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陆鹿给爸爸拨了个视频电话,跟他说了她的想法,可爸爸的态度不像妈妈,因为熊猫研学团跟北海道之旅撞了时间。
“你就不能下次再去那个什么研学团吗?”陆广涛在视频里皱着眉。
“可我很想跟我的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啊。”陆鹿坚持,“我也很久没跟妈咪出去旅游了。”
“你平时都已经天天跟你妈在一块儿了,寒假陪一陪爹地出去旅游,你也不乐意了吗?”陆广涛又说。
两父女视频的时候,杨荏也在一旁听着,听到这一句,她拧了眉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替陆鹿反驳时,陆鹿已经自己说:“那到底是我陪你去旅游,还是你陪我去旅游呢?”
陆广涛在电话那边一愣:“这、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我陪你’听起来像是我要去出差的感觉,‘你陪我’才算是旅行吧?这是我的寒假,我的假期,难道不是应该以我的想法为主吗?现在我决定了,如果研学团和滑雪的时间真撞在一起,那么这个寒假我要先去研学团,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张瑶和文乔,大家要一起去给熊猫当义工,我不想食言。”
女儿有条不紊地说完,陆广涛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上,半晌,他坑坑巴巴地开口:“可、可我也跟老牛叔叔、小马叔叔他们约好了啊。”
陆鹿继续:“那只是你和老牛叔叔小马叔叔他们的约定,不关我的事啊,爹地你可以遵守你们的约定,但我也要遵守我自己的约定。所以不好意思了爹地,我这次就先不去北海道,等下个暑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就好了。”
视频挂断后,陆广涛愣了许久,胸口里闷闷作痛,鼻子似是被堵住,耳朵也嗡嗡声响。
仿佛被谁一拳击倒 KO 在地,眼前天旋地转。
他终于感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可他又无法准确地说出,他失去了什么。
杨荏也愣住了,很快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扑过去抱住女儿:“妹猪,以后你们学校要是有辩论队,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报名参加!!”
陆鹿虽然没能去得成北海道,但张茜和陈高阳说想带她去长白山,同样能滑雪,而且时间安排在研学团之后,回来正好赶上过年。
陆鹿开心极了,开始接连着看滑雪比赛的视频。
陈高阳举双手双脚赞同,他一直很想过把“爷孙瘾”。
而张茜其实是有点私心,她想让女儿能好好休息几天,过过不用带娃的日子。
一月中旬,孩子们考完试,休整两天后,几个家庭分别组队从广州飞到成都。
研学团二十人封顶,这次 403 班有八个同学参加,其中两家是一家四口一起出发,刚刚好凑满一个团。孩子们不怎么需要适应就进入了状态,家长们也没那么拘束,气氛轻松自在。
一起参加过几次研学团的张瑶妈和文乔妈感叹,还是熟人好,上个暑假她们参加过的一团,团里有两个小姑娘,上车吵闹,下车喊累,不听指挥,还对带队老师动手动脚。重点是两位妈妈跟翘脚掌柜似的,完全不管,甚至纵容,当张瑶妈礼貌劝阻俩小孩后,那两位妈妈还阴阳怪气说现在的妈妈总拿成年人的规则来要求小孩,不懂让小孩释放天性。
为了方便带队老师跟孩子们沟通和互动,大巴上,孩子们往前坐,家长们坐在后头。杨荏和邱冬坐在一起,肖屿跟在她们后面,看了看,在与她们同排另一侧的单人座位坐下,和杨荏中间只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
从旅途开始,两人聊天的次数就少了许多,有些刻意“避嫌”,但距离又似乎近了不少。
每天上大巴时,肖屿拿水总会多拿两瓶,先给邱冬,再给杨荏;三星堆博物馆里人潮汹涌,杨荏能感觉到肖屿一直在护着她,要么走在前面开路,要么就在身后替她挡住乱挤乱插队的游客;吃团餐时,转盘上她和陆鹿多夹了两筷子的那道菜,就会不知不觉停在她俩面前,肖屿还常常以他饭量大的理由自费加菜……
第四天下午,他们的行程是到邓生沟自然保护区进行野外科考徒步,那天从早上开始,天便阴沉沉的,到达保护区时已经下起雨,时大时小。
徒步路线不算长,来回加上专家讲解,历时大约一个半小时,家长们有些担心雨天路滑且山里气温低,商量着要不要取消行程,但孩子们一个个都格外期待,家长们不想扫他们的兴,套上一次性雨衣一起出发。
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一道坎,保护区没被完全开发,许多区域仍保留着原始形态,从保护站下到沟谷需要往下经过几十米的泥土斜坡,若是晴天问题不大,可遇上下雨,泥土坡道又湿又滑,一脚一个坑。
三个爸爸分开下中上三个点接力,给妈妈们和孩子们当“人肉扶手”,肖屿留在上坡,他重心稳,力气大,两条长腿像钉子似的扎在泥地里,都不用怎么动,伸长手就能借力给他人。
杨荏和陆鹿排在队尾,肖屿知道陆鹿这小公主怕脏,问她:“我直接把你抱下去好不好?就不会弄脏鞋子了。”
陆鹿看着有的同学都已经下到坡底了,摇摇头:“我自己可以走。”
肖屿笑,递手给她:“行,那你扶着我的手往下走。”
等陆鹿下去,杨荏也像企鹅走路似的往下挪,听到肖屿低声问:“那你呢?用不用我抱下去?”
