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崔迎之有点儿无奈,挪到榻边。
“屈慈,虽然我平常有点别扭,但是我觉得我的态度大体上还挺明确的。如果我之前那样说都没有什么用的话,那么请你直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黑夜里,那双坚定的眼仿佛比星汉更明亮。
崔迎之伸手,垂下头,腰肢也弯曲。
她坐在榻上,屈慈坐在榻下。半身探出,靠近,双手拥住屈慈的肩颈,无形的界限被划破。
唇舌相依,粘稠濡湿。
“这样吗?”
月夜里,有人将那缕孤单的残魂轻柔地捧起,捧出阴翳,捧到月光下,告诉他即便只是一缕残缺不全的孤魂,也会有人愿意耐心补全缺失的部分。
屈慈伸手,牢牢环住崔迎之的腰背。
短暂分开的双唇被更为汹涌的浪潮侵占。
喘息的间隙,崔迎之听见屈慈说:
“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了。”
当拥有的东西所剩无几,就会对仅存之物紧握不放。
屈慈是这样。
她也是这样。
窗外细雨飘落,噼里啪啦打在窗面上,落雨声满室回荡。
崔迎之不知道这是否是正确的。
但是至少,在这个雨夜,就让她歇一歇,短暂沉沦。
衣带滑落。
第50章 宁作我(三) 只要假装你爱我就足够了……
春日的暖阳越过窗棂钻过罅隙洒落在地面上, 家具上,软纱帷幔上,印出点点光斑。
崔迎之睁开眼, 满目皆是堆叠的软被, 几乎把整个视野都遮挡,仿佛被被褥埋葬。
此刻她还未睡醒, 头脑昏昏, 只感觉腰腹被搂住,整个人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环抱着,好像窗外的暖阳洒落满身。
崔迎之翻了个身,耷拉着眼皮,曲肘换了个方向。
转过枕在屈慈臂弯的脑袋,抬眼, 恰逢屈慈眼睫颤动,睁开,便见他双目清明,显然是早已睡醒。
“醒了?”
许是因为还在晨间,一夜未进水, 他声音听着有点儿喑哑, 像棉絮轻轻擦过肌肤, 有些痒。
崔迎之不是没有听见屈慈说了什么,只是凝固的思绪实在处理不了任何字词语句。她阖上眼, 身体自发在屈慈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吸声重又渐趋平稳。
屈慈判断了一下当下的时间,觉得不能再任由崔迎之睡去。
他一只手臂被崔迎之压着,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动用搭在腰肢上的手,上挪, 划过肩颈,落到后发上,指缝穿过挡住崔迎之半脸的墨发,揭开,露出睡得毫无防备的面容。
屈慈在心里叹了口气。
指腹划过红润的肌肤,擦过昨夜交缠得难舍难分的唇瓣。他垂首,双唇再度贴合,灵活的舌伺机撬开本就微张的唇齿,叫意识朦胧的人也被搅醒。
下意识的后缩并无用处,因为那只被墨发纠缠的手已然掌住后脑,将后路封锁。
崔迎之再度睁开眼,睡眼中的朦胧与惺忪渐消,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燥意。
她伸手,扯住屈慈本来就半穿不穿跟挂在身上没区别的里衣领口,而后提膝,重重顶到屈慈的小腹。
屈慈闷哼一声,迷蒙的眼微微眯起。
这一脚的效果显然不错,控住后脑的手收了力,屈慈总算肯松口了。
而崔迎之的一串连招并没有结束,她攥着手上的衣领不放,用臂膀半支起身,想把屈慈按下,让他老实一点儿。可还未完全坐起,头皮传来被扯动的刺痛,她又摔回床榻上,落回屈慈怀中。
松开屈慈的衣领,崔迎之缩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脑袋,烦躁气焰消了大半,只余下满腹抱怨,幽幽控诉:“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两人散着发挨在一块儿,墨发铺了满床,穿插于被褥枕间,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
屈慈心安理得地回:“你也压到我头发了。还有,你踢得我好痛。”
躺在榻上压根使不出什么力道。这脚对屈慈来说还没他切菜切划破手指严重。
跟她演什么呢。
崔迎之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也没想着解救自己被压住的长发,只是把被褥拉过头顶,一副倒头又要睡去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但是屈慈仍然坚持不懈地骚扰她,叫魂似的叨叨。
“崔迎之。”
“三娘。”
“崔三娘,醒一醒,再晚点儿起都该能用晚膳了。”
……
没过多久,不堪其扰的崔迎之忍无可忍,怒而暴起。她将身上的被褥一把扯开,从头到尾盖住屈慈把人捂了个严实,而后反身压在屈慈身上,隔着被褥埋首于屈慈颈窝处,把人当个人形抱枕搂住。
