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萍带着他去了杨家,但肖屿没有直接进屋,母亲说,得去问问太太同不同意让他们两母子借住一晚工人房。
于是肖屿站在门口屋檐下等着,低着头,脚趾抠地。
屋里灯火暖亮,伴着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他一时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
虽然淋不到雨了,但他身上的水一直往下流,在地面淌开了一小滩。
像极了被踩碎的尊严。
……
“……记得,张阿姨人特别好,说可以让我们一直住,想住多久都可以。”肖屿缓声道。
“是啊,那是第一次。唉,怪妈那时候没用,软骨头,后面还是回去了。”刘萍叹气。
肖屿沉默。
那时候他年纪太小,左右不了母亲的做法,只能跟着走。
大混蛋不可能一朝变好人,软骨头不可能一夜变硬气。
后面又发生了一回类似的事,情况更严重了,刘萍被打进了医院,肖屿没钱交医药费,无奈之下只能按刘萍电话簿上的号码,给张阿姨打了电话。
张阿姨很快来了,带着她女儿,给刘萍垫了医药费,并让司机报了公安。
大人们在处理事,小孩站一边,肖屿再一次一身狼狈地站在角落里,刻意跟“小公主”隔开一段距离。
他感觉自己特别脏,稍微跟她站近一些,都会沾污了她的白色裙摆。
中间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肖屿记不住。
许是因为这段经历对尚算年幼的他冲击太大,导致他记忆跳跃且破碎,刻意去想,还会脑瓜疼。
但是事情的结果他是记得的,当警察上他家时,发现肖父死了,死于酗酒过度脑出血。
……
“那家伙死了,我们是过上好日子了,但张太太……唉,不说了,我也好久没听说她的消息了,我去拜佛的时候时不时还会请佛祖保佑她和小姐,希望她们现在能过得好一些。”
刘萍说了不少话,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
肖屿听见,说:“行了,你赶紧去休息吧,晚上我让家骏跟你视频。”
“行啊,我等着看我宝贝孙子。阿仔,你忙生意归忙生意,可不能忽略了儿子啊,实在忙不过来就告诉我,妈虽然年纪大了,但给你们做做饭还是没问题的。”
肖屿应了句:“放心吧,我们父子俩好着呢,下个月中秋我带家骏回来,你再给他做你的拿手好菜。”
刘萍开心极了:“行!”
这通电话打得久,手机都烫了,儿子也洗完澡出来,打着哈欠,明显困了。
肖屿被他传染,也打了个哈欠:“仔,你去睡个午觉吧,今天中午没人来,下午才有人来送沙发。”
“好哦。”
肖家骏揉着眼睛点点头,熟门熟路地走到拳击擂台,一脚跨上去,躺到台上,老大一张“床”,怎么翻都不会掉下去,以前他就发现了,特别好睡。
翻了两回身,他已经进入梦乡。
肖屿手机连续进来三个电话,一个是他约了明天到店里来拍素材的博主团队,打来确定流程和“档位”;一个是约课小程序的制作方,打来让肖屿测试后台,没问题的话麻烦转尾款;最后一个电话是肖屿请的其中一个教练打来,对方道歉,说来不了他这里开团课了。
肖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懵了,愣了几秒直接问:“你是觉得我这边酬劳给少了吗?”
“不,不是,land 哥,你分的不少,是我的问题……唉,我家出了点事,我得离开广州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了、处理完了再回来。”那人说得笼统含糊,再见也不说一声就挂了。
肖屿急忙反拨,对方居然关机。
这教练主要带莱美团课,挺会营销自己,在视频平台上有些名气,肖屿通过朋友认识了他,花了些钱让对方到“岛屿”挂名开课。
教练墙把这位教练的照片挂在前列,肖屿打算宣传时拿他当金漆招牌,甚至期待过他能自带流量,谁知道被临门摆了一道?
肖屿起了烟瘾,进办公室摸了烟盒和火机,走出健身房,到那空中户外花园抽烟压火气。
有了小孩之后他就少抽烟了,离婚后得一个人带娃就更少抽了,偶尔实在是场合需要才会抽个一根半根,但不会在家里和肖家骏面前抽。
抽了半根烟,他越想越气,给介绍教练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破口大骂了一通。
朋友忙去了解情况,圈子小,很快就回了电话给肖屿,说那扑街仔是被上海另一家健身房用更高的价格挖走了。
肖屿脑子里嗡嗡响:“他条粉肠……我课程都编好了,他现在说走就走,临急临忙我上哪儿找人来填他的空档?”
朋友在那头陪笑:“要不……land 哥你自己教?”
“教你条毛啊!我是打拳的,哪会带团课?!”
“你不也已经考好教练证了?莱美体系的你多少会一些吧?先顶一顶,我这边立刻再给你问问别的教练!你等我!”