杨荏白他一眼,故意回他:“好啊,你抱啊。”
肖屿心头一热,作势要去揽她的腰,杨荏当真,慌得急忙往下跑,结果脚滑打了个趔趄,眼看着又要摔一跤,手忽然被人牵住,身体也稳住了。
肖屿松了口气:“不闹你了不闹你了,忘了你平地走着走着都能摔跤。”
不知是因为差点儿摔个狗吃屎,还是因为久违的与异性牵手,杨荏心跳加速。
“我、我自己走就行……”
她细声嘟囔,试着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
肖屿牵紧她,沉声道:“下去了再松开。”
他倒是不食言,到坡底时瞬间松开了杨荏的手,两人不约而同都拢了拢手指,试图锁住手上的温度。
杨荏不敢看肖屿,用另一只手牵着陆鹿跟上队伍。
一行人沿着山道走进原始森林,密林遮道,峡谷狭长,溪水湍急,植被厚绿,在钢筋丛林里长大的孩子们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仍会轻而易举地被大自然震撼心灵。
大人们也一样。
天公作美,雨势稍弱,专家给孩子们演示野外科考的基础技能,讲述保护站科考人员如何追踪保护野生大熊猫及其他野生动物的事迹。
杨荏忽然想到一事,小小声跟旁边的家长们说:“开学后语文老师肯定要纳闷了,怎么班里好几个人的作文题材都是一样的呀。”
妈妈们忍不住笑,站在后方的肖屿也提了提嘴角。
之后大家原路返回,虽然雨停了,不过那条斜坡仍是个大坎,甚至比下坡时更泥泞。
几位爸爸重新“排兵布阵”,肖屿这次负责中间段,杨荏护在陆鹿身后,跟着队伍往上走。
这次肖屿没再像刚刚那样牵着她走过一段路,但她仍能感受到他的力量,和炙热手心。
大家都淋了点儿雨,脆皮中年人杨荏上车后连打了几个喷嚏,肖屿皱了皱眉。
大大小小都累坏了,大巴开出后没多久车厢里就安静下来,只有一位爸爸扯鼻鼾的声音。
杨荏打起盹,脑袋一点一点好似钓鱼,肖屿闭眼小憩片刻,时不时睁眼,看到邱冬也倚着车窗睡着,才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轻轻搭在杨荏肩膀上。
杨荏醒来后发现肩上多了件衣服,有很熟悉的皂香味道。
她瞄向旁边,肖屿睡过去了,冲锋衣兜帽几乎遮住他的脑袋,只露出高挺鼻梁。
他人高,椅座再宽敞坐久了双腿还是会难受,所以他常把一条长腿搭在过道中借地放松一下,此时也一样,那鞋头裤腿全是黄泥。
杨荏在暖意中又阖上眼,迷迷糊糊中忽然想到,肖屿睡觉不打鼾,挺好的。
中途在农家餐馆吃晚饭,带队老师提前让餐馆准备姜茶给大家驱寒:“门口有水龙头,大家可以先简单洗一下鞋底的泥土哈!”
还在山中,杨荏有些发冷,窝在墙边的长椅上喝完一杯姜茶,舒服了许多,看家长们都在帮孩子洗鞋,她也对陆鹿说:“妹猪,你把鞋子脱下来,妈咪去给你冲冲泥土。”
她们穿的都是能简单防水的机能鞋,没进水,就是脏而已,冲一下就好。
肖屿拎着肖家骏一对脏鞋走过来,说:“陆鹿的给我吧,我顺手一起帮你们洗了。”
陆鹿现在跟他熟稔多了,也不客气了,直接脱下鞋子:“谢谢肖教练。”
“客气。”肖屿扬扬下巴,看向杨荏脚上一双鞋,说,“你的也给我吧。”
“不行,我自己来就好——阿嚏!”话还没说完杨荏又打喷嚏。
“你再喝一杯姜茶,我包里有感冒药,待会儿吃完饭了再吃。”
肖屿语气带着一丝强势,“我帮你洗。”
杨荏做贼似的左右看了两圈,见没人留意她这个角落,赶紧把鞋蹬下来:“随便、随便冲一下就好了。”
肖屿不说话,两只手拎着三双鞋子走了。
杨荏瞪向陆鹿:“妹猪,你怎么能那么顺口就让肖教练帮你洗鞋子呢?”
陆鹿疑惑:“啊?也没洗啊,不就是冲一冲吗?肖教练平时总给我绑绑带和戴护具,他人没那么小气的。”
杨荏心想没说他小气,嘀咕道:“反正、反正以后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做!”
