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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琼芳还没开口，陈高阳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说照顾老人是做儿女该做的事，欢迎外婆在家中长住。
陈沐冉不是不乐意父母照顾逐渐年老的外婆，尽管她对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也反感小舅和大姨的理所当然，但她更厌烦的，是总爱充“大头鬼”的陈高阳。
——那会儿她家的情况其实远不如别人眼中的风光，母亲生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加上陈高阳几个生意都做不下去，只剩一家装修公司勉强维持，他还特别“菩萨心肠”，谁来借钱他都能挤出来一些给对方。
只不过当年陈沐冉年纪尚幼，心中有再多不解疑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而且，“大人们讲话，小孩子没什么资格搭嘴”。
外婆在她家，一直住到蔡琼芳去世。
办完母亲的身后事，外婆主动提出自己想要搬去养老院里住，说陈沐冉上大学，家里只有她和女婿，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
小舅和大姨同意母亲的选择，陈高阳也不反对，但黄三妹住养老院的费用基本都是由陈高阳来支付。
他占了 70%，而“经济条件不大好”的小舅和大姨只需出 30%。
……
车子停在酒楼大门口时天已经半黑。
陈沐冉推开车门，罗家浩也跟着下车：“今晚你们快结束了就给我个电话，我过来接你和世伯。”
“啊？不用了，我和他叫辆车回去就行。”陈沐冉婉拒，“你快回去吧，这时候可能得堵上一阵子才能到市区，路上小心啊。”
“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嗯，记得好好吃饭，别随随便便买份沙拉面包就当晚餐啊。”
罗家浩叹了口气，一脸苦恼：“但是没你陪我吃饭，我吃龙肉都无味啊。”
陈沐冉轻飘飘白了他一眼，问：“那要怎么样才好好吃饭嘛？”
罗家浩不说话，只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
陈沐冉忍不住轻笑，正想踮脚给男友一个 goodbye kiss 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哎呀呀，这不是沐冉吗？”
从如沐春风到乌云袭城只需要一秒，陈沐冉瞬间变脸，goodbye kiss 自然也被打断。
她回头，是小舅一家“四口”：小舅蔡伟全、小舅妈王娟、表弟蔡耀宗，还有蔡耀宗的女朋友杜蕊。
蔡伟全指间夹着烟，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一会儿看看路边车身铮亮的黑色轿车，一会儿看看陈沐冉身旁相貌堂堂的男子。
他咧开嘴，笑问：“这位靓仔一定就是沐冉的男朋友了吧？你好啊，你好啊，我是沐冉她小舅。”
罗家浩颌首，礼貌回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姓罗，是沐冉男朋友。”
蔡伟全笑眯了眼，眼角皱纹全堆一块儿：“真不愧是我们家沐冉，眼光怎么那么好？罗生真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不知是在哪里高就啊？”
罗家浩：“我从事网络的，开了一家小公司。”
“你肯定是谦虚了！我看你的样子就是大老板，绝对不会是小公司！”
蔡伟全掏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根，递到罗家浩面前。
罗家浩摆手拒绝：“不好意思啊叔叔，我不抽烟。”
“真的假的，做生意的人有不抽烟的？不用跟我客气啊，之后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的。”
“他不抽，不用给他。”陈沐冉开口替罗家浩拒绝，还挡了一下蔡伟全的手。
蔡伟全顿了顿，悻悻收回烟。
陈沐冉拍拍罗家浩的手臂：“行了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回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罗家浩和在场几位道别后，上车驶离。
蔡耀宗这时候才出声：“爸，你刚刚的态度也太夸张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什么名车豪车，嘁，不过是开特斯拉的而已嘛。”
这语气酸得出汁，陈沐冉打量着蔡耀宗最近略微发福的身型，皮笑肉不笑：“哇，看来表弟你对车的要求高了不少啊。不过也是，未来你可是身家千万，是该把手头那辆旧车换一换了……诶，可是我记得你前些日子才去试驾了 model x 啊，还接连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蔡耀宗今年廿六，比陈沐冉小八岁，陈沐冉意思意思喊他一声“弟”，实则从以前开始就跟他不对付。
如今七星村已是镇规模，周边有高新区，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小舅年轻时在镇上开了两家棋牌室，生意尚可，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