说完又挂了电话。
肖屿骂骂咧咧回到健身房,把那“王牌教练”的照片撤下来,忿忿丢进垃圾桶里。
他脾气上来,想去那教练的视频平台里骂他一顿,一抬头,愤怒瞬间偃旗息鼓。
肖家骏在擂台上熟睡,衣服没盖住肚子,露出一小块肚皮和肚脐。
肖屿什么脾气都没了,去取了条自己的大浴巾,当被子轻盖在小孩肚子上。
他抽了烟,衣服上沾了味儿,于是去洗脸洗手,把上衣脱了,也学儿子那样,睡到擂台上。
天大的事,也没有陪儿子睡午觉重要。
第010章 摆上台面
很快迎来开学日。
陆鹿背着妈妈给她新买的书包,低头看着腿上黑色的校服长裤,多少有些不习惯。
她抬头问:“妈咪,这个学校真的没有裙子吗?”
杨荏干笑:“嗯,对,这边的都是裤装,黑色的耶,显得你酷酷的!”
之前的私立小学每一年都会让家长买一次校服,春夏秋冬四季,礼服、休闲、运动服,连上领带领花袜子,足足三十件单品,花费近万。
女孩子的校服除了运动服是裤装,礼服和休闲服都是裙装,而陆鹿这小姑娘,打小就特别喜欢穿裙子,长短皆可,只要不是让她穿裤子就行。
陆鹿还喜欢穿小皮鞋,玛丽珍款的,乐福款的,光面的,哑光的,有蝴蝶结的,没蝴蝶结的……今天她就穿着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头亮得可以当镜子照,可和这条校服裤子……明显不搭。
好歹当了九年妈,杨荏自然知道女儿脾性,陆鹿心思比较敏感,容易被外在人事物影响心情,但她也贴心乖巧,像热水袋,像止血贴,像万能神药。
杨荏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特别会哄人,掐着声音软绵绵地夸了宝贝女儿几句,小姑娘就笑了,腰板挺直,步伐迈大。
杨荏说今天下午放学会准时来接她,带她去买草莓奶油蛋糕。
女儿走进新的学校,杨荏目送着背影,不知不觉竟眼眶湿热。
赶紧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她的朋友圈早设为“三天可见”,点进去,左上角重新选择日期,找到几年前陆鹿刚成为小学生的那一天。
那时她也拍了一张同样视角的照片。
当两张照片摆一起对照,便能明显感受到,时间从她们身上经过的痕迹。
莫名其妙的母性荷尔蒙让她在孩子这方面的泪点越来越低,没一会儿就有泪珠成型往下滚。
她忙抬手抹泪,镜片都起了雾,她又把眼镜拿下来,用 T 恤衣角擦了擦,想着自己动作够快,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泪洒校门,结果一戴上眼镜,往旁边一看,就和家骏爸爸对上了眼。
杨荏愣住,肖屿也有点儿不知所措,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说:“陆鹿妈妈,早上好。”
杨荏点头如小鸡啄米:“家、家家家骏爸爸,早上好!”
肖屿把肩上背着的书包拿下来,递给儿子,同他介绍:“这位是陆鹿妈妈,陆鹿呢,就是前些天我跟你讲过的那位这学期转进你们班里的新同学。”
肖家骏背上书包,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杨荏还是很慌张:“你好你好,这就是、就是家骏是吧?哇,你长得好高啊!不说我都以为你是五六年级的大哥哥了呢。”
肖家骏腼腆一笑,抬头看一眼老爹。
肖屿扬扬下巴:“进去吧,记得要跟新同学好好相处啊。”
肖家骏点头:“爸爸再见,阿姨再见。”
小孩走远后,气氛有点儿尴尬。
肖屿视力好,刚刚瞅见了杨荏在哭,当然,他情商没低到直接提这事,只会当做看不到。
他找话聊:“陆鹿妈妈,你是住在东府豪园吗?”
“对,我妈妈住在这里,我和妹猪是这个暑假搬过来的。”
肖屿心中惊讶,他没想到母亲一直记挂着的那位张太太,竟然跟他住一个小区。
他和母亲一样,都很感恩张阿姨那些年对他们母子俩的帮忙,忍不住多问了几个问题:“那你是住在哪一栋啊?目前你们和你妈妈住在一起吗?我也是住东府豪园,当初为了小孩读书把房子买在这儿。”
前面那两个问题有点儿太“私密”了,杨荏眉心微微皱起,脑子里很快把家骏爸爸的几个关键词连了起来。
健身教练,离婚,单亲爸爸。
杨荏心里头嘀咕,好嘛,这位家骏爸爸虽然把教室里的窗帘和风扇洗得很干净,但看来也是有点儿花花肠子。
她笑答:“我们住在八栋,平时家里住我们三人,但我老公目前在外地做生意,半个月会回来一趟的。”
她胡编乱造,为的就是先把所有可能性杜绝在外。
然而肖屿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从杨荏的话中提取出一定的信息量:家庭和睦,夫妻感情不错,老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张阿姨目前住在这小区,代表生活近况也不错。
知道张阿姨现况,肖屿心里头稍微轻松一些,笑着说:“行,我就住在你们对面的十栋,2803,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杨荏心里的问号更多了。
是她当了几年师奶追不上时代潮流了吗?