“再睡最后一刻钟。”
声调黏黏糊糊,夹着撒娇意味,让人没法拒绝。
屈慈把压在面上的被褥掀开,透了口气,任由崔迎之压着,无奈地把被子给崔迎之裹上。
一刻钟稍纵即逝。
屈慈掐着点儿把人喊醒。这回不论崔迎之再如何耍赖抗议,都没能如愿。
梳洗完后彻底清醒过来的崔迎之坐在桌前,眼下早已过了用午膳的点,不过鉴于两人都没能准时起身,故而拖延到此时此刻。
出门行路并不方便带太多东西,他们手头自然没有太多可用的食材,昨日去市集采买的又多是方便储存携带的干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大鱼大肉着实勉强,屈慈只能煮了清汤面,撒了点盐粒,吃起来倒也不算清汤寡水。
崔迎之没能睡醒,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怨气息,吃着吃着便长叹一声,撂下筷子。
屈慈知道这是崔迎之又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就见崔迎之垂下眼睫,眉头微蹙,一派凄惨姿态:“我一个人过的时候,每日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每餐至少一荤一素,面里还能卧两个蛋。”
屈慈没说什么诸如“那你一个人过吧”的话,只是语气平静地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虐待你了?”
崔迎之瞥他一眼,目光移到窗外的黄浓绿翠间:“我可没这么说。”
再如何放纵自由那都是在下洛遇见屈慈之前的事情了。
近一年崔迎之跟着刘向生东躲西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时刻准备好细软以便随时跑路,压根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跑路途中的条件自是更不必说,少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饭也吃不上几口热乎的。
就算有时候短暂安定下来,她其实也没心思去细细考虑每日吃点儿什么,总不可能指望刘向生给她做饭,故而往往都是她自己随便找间小店凑合。若是在某地停留久了,同一套菜色能连着吃上大半月。虽说饿不死,但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只是勉强提供她生存的必要所需。
而这一路条件虽然受限,但他们两人在野外也时常能猎到加餐,每日都有新花样,压根没挨过饿,也不曾缺眠少觉。若是途径城镇,也常常去当地的店家下馆子,有屈慈包揽,崔迎之完全不用纠结去哪间食肆,纠结点什么菜品,只需要放空自己跟着屈慈走就行,左右屈慈熟知她的喜好和忌口。
若是没有对比,崔迎之其实也不会觉得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受。她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的性子,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不是死到临头,对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可一旦有了对比,崔迎之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过得的确有点儿糟。
平心而论,屈慈非常的靠谱,宜室宜家,简直是出行必备。崔迎之这些日子除了在饭点会被强制喊醒用膳以外就没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就算存心挑刺,她也挑不出屈慈什么不好来。
若说屈慈虐待她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实在缺德。
屈慈见崔迎之沉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情绪越来越沉,瞧着都像是快哭出来了,着实有被吓到。他凑近,把崔迎之的脸转过来,正色道:“我现在就去市集买,我们以后一顿吃八个蛋。别不高兴了。”
崔迎之:……
崔迎之:有毛病吧你。
崔迎之扯了扯嘴角,酸涩的情绪刚冒了头就被掐灭,她扭过头去,轻轻推了推他,没用什么力道:“你自个儿吃去吧。”
“而且我没有不高兴。”崔迎之觉得屈慈好像总是在担心她不高兴,屈慈又不是欠她钱,这实在没必要。
不对,屈慈好像确实欠了她钱。
她的目光落回屈慈身上,原本舒展的眉头再度蹙起,“屈慈,你不觉得累吗?”