蔡耀宗大专毕业后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三心两意，骑驴找马，还跟陈高阳借过钱投资点小生意，自然是不了了之，如今他在棋牌室里帮忙，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反正上有老下无小，有房住有车开没压力，蔡耀宗啃老啃得心安理得。
去年，一个开发项目敲定下来，蔡家的祖屋被划进拆迁范围内，虽然来不及在测量面积前抢建，但蔡家仍能在未来不知哪一年分得两百多平米的回迁房。
因此蔡家父子还特地摆了两围喜酒来贺一贺这件大喜事。
蔡耀宗这才想起那几条没分组的朋友圈，脸一烫，硬着脖子说：“试一试而已，又不是非得买！我只是觉得你这次这个男朋友，经济条件没你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好啊。”
王娟这时候搭嘴：“沐冉啊，你别听阿宗乱讲，经济条件差点就差点吧，只要对方对你好，性格合适，就趁早定下来吧。”
陈沐冉沉默看向舅妈。
王娟打开了话匣子，语气惋惜：“虽然当年你没有跟那个姓高的男生……哦，就是你爸爸其中一个朋友的儿子、家里的门窗生意做到家大业大的那个啊！虽然当年你没能跟他走到最后是真的蛮可惜的，但这真是时也运也，缘分强求不来的。
“要是当年你爸的脚没出事、还继续做工头的话，说不定这时候你家就不是开装修公司，而是开建筑公司啦，这样你和那男孩也能门当户对。唉，真是可惜——”
“唉，别说舅母你了，连我都觉得挺可惜的。”
陈沐冉打断她，慢慢抬眸，用听起来真挚诚恳的声音继续说道，“要是当年舅母你生的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说不定现在就能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给你们添两套三套大别墅了。
“这样你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拆迁、拆迁后又得等什么时候才能回迁了，舅母你说得对，这真是时也运也……”
说完这句，陈沐冉直接迈腿往酒楼里走，不想再让自己的心情继续恶化下去。
她心想，没让罗家浩来饮寿宴真是一个正确选择，不然遇上这么一班极品亲戚，可能到了第二天，罗家浩就要同她 say goodbye 啦。
王娟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跺脚咬牙：“牙尖嘴利！我明明是在为她好，想要她抓住这次机会赶紧结婚，别一年拖过一年成了老姑婆！过几天谁做她婆婆真是倒了大霉，估计随随便便说句什么都会被她顶回来！”
蔡耀宗已经习惯了怼天怼地的陈沐冉，手往脑袋上划拉了两下，不以为然地嗤笑：“她从小一对眼就长在头顶上，要进她的眼难过登天。刚才那男的要是足够好，她怎么不敢带他去饮阿嫲这餐寿宴？所以也别说未来能不能嫁得出去、跟家婆能不能好相处，她啊，这次拍拖能不能成都说不准的。”
“阿宗，都是一家人，不要总讲这些话啦，被你姑丈听到就不好了。”蔡伟全把烟屁股随意弹到路边绿化树下，瞪一眼王娟，“还有，你替她着什么急啊？人家亲爹都不着急，就算陈沐冉决定要当老姑婆，陈高阳也会养着她一辈子的。”
“她就是被你姐夫宠坏了，才这么目无尊长、自以为是！要是你姐还在的话，会让她快三十五岁了还不结婚？什么‘新时代独立女性’，天天嚷嚷不结婚不生小孩，贪图一时的快乐自由，等过多几年再想生都来不及了哦！”
王娟一边酸溜溜说着，一边去挽即将成为她新抱儿媳妇的杜蕊的臂弯，“还是我们蕊蕊好，今时今日像你这么孝顺又顾家的女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啦！”
但杜蕊没有回她的话，王娟皱眉侧眸，只见杜蕊好似在发呆，咬着唇不说话。
王娟晃晃她：“蕊蕊，你怎么啦？”
陈沐冉今日的穿着干练大气，阔腿长裤，无袖衬衫，红底高跟，一头短发乌黑，发尾整齐干净，身姿秀丽挺拔，步伐不急不缓。
杜蕊目光锁在前方那抹盈盈身影上，片刻后才回王娟的话：“没事，刚想别的事了……”
王娟笑：“哦，是不是等一下要见阿嫲开始紧张了？不用担心，阿嫲要是知道你们年底要结婚了，肯定会开心得见牙不见眼，寿包都要多吃两个啊！”
杜蕊被王娟带着往里走，她浅提嘴角，没再应话。
第006章 半边儿子
果然，黄三妹得知宝贝孙子要结婚，一整晚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也确实想多吃两只寿包，但她牙口不行，胃口也差，只吃了一些易嚼易消化的食物就已经饱了八九分，护工劝她不能吃太多，不然晚上又要肚胀难受睡不着。
擦完嘴，她让护工把陈沐冉男友送的那颗金寿桃摆件拿过来，一边欣赏，一边埋怨道：“沐冉你也真是的，吃顿饭而已，又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该让你那男朋友一起上来嘛，好歹让阿婆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当面同他说声多谢。”
陈沐冉坐的位置正好在外婆的正对面，她低头喝着陈皮红豆沙，头都不抬：“他公司还在创业阶段，比较忙，几乎每天都得加班。而且今晚这么多亲戚，场合未免太隆重了吧？容易把他吓跑的。”
黄三妹白她一眼：“那又不见小蕊被吓跑？说得好像我会吃人似的……”
陈沐冉瞄向坐在蔡耀宗旁边的年轻女子。
