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葵没有带伞,垂着头,慢慢走进车站。
今天人少安静,地铁一路平稳运行,葵葵脑子里挤满了事,回过神来,已经回到香格里拉了。
她的东西都还没有收拾,许颂宁临走前说她妈妈最近不在家,她回家还得自己做饭,如果她愿意,可以继续住这里。
葵葵只能苦笑。
十万块一晚的房间,小少爷是一点也不在意。
空荡荡的总统套,他不在,显得更加空旷冷清了。
葵葵从客厅穿过,拖沓着脚步来到卧房。
床铺已经被整理好了,葵葵趴到许颂宁的床上,却还能轻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独特又不刻意的香气,如同他本人一样。
葵葵趴在床上,脑子迅速放空,沉沉一觉睡去。做了无数个奇奇怪怪的梦,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被子里,独自缩成了一团,紧紧抱着枕头。
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葵葵皱眉翻了个身,手背将压在枕下的一张纸带了出来。
不禁愣住。
葵葵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明朗,赶忙拿起那张纸翻过来:
大约是哪天趁她还在睡觉时,许颂宁悄悄拍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们两个人的手,葵葵睡得熟,手指摊开放在身侧,许颂宁在床旁,弯起了食指和拇指凑近她的手,和她的食指拇指一起拼凑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下面有一排金色马克笔写下的洒脱字迹:
早上好,向日葵小姐。
葵葵怔怔的看了好久。
她的小宁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外表酷酷的、帅帅的,实际上傻里傻气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身旁的手机突然振动,葵葵赶忙拿起来看。
三条消息,一条是陈清雾发来的,问她和许颂宁进展如何。
两条是许颂宁发来的,第一条是他抵达北京报平安,第二条是他说自己在成都落下了一张照片,问葵葵能不能帮忙寄回给他。
葵葵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看着他的消息界面,不知不觉中,又慢慢红了眼眶。
她完全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和语气,一定是呆呆的、温柔的,低声细语的询问她。
他总是这样。
每次他这样,葵葵就很想欺负欺负他。
葵葵抹了抹眼睛,回复:太贪心了,你有一张就够了,这一张我没收了,以后都由我保管。
许颂宁回复的很慢,二十分钟后才发来消息,短短两个字:好吧。
葵葵又笑起来,眼泪却不住的滚落。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最近总有一些极其不祥的预感,总感觉这一次过后,他们很难再见面了。
虽然只是一张机票,虽然随时可以联系,但似乎,难如登天。
葵葵最后在那张保留了许颂宁香气的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便醒来,收拾了东西回家。
她在家里独自过了几天。
期间陈清雾来找她玩过,程小安也联系她俩去吃一家新开的火锅,她整个人在孤独和热闹里交替,终于在除夕前两天,等到妈妈回来。
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妈妈照例给她炸了糖油果子,母女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葵葵对歌舞向来不感兴趣,她总觉得她还没到那年龄,但要和妈妈一起守岁,她便看看春晚、玩玩手机。
自打上次许颂宁回北京后,他们聊天频率骤降,通常一两天也不会有消息,偶尔有也是葵葵向他问不会的题目。
许颂宁的话忽然变得极少,一般都不超过两个字,甚至到后来只发一张题目解析的图片,除此以外再无只字片语。
葵葵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不把照片给他,导致他生气了。
但不生气也好,生气也罢,今天可是除夕夜啊,竟然连个群发的问候也没有。
葵葵的手指从许颂宁对话框点进去,叹了气,又默默按了返回键。
她心情有些烦躁,百无聊赖,干脆随手点进了一条随机弹出的本地新闻。
葵葵瞟了一眼,正要习惯性返回,又忽然停住。
这是一则前几天的新闻。
视频里显示一个穿着灰扑扑的人被收押派出所的画面。
派出所里警察叔叔正在接受采访,说这人是个老骗子,擅长乔装打扮自己,再编一些悲惨身世博同情骗钱,他经常在九眼桥附近游荡,去年就被逮过一次。
因为现在市民普遍具有一定防范意识,很少有人被骗,这人先前偶尔骗到几个傻子,也就得到点小数额。但前些天他名下突然来了一笔巨款,警察二话不说直接出警给逮来问话。
这一查,果然是又出去骗人了,骗到一个颇有钱的冤大头。
画面切转,显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上裹满纱布的中老年男人,血浆涂在纱布上,非常逼真。
新闻最后,警察说已经与那位好心人取得联系,案件在进一步处理中。并且提醒大家注意区分真正的乞丐和这种职业行骗的骗子,新的一年,大家别上当受骗。
葵葵盯着手机,半晌没回过神来。
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葵葵再次点开和许颂宁的对话框,但又想起他这些天极为冷淡的态度。
犹豫了半秒钟,葵葵直接给许颂宁打了电话。
第35章
很幸运,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听。
“葵葵。”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葵葵高高悬起的心,又瞬间掉进了谷底。
“姐姐啊。”葵葵垂下脑袋。
沙发旁边的妈妈转头看她一眼, “跟谁打电话呢?”