这世上谁也不是为谁而活的。人又不是无知无觉不知疲惫的器具,把自我的重心寄托于他人,无异于引颈受戮。
崔迎之幼时家庭美满,父母和睦,兄姐恭顺,少年时又有沈三秋小心翼翼看顾引导着长大,知道一段健康和谐的关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很显然屈慈少时并没有这样的生长环境。
屈慈歪了歪头:“市集离得不远,不需要走多远的路……”所以不会累。
“我没有在说这个。”崔迎之打断他,沉下声,神色凝重。
屈慈噤声,垂首,避开崔迎之的目光,伸手,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把玩了一会儿崔迎之的手,而后将指节插入交错的指缝间,十指交扣,抬首,对崔迎之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捡我回去,我可能压根活不到这个时候,现在多活一天都算我赚的。这条命还给你也没什么要紧。”
更何况,他虽然未曾参与崔家一事,但这事儿跟屈家实在撇不清干系。
他知道崔迎之是恩怨分明的人,但还是时常觉得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轻轻揭过呢,迟早得被清算。他得做好打算。
崔迎之挣开屈慈的手,站起身,试图跟他讲道理。
“那如果我觉得烦了想跟你掰了呢,你难不成要去寻死吗?”
屈慈抬手,拉住崔迎之的手臂,轻轻一拉,崔迎之跌坐在他怀中。
柔软的布料摩擦,怀中的热源仿佛是这个暖春真正的旭日。
屈慈又一次握住崔迎之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他半垂着头,抬眼,与崔迎之四目相对,整个人一派淡然姿态,“那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
“只要假装你爱我就足够了。”
分明是自己占据上位,崔迎之却觉得被扼住了喉舌,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压根讲不通道理。
第51章 宁作我(四) 因为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今日本就起晚, 用完午膳时便已红日高悬,再晚些出门说不准还能遇上结束了一日营生准备早早归家的商贩。这会儿出发显然赶不了多少路,崔迎之和屈慈索性又在临湘留了一日, 待翌日清早, 天朗云舒,这才牵上马捎上鸟, 重新启程。
此去曲城, 一路既没有人穷追不舍地追杀,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权当归家途中顺道去探望旧识,故而崔迎之悠闲行路数日,直待真正站在崔宅府邸门前,漂泊在外的心仿佛才终于触了地, 真切有了实感。
崔府门庭寂寥,并无门童在外侍迎。伸手,随着吱呀声响起,承载着崔迎之少年时无数回忆的厚重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窥去,青石路, 路边花, 一草一木仍是曾经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风卷着数年来循环往复的春日花香,穿过门的缝隙, 模糊了时间的边界。
崔迎之彻底推开门,沿着记忆中的路径,一步一步向西北角走去。
崔义并不喜欢她跟崔路有过多接触,故而尽管同在一个屋檐下,崔路却住得离她相隔甚远。幼时每一次去找崔路, 都像是踏上一场短暂的旅程,她总是要穿过曲折的湖上连廊,走过长长的石板路,在随侍的劝阻声中钻入林荫小道,而后攀上崔路小院的墙头,探头四处去寻崔路的踪迹。
他常常在屋子里读书,极少时候才会坐在院子里。每次来寻他,他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说辞,让她不要再来。可崔迎之知道,她这位堂弟其实总是翘首以盼,因为就连坐在院子里等她,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偷到的片刻自由。
在崔迎之记忆里,她几乎从不敲响崔路院子的正门。他们两个明面的交流总是会被崔义横叉一脚,故而早早就学会了暗度陈仓。
眼下却是没什么再去翻外墙的必要了。因为不管是阻挠他们的人,还是与她暗度陈仓的人都已经不在。
正门被轻轻推开。
门后有人正站在庭院中,背影纤细瘦弱,却站得挺直,像一杆不弯的青竹。
江融听及门扇开合声,回身,瞧见二人,神色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来得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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