她之前见过一次杜蕊，今年年初，她陪陈高阳到小舅家拜年，杜蕊和她家人也在。
那会儿，舅妈同她介绍，说这是耀宗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两人感情极好，好似糖黏豆，打风都吹不散他俩。
杜家住七星村附近的另一条村子里，杜父与小舅相识，一来一往，便撮合了这一对。
杜蕊的岁数比蔡耀宗还小几岁，今年不到廿三，对陈沐冉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而杜蕊已要嫁为人妇了。
这种早婚早育的情况，在南方的镇乡村里实在太常见了，多的是刚成年就被家人推出去嫁人的姑娘。
陈沐冉对杜蕊没有敌意，但也没有同情或惋惜。
虽说以后两人或成亲戚，可陈沐冉打从心底没把杜蕊当同路人。
陈沐冉声音淡淡，回答外婆：“耀宗他们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关系了，和我不一样啊，我和我男朋友还没到这一步呢。”
黄三妹听到这话有些不满：“你谈恋爱不想着结婚，那是想要干嘛呀？还有，你可是女孩子，女孩子怎么可以谈那么多次恋爱？这、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糖水再甜，陈沐冉也食之无味，她放下瓷羹，笑了一声：“外婆，现在不是清朝啦，我也没有扎辫子啊。”
她还故意拨了拨自己齐颌的发尾，说：“现在二婚三婚、甚至四婚的都大有人在，我多谈几次恋爱怎么了？没多见几个男人，怎么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可不想贸贸然结了婚再来后悔呀。”
王娟呛了口汤，连声咳嗽，蔡耀宗也觉得陈沐冉这一句是意有所指，皱了皱眉。
蔡伟全抿了口白酒，慢条斯理道：“妈，你这就不懂了，现在的后生最流行的就是一句什么、什么……”
他看向大姐。
蔡惠清正在给外孙女擦着黏糊糊的小手，想了想，替弟弟补充：“不婚不育保平安。”
蔡伟全声音高扬起来：“对！这是年轻人们的潮流！”
“什么不婚不育保平安，真是胡闹，乱来！我这种老古董是真没办法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黄三妹唉声叹气直摇头，“唉，都怪你妈走得早，要是你妈还在——”
“妈，今天是你大寿，可千万不能叹气啊！”
说话的是陈高阳，他刚出去把今晚的账单结了，回包厢就听到黄三妹在催陈沐冉结婚。
他慢慢走到桌边，拿起桌上茅台给亲戚们斟酒，像开玩笑似的替陈沐冉解围：“谢谢大家对沐冉的婚姻大事这么关心啊！不过沐冉她这么大个人，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她肯定都有自己想法的。”
陈沐冉别过脸，有些错愕地看向父亲。
陈高阳是喝假酒了？怎么那么积极替她解围？
陈高阳最后回到自己的位置，把最后一点白酒倒进自己杯中，举起酒杯：“所以大家不用太担心，今晚我们相聚在此，是为了黄三妹女士，让我们再次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寿宴结束，亲戚们准备各回各家。
陈沐冉站在酒楼门口楼梯最高处，一手插袋，一会儿看大姨把已经醉得说胡话的大姨夫塞进网约车里，一会儿看王娟抱着那盒金寿桃跟各个亲戚们道别。
嗯，和往年一样，蔡伟全说“贵重物品可不能放养老院被谁偷了怎么办”，顺理成章地替母亲收下了贺礼和红包，说，先替她保管。
每每这个时候，陈沐冉都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像回到小学初中的科学课上，用显微镜观察着一个个形状不同的细胞。
真是精彩。
她本想先叫车回家，但陈高阳刚才让她等一等他，等他送黄三妹回马路对面的养老院，再和她一起坐车回去。
不远处的斑马线，护工推着轮椅，陈高阳慢慢跟在旁边，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
陈高阳常年干活，不抽烟少喝酒，身材挺拔壮实，平心而论，从背影实在看不出他是个准备奔七还行动不便的阿伯。
陈沐冉的身高是遗传自他，单眼皮也是，从以前到现在，亲戚朋友们仍常说他们两父女长得太像。
眼见陈高阳已经过了马路对面，陈沐冉撇撇嘴，走下阶梯，往斑马线走。
会客时间早过了，陈高阳只送到门口，提醒护工：“林姐，今天有些起风，现在也比较晚了，回去了就先不用给妈洗头，擦擦身子洗洗脸就行，可以等明天白天再给她洗洗头。”
护工是位四十岁的妇女，声音嘹亮爽朗：“没问题，陈生你放心吧，不用你交代我也一定会替你照顾好黄姨的！”
陈高阳半蹲在地，塞了个红包给黄三妹：“妈，这封利是，你收下。”
黄三妹睁大眼：“你怎么还给我添红包了？今晚不是已经给了我一个玉坠了吗？”
陈高阳：“对，那个你就当做是我替琼芳孝敬你的，这份是我自己的心意。”
黄三妹双指一捻，红包有些厚度，她没客气推拒，抬手拍拍陈高阳的肩膀：“唉，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有我心，这些年，蔡家多得有你的帮忙，你辛苦了，高阳。”
陈高阳提提嘴角，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护工推着岳母进了铁门，陈高阳才手撑膝盖，缓慢起身。
一转身就看见了陈沐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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