约约醒来了一次,半睁双目脑袋昏沉,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只当是在洛杉矶的医院里,或者是家里。
他低低开口:“安排护工吧……”
葵葵坐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掌,擦了眼泪,轻轻吻了他的指节。
“小宁儿,我在你身边。”
他也分辨不出是谁,只能缓缓应了一声。
葵葵又笑着摸摸他的脸颊,“安心睡吧。”
葵葵看他沉沉睡去,眼泪又扑簌滚落了几颗。
他不知道,晚上九点左右,葵葵给他姐姐打了一通电话。
人命关天,葵葵只好未经允许开了他的手机。
他向来不设置开机密码,葵葵很容易就打开了。通讯录名字都是正正经经的,葵葵在犹豫了很久,打给了他姐姐。
许颂宁的号码是他家里所有人的特殊设置,拒接谁的电话也不会拒绝他的。
这通电话没有任何阻碍的打通了。
姐姐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在听到是葵葵的声音后,惊讶了一秒,又温柔笑了起来。
她先是安抚葵葵:“没关系,他这个状态不算太严重,若是当真严重,除非当场晕倒了,他都会及时联系我们的。”
葵葵哭哭啼啼说:“可是他看上去很难受。”
姐姐道:“别担心,小宁儿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葵葵一愣,眼泪更止不住了。
这通电话很简短,大抵都是姐姐让葵葵别太担心的话。
最后挂断前,姐姐又说了一句:
“葵葵,你帮我劝劝小宁儿,让他早点回北京吧。”
第31章
那之后的两三天里, 许颂宁和葵葵一直待在酒店。
许颂宁身子差,处处需要搀扶照顾,想着安排护工过来便不会麻烦到葵葵。但葵葵不同意, 知道他不喜欢外人在。
虽然照顾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如果那个人是许颂宁, 对葵葵而言,至少是一件开心的事。
许颂宁发烧,她就拿酒精帕子擦拭他的手心, 许颂宁胃病犯了, 她就帮他揉揉胃, 许颂宁早上起不来, 她就趴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有时许颂宁身体稍好一些,就倚着床头看看书, 再给她讲一些有趣的历史故事。
许颂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说话又温柔, 无论他说什么, 葵葵都觉得好玩极了。
傍晚时分, 窗外的灯火按时亮起。
他们这些天都是在酒店里吃饭,原计划今天也是如此。
但远远望去,河上廊桥的灯光实在漂亮。
许颂宁说, 总归也离得近,不如去一趟廊桥餐厅吧。
不过许颂宁是百分百的清淡口,一点辣也不能吃。廊桥餐厅招牌的笋壳鱼,葵葵甚至尝不出辣味,但许颂宁单是看了一眼红红的酱汁儿, 就忍不住直咳嗽。
最后勉强喝了几口汤,尝了尝糯米鸭。
葵葵笑话他, 他也跟着笑笑。
他精神好,葵葵心情也好,推他回来时,顺便让酒店送了几盒葡萄过来。
洗漱完,葵葵给许颂宁测了一次体温。还好,还算正常。
这些天许颂宁虽然没再发病,但频繁低烧咳嗽,经常半夜咳醒。
葵葵不得不谨慎一些。
许颂宁习惯每晚睡前看书,葵葵给他腰后垫了几个软枕,他便靠在床头静静翻阅一本博尔赫斯的《虚构集》。
葵葵向来不爱看书,趴在床尾戴着耳机看一些小动漫。
酒店加的床比原本的床稍窄一些,虽然顶多窄二十厘米,但葵葵就借故趴在许颂宁床上。
许颂宁也不舍得赶她。
许颂宁看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书,微笑问她:“葵葵,要吃葡萄么?”
葵葵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许颂又笑笑,掀开被子缓缓把腿挪下床,打算起身。
“你做什么?”葵葵问。
“帮你洗葡萄。”
葵葵赶忙摘下耳机,止住他,“你躺好,别乱动,我去洗就行。”
葵葵端起小盘子,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腿平放,被子也盖好。不可以自己使用轮椅,更不可以站起来。”
许颂宁乖乖点头。
葵葵放心来到水台前,轻轻哼着轻松的调子,低头看着水流从自己指缝间流走。
真是奇怪。
许颂宁这人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
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又总能做到她想要的。
她喜欢吃葡萄,但是又懒得清洗懒得剥皮,拖延症发作,习惯买来就放在旁边。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竟然也能毫不费力猜到。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悠悠荡漾起来了。
葵葵简单清洗干净,端着葡萄过来,放在床头柜上。
许颂宁转头看了一眼,支着胳膊慢慢坐起来。
葵葵照旧趴在床上看动漫,许颂宁坐在她身边认真剥葡萄皮,剥好一个就放到白瓷小碟子里,葵葵看见了,就拿起来吃。
不知道是葡萄甜还是动漫好看,她开心起来,两腿儿就晃来晃去。
许颂宁看到她笑,自己便也忍不住笑。
葵葵说:“妲己也是这么喂纣王吃葡萄的。”
“是啊,葵葵要当纣王么?”
