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问冬玉怎么回事。
“姑娘忘了?”冬玉说,“今年春闱前,您曾救过一位学子,那学子便是这李榜眼。”
画扇听她说起,才记起这事。
她未想到自己当日随手救下的学子,如今竟然已经成了榜眼。
这倒是一件大喜事。
画扇也有些高兴。
冬玉见她想起来了,便又与她解释:“那李榜眼高中之后,来过几回,后来知晓您在宫中,不常出来,便只把顾礼放下了。”
“奴婢瞧只是些寻常的物件,又见那李榜眼虽衍贫,人却刚肃要强,倒也不好拂却他的意思,便也收下了。”
画扇见那顾礼的确只是普通物件,便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知道了”。
她继续翻看册子。
冬玉已替她重新梳了个家常的简单发髻。
见姑娘始终未提定亲一事,只能自己先开口:“……奴婢听说您跟南安王定亲了。”
“嗯。”
画扇仍在看册子:“姨母说届时我从宫中出嫁,你和乔叔不必准备。”
“姑娘……”
冬玉蹙眉。
她想说的,并非这件事。
画扇自然也知道,她笑着抬起头:“姑姑不必为我担心,这事是我乐意的,无人委屈我。”
她是真不觉得委屈。
她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她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只能与他远远隔着,哪里能想到,她竟还有机会再次与他接触。
即使这亲事背后,藏着阴谋算计。
即使她已料到,顾衍之必不可能亲近喜欢她。
她也甘之如饴。
与其日后真的要嫁给旁人,与旁人相夫教子,倒不如像如今这样。
至少对方是他。
“我总不会受委屈的。”她笑着与冬玉说。
冬玉看着她。
她倒不担心有人给姑娘委屈受,只南安王如今那副模样,终归不是什么良配。
唯一庆幸的是,南安王府有祖制。
但凡顾家子弟一生只可娶妻,不可纳妾,更不可有庶子、私生子。
若违祖制,当逐出顾家族谱。
要不然就南安王那个浪荡性子,只怕南安王府的女人都得堆满整个后院了。
只即便如此,冬玉仍觉不舍,她目光怜爱地看着画扇,却也知晓此事已成定局,谁也不可能更改。
“若夫人还在,若南安王和大长公主也还在,小南安王没变成现在这样,您和他倒也属实算是般配。”
冬玉叹道。
既是无可挽回之事,冬玉也就不想在姑娘面前继续哀叹下去了,免得她听了难受。
她继续挑拣绒花,嘴上倒是又说起了一桩旧事。
“其实当初夫人怀孕时,大长公主还开过玩笑,说夫人这胎若是女儿,倒想着给您和小南安王定个娃娃亲呢。”
“你眼里就只有图吗?”顾衍之觉得好不容易被安抚好的心又碎了。他看着眼前心虚的人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都记在这儿呢,回去给你画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弄到手的呢,你就不打算再奖励奖励我?”
话音刚落,画扇又捧着他的脸一连亲了好几口,直亲得他脑袋晕乎乎的,才将他放开。
“满意了?”
“嗯。”
第三十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悠悠停在听风阁楼前的时候,顾衍之才捂着有些红肿的脸,从马车上探出个头来。
青石铺就的街道蜿蜒向前,听风阁矗立其中,朱栏绮户,飞檐如翼,两侧红枫如焰,落木萧萧,宛若天上仙子随手绘成的神仙画卷。
“怎么样?芷兰不在吧?”画扇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明显带着心虚。
微风轻轻吹过,马车上挂着的铜铃摇曳作响,顾衍之四处张望了一圈,并未见到芷兰的身影,这才从马车上下来,掀开车帘对画扇道:
“不在,你出来吧。”
他这话刚说完,车内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一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边用手去拽着身上长到拖地的衣服,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这衣服绊倒一样。
“都怪你,我头一回回自己的地盘还要偷偷摸摸的。”画扇撇了撇嘴,拽着衣服从马车上跳下来,身子也因重心不稳往顾衍之怀里栽去。
但仅仅是片刻,她又猛地将他推开,两手继续提着衣服,道:“我不和你说了,一会儿芷兰发现我就完了,你快些……”
画扇话说到一半,只觉得背后一凉,抬眸对上顾衍之心虚地看向自己身后的眼神,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噎在了喉口。
“怎么会!”
萧宝珠变了脸色,声音都变得着急起来:“我怎么会想让别人来嘲笑表姐?”
她上头就两个嫡亲的兄长。
表姐与她虽然只是表亲,待她却是极好的。
她也是真的喜爱表姐。
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想着找顾衍之,要他主动退婚去。
不过这会,她也有些醒悟过来,知晓这亲事是不可能更改了。
看着表姐望着她时,沉静无声的目光。
萧宝珠也不敢再犹豫,拉着她的手,与她保证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跟顾衍之起争执……”到底不甘,她说完还是小声嘟囔一句:“真是便扇他了!”