陆鹿“哦”了一声。
这会儿竟出太阳了,杨荏又取了杯姜茶,小口小口抿着。
门口空地上,那男人半蹲在水龙头旁刷鞋底,正正好,有束光浅浅地罩在他身上。
第050章 把自己划开一道口子
杨荏喝了太多水,一顿饭上了好几次厕所,差不多快吃完饭时,她又拿了纸巾进后院。
刚拐进院走廊,远远地就听见邱冬的声音:“……不是已经说了,我们结束后要在成都玩两天再回去……不要,你来接我们干嘛?接了我又不可能去你那……对啊,回来之后你弟说要带阳阳去曼谷玩几天,你听他说起了?……不要,我不要再出门了,而且年底了大哥,我店里很忙的,你今年是生意不好吗?干嘛总问我要不要出去旅游……”
杨荏一边心里默念着她不是有意偷听的,一边听得耳朵发烫。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邱冬沉默了许久,久到杨荏以为她已经挂电话了,才听见她道一句:“行吧,那你过几天来接我们,我把航班号发你。”
邱冬挂了电话,回头瞥见墙边的身影,笑出声:“你躲那里干嘛?”
杨荏走出来,赧然道:“见你难得打电话打那么久,不好意思打扰你嘛。”
“上厕所吗?”
“对对。”
“去吧。”邱冬笑笑,让了条道。
杨荏实在太好奇了,邱冬在她心里是个把感情收得很深的人,仿佛无欲无求的仙儿,但怕逾矩,杨荏没敢多问。
上完厕所出来,邱冬竟还在院里站着,杨荏问:“怎么不进去啊?”
“等等你啊。”邱冬贴着她走,“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杨荏不奇怪邱冬会这么问,因为她这人脸上就是藏不住事儿,她小声道:“我真的可以问吗?”
“对啊,不过你问归问,答不答是我的权利哦。”
杨荏有的时候觉得邱冬好似狐狸,脸上笑盈盈的,但背后藏着许多小心思,跟她平易近人的外表有些反差感,很妙一人。
杨荏也不客气了,直接问:“刚刚打电话的是你的男朋友吗?如果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用管我的!”
邱冬背着手,很快摇头:“不是,不是男朋友,但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
杨荏脸皮薄,一下子就双颊发烫,压低声音问:“那、那就是……?”
词儿到了嘴边,可一墙之隔就有其他家长和小孩,杨荏怕说出来有些不太合适,于是用拍一下手来代替。
邱冬笑出声:“杨荏,你真的太可爱了。对,就是这个。”她也鼓了一下掌。
杨荏睁圆眼,两只手都竖成大拇哥,不停在空中给邱冬比赞:“邱冬,你真是吾辈楷模!”
邱冬勾勾手指,神秘兮兮道:“我再给你讲一个秘密,要不要?”
杨荏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把跟肖屿牵手的事抛到脑后,忙把耳朵凑到邱冬面前:“你小小声说就好,不要让别人听到……”
邱冬说:“刚才那个电话,是阳阳他大伯打的。”
杨荏震惊了,确认四下无人才问:“我以为这种事情只能在小说里看到,就、就是那个‘掌管广州红酒市场命脉’的大伯吗?”
邱冬怔愣片刻:“什么鬼‘命脉’?哦,都是李朝阳说的吧?”
“对的,他总把大伯夸得天花龙凤。”
邱冬“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整天给小孩送小破卡还是有点用的。”
杨荏消化了一下,认真问道:“你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啊?”
“这其实不是多大的秘密了,我单身,他单身,我俩是各自离婚后才走到一块的,不涉及伦理道德问题,也不违法违纪,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不过因为有我前夫这一道关系,我不想多添麻烦,所以一直没公开过,而且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把别人的私事到处说的人。”
邱冬笑笑,“另外,一个人再怎么独行、再怎么‘孤岛’,偶尔还是需要把自己划开一道口子,让一些话,或一些欲望流出去。”
小时候的杨荏身边总围着一堆“朋友”,那些想要巴结接近杨德全的人,常常会让他们家的小孩来跟杨荏做朋友。
杨荏以前天真不懂,以为跟大家真的都是好朋友,但在杨德全去世后,那些人跑得比闪电还快。
还有一部分朋友道听途说,知道她父亲的事后慢慢与她疏远,人心肉做,杨荏再怎么乐观也会难过,不过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便会越发珍惜她所拥有的一切,像是陈沐冉,像是张茜,像是陆鹿。
像是此时邱冬的信任。
“谢谢你愿意跟我讲这件事。”杨荏往嘴巴上拉了“拉链”,说,“放心吧,我跟你家小孩不一样,我会好好当好一个树洞的。”
邱冬笑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现在是不是我也能问一个问题啦?”
杨荏眨眨眼:“你想问什么啊?”
邱冬也直接:“你跟家骏爸爸是怎么回事啊?”
杨荏心里咯噔一声,打着哈哈:“欸,没有啊,我们就是很正常很正常、很普通很普通的关系啊……”
邱冬瞄了眼杨荏身上那件偏大的运动外套,眯眼笑:“哦?是吗?”
*
这晚研学团住在都江堰,因和前几天下榻的酒店不同,需要重新办理入住。
几个家庭基本都被分在同一层,方便家长小孩们串门,肖家的房间正好在杨荏房间的斜对面,肖家骏知道时还惊喜道“杨老师我们又是邻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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