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得理会这些话。
若他们真能奏登闻鼓,作罢这桩亲事,他倒是真要好好感激他们下了。
顾衍之正想出言,再刺激他们一番。
原先与他相对而立的画扇,却忽然转过身。
“诸位郎君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登闻鼓是天子听谏言,百姓鸣冤屈的地方,怎能用在这些事情上?何况我与王爷成亲,已成定局,不会更改,也不可能更改。”
“可殿下您这样,实在太委屈了!”
有人为她打抱不平。
画扇温声:“郎君说笑,我并不觉得委屈。”
“什么?”
众人因她的话而吃惊。
甚至因为太过惊讶,那些原本说话哀叹的人,都变得瞠目结舌起来。
“殿下您、您,真愿意嫁、嫁给他?”
他们说着说着,还伸手指向她身后的顾衍之,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画扇。
画扇不知道顾衍之此刻在做什么。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面貌,只依稀感觉到一抹视线犹如实质性的,投落在她的身上。
可画扇却不知道这视线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含义。
她亦不敢猜。
她于斗篷之下,无声合握住手中暖炉。
“是。”
她轻声应道。
一片哗然。
在场之人,看向她的目光皆含着不敢置信,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原先的喧哗已经寻不见了,安静的,只剩下那呼啸着吹过耳畔的风声。
画扇却还有话要说。
有些话,她想说,已经很久了。
她想到先前顾衍之被众人围堵谩骂的场景,便心疼不已。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受人看重爱戴。
他路过之地,谁看见他,不得笑着喊他一声“顾小将军”。
不管他如今变成什么样,他都不该被如此对待。
“我知诸位看重我,但嘉顺不过一小女子,实在不堪诸位这般看重。”
众人一听这话,只当她自谦,刚要说话。
便听画扇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诸位觉得南安王配不上我,我却觉得是我配不上王爷。”
“我所做之事,不过是些布粥施衣的小事。”
“这些事,许多人都会做,都能做。”
“可王爷十四上战场、十六封将,所行之事,皆是大事,冀州边镇是我大夏要塞,每年不知有多少鞑子外族进犯,想要攻入我们大夏。”
“王爷沙场征战,手中救过的人,足有成千上万之数。”
“如今如何,都不能抹灭否认他曾经的功绩和付出,诸位更不该因为我去羞辱王爷。”
原本想说话的那些人,此刻双唇嗫嚅,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画扇亦未再出言。
这是她第一次出面维护顾衍之,却并非她第一次想这么做。
曾几何时,许多次宴会,她见那些人议论顾衍之如今行事如何不堪,甚至有不少与宝珠不睦之人,借此羞辱她。
她每每想出言,却终是碍于身份,不可说。
如今倒是终于能说了。
可她能对旁人侃侃而谈,却不知该如何面对顾衍之。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
她能感觉到。
却不知这其中隐含着几分猜忌和怀疑。
风太大。
吹落了两旁的积雪。
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落,也有不少落在了画扇的身上。
时雨怕她着凉,一边替她拍落身上的飞雪,一边轻声与她说道:“主子,我们该回去了。”
“嗯。”
画扇应了一声,却未立刻离开。
她重新转过身,面向顾衍之说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王爷了。”
画扇说完,又朝顾衍之欠了欠身。
而后又与身后众人,欠身告辞,这才由时雨扶着离开。
不过未过多久,时雨又回来了一趟。
她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把那手炉递给了顾衍之身边的女子,然后硬邦邦说道:“我家主子说了,天寒地冻,姑娘莫着凉了!”
那姑娘无端拿了个鎏金手炉,下意识的,先朝顾衍之看去。
可顾衍之此时还看着马车的方向。
只是窗已经挡住,车帘也已经落下,他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时雨走之前,还是满心不高兴。
偏碍于主子发过话,不敢对顾衍之做什么,只能对着顾衍之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趾高气扬地走了。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些原本围堵顾衍之的人,如今看着顾衍之,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也都一言难尽地拂袖走了。
倒也有几个书生对着顾衍之拱手作礼的。
“刚才长公主所说,我们听进去了,王爷当初功绩,实非我等能比,此礼,我们敬王爷过往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
“但我们还是要说,嘉顺长公主实乃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王爷能与长公主定亲,实乃王爷的福气,王爷该好生对长公主才是,而不是日日携美人招摇过市!”