“没什么。”葵葵摆摆手, 起身往阳台上走。
半封闭的阳台, 夜晚冷风吹过,入目却是一片热闹景致。
城市高架桥上灯光都开着,一圈圈黄澄澄的光, 各个高楼轮播着新年快乐, 小区里也处处挂满了红灯笼。
过年气氛浓郁。
“许颂宁已经睡觉了么?”葵葵问。
“嗯。”姐姐应了一声, 又道:“他最近咳嗽总不见好, 就不守岁了,八点那会儿吃过药已经睡下了。”
葵葵感到无比泄气, 一只手搭着窗台, 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找他有什么事么?如果不介意, 可以告诉我, 我明天一早转告他。”
“没什么要紧事……”葵葵垂眸望着楼下黑漆漆的小花园, “只是我刚才看到新闻了。他上次来成都,机缘巧合帮助了一个乞丐,但新闻说那人是个骗子。”
许潋伊柔声笑了一下, “嗯,这件事我听佟叔提过。小宁儿也已经知道了,还说‘不是真的就好’。”
葵葵一愣,“什么意思?”
“这小孩儿打小就是慈悲心肠。大概意思是,那人的悲惨经历不是真的, 那就没关系了吧。”
“……”葵葵怔怔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许潋伊又道:“别担心, 没什么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骗吗?”
“嗯。”
许颂宁上当不仅不算稀罕事,甚至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
这一切可以归因于许家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那套独特又鲜明的模式。
曾经,许家父母对许潋伊和许鸣珂的零用钱都有一定程度的管控,尤其他们还在青少年时期时,每天、每月的支出数额有非常明确的规定。
许潋伊因为是女孩子,偶尔撒撒娇他们就会把额度调高;但这招许鸣珂行不通,于是他直接创业,在大学时居然还发展出了不小的规模,一度过得风生水起。
不过同其他事一样,轮到许颂宁时,方法就变了。
在钱财上于教授对许颂宁也采取快乐教育,简而言之要什么买什么,自己从不多说,也不允许其他人说他半句。
直到后来有一天——许颂宁被人预谋行骗。
他自打出生以来出行都有司机,那天其实也不例外。
但偏巧那天司机家里有事耽误了十分钟,许颂宁在学校外等了这十分钟,于是就让人逮着机会给骗了。
和这次一样,或许是知道他傻,那人骗他说自己女儿被绑匪绑架了,赎她需要八百来万。
如此低级的骗术,骗得许颂宁一身上下贵重物品全给那人不说,还有一张平时用的卡也被刷出了巨额。
因为涉案金额大,追回钱财倒是不难,麻烦的是那人被司机发现后一时着急,居然想把许颂宁一起带走。
一通混乱拉扯下,许颂宁险些被车撞。
那次回来过后全家上下都极为震撼,于教授处理完那个骗子,回来就把许颂宁的卡设了限额,还强制给他配了很长一段时间保镖,后面许颂宁再三强调自己绝不和陌生人说话才勉强作罢。
但他虽是这么说,下次该上当却还是上当。
后来便同这次一样,只要不是威胁到他人身安全的大事,数额别高得太离谱,别人骗他一点小钱他们都懒得管了。
“他还真是人傻钱多。”葵葵客观评价道。
许潋伊也笑了笑。
这一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快要结束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成都市区内多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架不住三环外居民们的热情。
随着一声声炮响,陆陆续续有漂亮的烟花升上夜空,一朵朵五彩缤纷光芒耀眼,将整片夜空染得绚丽夺目,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葵葵仰头望天,伸手欲捕捉那片刻光芒,慢慢又笑起来。