葵葵仔细想,“如果小宁儿是狐狸精的话,我当纣王或者书生都行啊。”
许颂宁又笑笑,缓缓剥开一层葡萄皮。
紫红的果汁混合着清水,从他指尖一直淌到指根。
白皙干净的手指,仿佛是为弹琴而生。
“你在家里,都是保姆阿姨把这些全部处理好,然后递到你手上吧?”葵葵好奇的问。
许颂宁专心盯着葡萄,点点头,“嗯。”
“那你为什么给我剥呀。”
许颂宁转头看她,温柔笑起来,“因为我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
“发现你是个懒丫头。”
“啊?我才不是懒丫头。”
许颂宁笑着,一面剥着葡萄一面轻轻叹气,柔声道:“葵葵喜欢吃虾又懒得剥壳,干脆连着虾壳一起吃;喜欢跟朋友分享冰淇淋,但是又嫌麻烦,连照片都懒得拍,让朋友自己联想;写题只想写简单的,懒得动脑子思考难题;还有很多,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啊啊啊你胡说!”
葵葵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一把抱紧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在床上翻来滚去,“胡说胡说!我非常勤快!”
许颂宁又低低的笑,“好。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去掉可能!”
“好,好。”许颂宁瞧她这样子,只觉得又赖皮又可爱,笑道:“是不是懒丫头都没关系,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葵葵闻言,又哈哈笑了几声,脑袋埋得更深了。
许颂宁低头望着她笑。
下一秒,忽然怔住。
他怎么还在说这样的话。
这几天氛围太好,加上病得有些糊涂,他竟然短暂忘记了前些天那通电话。
他自私的选择贪恋这最后的温暖,在新年前夕这样幸福欢乐的日子里,每天与她和朝阳一起醒来,同她笑着度过光阴。
但无论如何,他迟早要离开这个傻姑娘啊。
他不可以再说那些天长地久的话了。
葵葵抬起头,看见他神情微滞,笑着问他:“干嘛,想反悔吗?”
许颂宁没有回答。
葵葵又放声大笑起来,小心的扑过去抱住他,“反悔也没用啦,小宁儿。”
伴随着每一口呼吸,许颂宁鼻腔里充满了她发丝间浅浅淡淡的香气,有苍兰、玫瑰、茉莉……
葵葵在他怀里笑得很开心,许颂宁听着她笑,慢慢的,只觉眼眶微湿。
心里散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那么好的葵葵,他还能陪她多久呢。
晚上睡觉前,屋内灯光全部关闭。
窗外月色浓厚。
一片幽暗宁静的氛围中,许颂宁忽然想要弹一支曲子送给葵葵。
酒店管家知道他们喜欢古典乐,又考虑到这些天许颂宁一直在房间里养病,给他们搬来了一台立式钢琴,就放置在卧房落地窗边。
许颂宁起身都费劲,葵葵扶他缓缓走到琴凳旁,唯恐他坐不稳摔下来。
“要不算了吧,下次再弹,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葵葵说。
许颂宁淡笑着摇摇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我不想浪费在睡觉上。”
他在琴凳中间坐下,没有开灯,一身丝质睡衣在雪白的月光下折出柔和的光芒。
背影单薄,胳膊和脖颈细长白净。
葵葵在床边坐下,胳膊支在膝盖上,托起下巴看他。
“小宁儿。”
许颂宁侧头看过来,月光映照,他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锋锐明晰。
“葵葵,你困么?”他问。
葵葵笑一声,“嗯,困了。”
“那躺下吧,盖好被子。”
葵葵挑眉,“嗯?”
许颂宁笑,“我给你弹一支lullaby。”
葵葵噗嗤一笑,乖乖在床边侧躺下,盖了被子,双眼明亮望着他。
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优雅美妙的降D大调,平静而清淡的旋律,这曲子如演奏者一般温柔,每一个音符都静静诉说着月亮、柔和与希望。
葵葵闭上眼,脑海里是一片月光如洗、万籁俱寂。
仿佛牵起了许颂宁的手,一同置身山林间,雾气蒙蒙;又仿佛已经是清晨,晶莹的露珠上,折出朝阳的辉光。
毋庸置疑,这是一支非常合格的摇篮曲。
葵葵这些天心里一直有事,但依然在这旋律里倍感放松,安安稳稳睡去。
许颂宁回过头,见她双目轻阖呼吸浅浅。
他也慢慢合上琴盖,缓缓抬头望向了静谧的窗外。
和那张风景图一模一样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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