那人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
眼见顾衍之垂着眼帘,敲着折扇,一言不发,气得又想训斥,最终还是忍耐着,领着人拂袖离开了。
一时间。
这原本热闹的一处地方,只剩下顾衍之和那个貌美女子。
“王爷,这手炉……”
这女子本是顾衍之母亲留下来的人,原是暗卫出身,如今替顾衍之在外打探消息,顺道扮演他的红颜知己。
此时握着个手炉,却跟握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给王爷扮红颜知己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有点扛不住。
他们这位未来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顾衍之朝她手中暖炉看去,半晌,才发话:“留着吧。”
“噢……”
芙蓉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又开始找话:“其实现在这位王妃还挺好的,比之前那位可强多了。”
“不过就是这个身份……”芙蓉有些愁。
她是真盼着王爷能娶个心仪温柔的妻子,可这位嘉顺长公主的身份,真是令人发愁。
顾衍之没说话,只带着人继续向前走,直到快走到醉花楼,顾衍之方才停步。
“进去吧。”
芙蓉知道今天的扮演时间结束了,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正欲进去之际,却听身边又传来一句:“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芙蓉不解。
今天他们可没买东西。
与顾衍之双目相对,她似有所感,朝手中那只包着蜀锦的鎏金手炉看去。
眨了眨眼,芙蓉疑惑:“王爷要手炉做什么?您又不怕冷。”
顾衍之移开视线,不耐道:“你话越来越多了。”
芙蓉抽了抽嘴角,却也不敢违背,把手里的手炉还给了顾衍之。
画扇轻轻翻开账本,认真检查着每一项账目。
十一年前,扶桑计谋失败,黎月和鹰司信玄在回扶桑的路上落海身死,而她于此事有功,受封县主,与黎谨认祖归宗,搬至太傅府。
“你走吧,莫有下次。”少年声音中带着几分愉悦。
画扇:?
果然有些话不能说太早。
“姐夫真好!姐夫定能早日与姐姐喜结连理!”黎谨得了便宜,不再纠缠,一口一个姐夫,麻溜地跑了。
待她走远,顾衍之才拂拂衣袖,从容行至画扇所在的那片水域。
微风吹过少年如玉的脸颊,他轻轻笑着,修长的手指堵住那根露出水面的苇杆:
“嗯,好大一条鱼。”
“不知道这条鱼喜不喜欢吃栗子糕?”
第三十六章
画扇没想到自己暴露得这么快,身子往上一浮,将水面破开。
道道涟漪以她为中心往外荡漾,四溅的水花将顾衍之墨色的长发弄得有些湿润,他却并不恼,只轻轻笑着,垂眸看向眼前的人,似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顾衍之!你……”
“我想你了。”
他静静地顿在她身前,眼眸含笑地朝她伸出手去,只四个字,便将她兴师问罪的话全堵在了嘴边。
画扇着实不曾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又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往前探了探:
“快些上来,我带你去换身衣服,莫要着凉了。”
声音若春风拂过琴弦,轻柔而温暖,与方才在黎谨面前的全然不同。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衬得画扇有些狼狈。她朱唇轻抿,白皙若玉的手缓缓搭在顾衍之的手上。只一瞬,他便紧紧将她握住,手一用力,将她从湖水中拉起。
画扇脸上的红晕到底是什么,顾衍之最终也还是没有论证出来。
那将将才抬起的手指。
在还未彻底悬空的时候,就被及时衍醒过来的顾衍之,重新按捺下去了。
因此画扇在感觉到顾衍之好似在看她,想扭头看一看顾衍之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顾衍之紧绷且冷漠的侧脸。
从画扇的角度望过去。
她能看到的,只有顾衍之紧蹙的长眉,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隐隐透露着不耐烦。
原本轻轻蜷放于扇柄上的纤纤素指,霎时又是一紧。
心跳也好似空了一拍。
但也不过瞬息的功夫,画扇便又恢复如常了,她并未因为顾衍之的态度而如何,重新转过头,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微垂眼帘,端坐在喜床上。
他们这番模样。
自然也落入到了新房内,其余人的眼中。
除了尚不知事的稚幼小童还在那边牙牙笑闹,原本哄闹逗笑的一群人,此时看着端坐在喜床上那一言不发的夫妇二人,声音都不由慢慢停了下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明氏、萧宝珠这类与画扇走得近的,甚至就连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萧宝珠惯来是个不能忍的性子。
见顾衍之这个表现,又想说他,却被眼疾手快的明氏一把抓住。
“别让画扇难做。”
明氏压着声音跟萧宝珠说话。
萧宝珠撅了撅嘴巴,仍是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但脑中也想到几个月前,画扇跟她交待的话。
纵使不高兴,她也没敢在这时闹起来。
好在喜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是宫里尚宫局,专门筹办喜事这块的。
什么样的情况,没经历过?