无论愿意或是不愿意,总之,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葵葵叹了气,微笑着,低声对电话另一端轻轻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向来是活泼的、清脆的,此刻却是难得温和的、平缓的,仿佛还能听到她那边喜庆的电视声,春晚上的主持人们也正在倒计时,庆祝新年。
许颂宁双目轻阖躺在床上,只听到她这一句祝福,一滴眼泪便从眼尾滚落下去,顺着眼角落入鬓间。
许潋伊关闭了手机,坐在床边,轻轻帮他擦了眼泪。
“小宁儿,新年是不可以掉眼泪的。”许潋伊微笑着。
今年除夕夜,父母和许鸣珂都照例去西山陪老爷子了,只有许潋伊和许颂宁两个人留在冷清的霞公府。
许颂宁自打回北京后,情况一差再差,做了无数检查和治疗,但也于事无补。
恶化的趋势无法控制,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
心情压抑,身体就更加变糟,这几乎成了个恶性循环。
原本他们决定年后立刻赶回洛杉矶,但除夕前一晚,许颂宁突然摔倒在浴室,当场晕过去被送去抢救,身体也承受不住长途飞行了。
他在医院清醒时说要回家过新年,但回家后精神一直极差,依赖氧气才勉强能呼吸,一整天几乎都是睡眠状态。
许潋伊也只好寸步不离陪着他。
半夜两三点时,许颂宁醒来了片刻。
睁开眼,看见许潋伊正坐在书桌旁打电话。
为了照顾他,屋子里的灯都没有关,许潋伊为了让他有点节日气氛,让人在房间里布置了几串小灯笼,还往窗户上贴了一张窗花。
也算是一点点心灵慰藉。
许潋伊穿着条纹衬衫,满头柔顺长发披散,一手点在书桌上,一手支起脑袋,对着电话另一端说法语。
从背影看,她皮肤白净,温柔纤细。
这幅场景不是许颂宁第一次看见了。
从小到大,姐姐都是这样。
她不像许鸣珂,小时候总爱逗许颂宁,给他逗哭了又丢给保姆哄。她从来都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夸他又长高了。
她一开始在瑞士读书,后来为一个男人去了法国,常年留在法国。
再后来许颂宁病情越来越糟糕,她就亲自带着他去治病,辗转几个国家来来回回的跑。
她是个沉稳性子,却又是爱担心的性格。
此刻也一样,分明已经请了护工,她还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自守着他。
“姐姐……”
许潋伊听到声音,对电话另一端说了句抱歉,立即挂断电话走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许潋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她用自己的掌心帮他捂热。
许颂宁虚睁着眼睛,望着她,开口道:“别再联系那个人了……他不值得,也配不上你。”
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说这话。
许潋伊不禁愣住,半晌才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发烧烧糊涂了吧?小宁儿,你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些事。”
许颂宁缓慢摇头,闭上眼,感觉喉间泛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很早前就想劝你了,只是怕你伤心。”
许潋伊又笑笑,“你还是小孩子,你不懂这些事的。你只要乖乖配合治疗就好了。”
“我怎么会不懂……”许颂宁苦笑,咽下一口腥气,“我也配不上葵葵。”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葵葵,她才不会太伤心。
起初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回到北京直接与她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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