怎么她说了自己有老公,他还敢如此献殷勤?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
杨荏没有跟家骏爸爸聊太久,找了个借口离开,直接路边打车,去华庭酒家。
昨晚睡觉前,张茜约她今早饮茶,华庭酒家是她们帮衬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张茜早早去拿位置,让杨荏送完陆鹿上学,再过去酒楼。
那天家婆说的那个“小八卦”,杨荏最后也没有找到机会问她妈妈,毕竟这件事不是她亲眼所见,而在家婆和妈妈之间,杨荏自然是选择相信张茜。
倒不是说相信张茜没有交男朋友或是怎么样,而是相信,张茜有意想告诉她这件事时,自然会找她谈谈的,不会一直瞒着她,根本不需要她刻意去试探和打听。
酒楼不远,两个地铁站的距离。
杨荏到了门口才给张茜打电话,母亲很快接了,杨荏问:“妈,拿到桌子了吗?是哪一张枱啊?”
张茜:“拿到了,是包厢 318。”
杨荏微愣,确认了一次:“哪里?包厢?”
“对,包厢 318,你上来吧,我在这里开好茶了。”
杨荏觉得奇怪,就喝个早茶而已,又不是吃饭,一般都在大厅拿张小桌,怎么今天还拿了个包厢呢?
包厢饮早茶,是要低消的呀,不划算。
杨荏往里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突然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她自言自语:“不会吧……我这是想啥就来啥吗?”
她纠结着用不用先给陈沐冉打个电话,还没想好,人已经来到包厢门口了。
正好有服务员问她是几号包厢,杨荏傻愣愣地回他。
“哦 318 啊!”年轻服务员十分热情,敲了两下包厢门再推开,“那就是这里哦!”
包厢里的两位蓦然站起来,陈高阳太紧张,加上腿脚不好,竟踉跄了一下,张茜赶紧扶他:“你慢点,不要着急。”
这亲昵的举动犹如一道春雷,轰隆隆打在杨荏脑袋上。
她嘀咕一句:“这下关系可就复杂了……”
杨荏此时感谢家婆,让她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她悄悄深呼吸,才走进包厢,同陈高阳颌首:“陈叔叔,好久不见。”
陈高阳紧张得不行,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摆,张茜轻咳,他才赶紧走过去,拉开张茜对面的那张凳子,结结巴巴,:“杨、杨荏,好久不见,来,来,你坐这里。”
张茜忍不住笑:“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又是你说要公开,结果比我还要紧张是怎么回事?”
陈高阳无奈叹气:“越是重视越紧张啊。”
杨荏心脏微微一动。
陈高阳在她的印象中,做事总是果断干练的,就算跛了腿,他走路也是挺直腰杆,从不因自己身体的缺陷而自卑,同谁说话都是自信自如,杨荏还未见他如此紧张。
念头的转变常常是一瞬间的事,杨荏笑笑:“看来你们是想要给我一个大惊喜啊,但是今天就我一个人来吗?你们没有约沐冉吗?”
话音刚落,服务员又敲开了门,声音依然热情:“来,这里就是包厢 318。”
陈沐冉看清包厢里的三人,直接愣在门口。
半分钟前说不紧张的张茜,一见到陈沐冉,也被传染了结巴:“冉、冉冉……好、好久不见……”
今天周一,陈沐冉是得去上班的,但是他们公司上班时间跟别人不同,会晚一个小时,所以当陈高阳问她今天能不能来饮早茶的时候,陈沐冉答应了。
她问过陈高阳今天饮茶是不是只有他们俩父女,还是跟其他亲戚朋友,当时陈高阳闪烁其词,只说有事想跟陈沐冉讲。
陈沐冉在婚恋行业打滚多年,很会看人眉头眼尾,一对爱侣感情如何,是真心相爱还是假面夫妻,陈沐冉多看两眼细节就能判断出来。
她没看陈高阳和张茜,反而是先瞥向放在桌上的两部手机。
说手机是现代人的“分身”一点都不夸张,它承载了那么多个人隐私,使用者熄屏平放时,其实总会无意识地让它远离别人的视线范围。
而那两部手机不是,它们挨得很近,几乎要靠在一起。
这是一段信任彼此、毫无隐瞒的关系,陈沐冉见过许多所谓的夫妻爱侣,他们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陈高阳稍微冷静下来,替女儿拉开椅子,拍拍椅背:“沐冉,你坐这边。”
陈沐冉没往前一步,对着杨荏撇撇下巴:“杨荏,你跟我出来一下。”
在场三人又一次呆住,杨荏心跳得扑通扑通,左看看张茜,右看看陈高阳,最后还是跟着陈沐冉走出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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