以前还有宗亲不满赐婚,连大婚流程都没过完,就直接走了的。
虽然不满这位南安王的态度。
但喜娘还是先笑着,继续之后的流程。
这最后一项,便是吃子孙饽饽。
喜娘领着端着子孙饽饽的宫人,走到画扇的面前。
“请王爷、王妃吃子孙饽饽。”
一碗子孙饽饽,统共也没几个,喜娘请画扇先吃。
画扇把手里的团扇递给喜娘,没迟疑,接过宫人递来的汤匙,便舀起一个子孙饽饽,吃了一口。
子孙饽饽是由栗子、花生、红枣做成的……
做得半生不熟,是为祈求子孙繁兴。
面粉做的东西,不熟的时候,实在不好吃,但画扇还是吃了下去。
她没看顾衍之。
只在喜娘笑着问她“生不生”的时候,轻声说了句“生”。
喜娘又笑着诶了一声。
她又转过头,与顾衍之说话:“王爷……”
只是话还没说完,顾衍之就直接端过那宫人手里的碗,一口气把那剩下的几只子孙饽饽全吃完了。
狼吞虎咽的,也不管那东西有多难吃。
喜娘便是再见过风浪,也没瞧过这样一出,她愣了愣,直到那绘着鸳鸯戏水的玉福碗,的一声,重新被放到红木托盘上。
她才被声音震得,重新回过神。
刚想说几句喜庆话。
但看着顾衍之那张难看的脸,嘴巴里那番吉祥话,纵使是喜娘,一时也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好了没?”
顾衍之终于把嘴巴里那些东西,全都吞咽下去了。
饺子夹生。
面粉滑腻着喉咙,很不舒服。
顾衍之的声音,听起来,也要比先前沙哑一些。
他没有去看画扇。
抵在膝盖上藏于吉服下的手,此时却青筋爆起。
他急着出去。
实在不想在此刻继续面对画扇,完成这些与他们并无关系的大婚仪程。
“王爷……”
喜娘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又是昭裕太后钦点的人。
纵使早知这南安王是何模样,此时也有些绷不住脸色了,她唇角抿着,刚想说他几句,就听到画扇喊她:“姑姑。”
喜娘忙看过去。
见穿着吉服的女子与她摇头。
喜娘知道她的意思,只能按捺住脾气,继续换了副笑颜,说了句“礼成”。
免得这南安王直接拂袖离开,损了长公主的颜面。
喜娘先发了话:“王爷去招待宾客吧。”
顾衍之一言不发起来。
余光在瞥见身边那抹绿的时候,脚步一顿,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默不作声往外走去。
新房内的其余人见顾衍之出去。
男的都跟着顾衍之出去了。
留下来的女的,由明氏笑着先发了话:“也到吃宴席的时间了,大家先出去吃饭吧。”
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有昭裕太后这尊大佛护着,她们才不想留下来看这热闹,免得日后祸起东墙,因此她们同画扇说了一声,就连忙出去了。
其余伺候的人,除了喜娘也都出去了。
屋内一时,除了喜娘以外,便只剩下明氏和萧宝珠,还有碧溪。
无一例外,四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萧宝珠率先走到画扇的身边,张口想说顾衍之实在混账,又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害画扇落入这样处境的推手,一时便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明氏也满脸愁容。
“长公主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会一五一十……”最后还是喜娘先开了口。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画扇温声打断了。
“今日之事,请姑姑替我保密,切莫让姨母知晓。”
“为什么啊?”
24/6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