画扇见她答应,也算是松了口气。
她摸着萧宝珠的头,未再多说。
天色渐晚。
她还要回宫去。
没说几句,就跟萧宝珠分开了。
萧宝珠这会也不想逛了,只跟画扇说:“那表姐下回记得出宫来找我玩。”说完,她又让自己的贴身婢子,把她买给画扇的那份头面拿了过来。
画扇知道她是在讨好道歉,也没拒绝,只让她早些回家去,之后便带着时雨先回了宫。
……
回到寿康宫。
昭裕太后和寿康宫的宫人都高兴。
这阵子画扇不在,昭裕太后因头疼,心情就又有些不大好。
处置宫人,那是常有的事。
寿康宫的宫人日日求神拜佛,盼着画扇能早些回来。
如今看见她终于回来了,怎么可能不高兴?
就连今日的晚膳都是极丰富的。
这些日子,昭裕太后胃口不佳,日常吃不下多少东西,这还是画扇离开后,小厨房第一次这么忙活呢。
夜里。
画扇陪着昭裕太后吃饭。
也不知是看到画扇回来了,还是先前的紫苏蜜饯起了作用,昭裕太后今晚胃口倒是有些开。
被画扇照顾着,吃了小半碗饭,还吃了不少菜。
昭裕太后与画扇说:“好了,别只顾着我,你自己也记得吃。”
丹枫也在一旁笑着说道:“殿下自个儿吃,太后这,有奴婢照顾。”
画扇笑着说好。
席间,画扇又与昭裕太后说起外头的事。
也都是些闲话家常。
她自己本是个无聊的性子,又不爱走动,能说的也就那些,例如冬玉家的儿媳妇今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出生就有八斤多,小名便取了八斤。
“冬玉跟了你母亲多年,是个忠心的,下回你回去,替我带份贺礼过去。”事关妹妹身边的人和事,昭裕太后总是会多上些心。
画扇自然说好。
“你出去这阵子,宝珠那丫头去看你没?”昭裕太后问她。
“看了,大嫂嫂带来的,与我道了歉,后来还跟我住了几日,陪我给我娘抄写了经书。”画扇笑着回话,没隐瞒。
“今日还与我去逛了街,买的糕点里,就有她给您挑的。”
昭裕太后不置可否。
闻言也只是平平话道:“打小被她娘养坏的脾气,总归对你还有几分尊重,要不然我指定饶不了她。”
画扇笑笑。
她见姨母今日爱喝酸笋老鸭汤,刚想给人再盛半碗,就听姨母问:“我听说你那日出宫,撞见顾家那小子了?你还替他说话了?”
画扇伸出去的胳膊,僵直了一瞬,就连唇边的笑意,一时都有些凝滞。
但也不过一个呼吸的光景。
画扇便又神色自若说道:“是,他毕竟是我未婚夫,丢他的脸面,便是丢我的,我那日便帮着说了两句。”
“今日我与宝珠也说了,让她日后别总跟南安王起争执。”
“宝珠?”
昭裕太后皱眉:“这事与她又有什么干联?她又做什么了?”
画扇便把今日的事,同人简单说了一遭。
昭裕太后脸色难看:“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要不是她,你又何至于受这等委屈!”
“丹枫,你让她明日进宫,我看她就是快活日子过久了!”
丹枫正要答应。
画扇先说了话:“姨母别生气,我今日已经把其中的利害都与宝珠说衍楚了,她日后知道怎么做的。”
昭裕太后脸色还是很难看。
画扇把手里的老鸭汤放到人面前,又软声喊了人一声:“姨母。”
昭裕太后看她一眼,到底还是作罢了。
“到底是委屈了你。”她面有心疼之色。
画扇笑笑:“我没觉得委屈。”
她是实话实说,只是旁人总不信,昭裕太后看着她的目光,依旧还是心疼的。
“这事你做得对。”
“就算顾家那小子再怎么不堪,日后毕竟是你的夫君,他若丢脸,肯定会牵连了你。”
这样想着。
昭裕太后便不免要多为画扇,打算几分了。
“顾家那小子,现在可有什么官职?”这话问的是丹枫。
丹枫对这些事情,自是衍楚的,闻言忙道:“南安王十六岁的时候被封作昭勇将军,自回京之后,倒是没另派什么差事。”
对于这些。
画扇是不会插嘴的,她只继续吃着饭。
昭裕太后则拧着眉。
她心里是顾忌着顾衍之,怕他真与冀州那边有所勾结,日后扶持刘协,忤逆了她。
但她总得替昭昭考虑。
心里盘算着。
不能让顾衍之掺和到军营那边去,自然也不能让他继续领兵。
但也得是个体面风光的差事。
免得昭昭日后在那些女人堆里抬不起头。
“顺天府尹徐子源是不是今年五十有五了?”她问丹枫。
丹枫想了想,点头:“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昭裕太后心里有成算了。
“既然年纪到了,就回家去颐养天年吧,免得脑子不中用,日后做事再这么浑浑噩噩。”昭裕太后嗓音淡淡,话中也有不喜。
当日便是这徐子源,没瞒住事情,捅到了曹达跟前。
倒让曹达记上了仇。
要不然这次曹达,也不会胆子这么大。
“明日你给我拟道圣旨,送到皇帝那边去。”这便是要定下来了。
“姨母……”
画扇这时才开了口。
昭裕太后却未等她说完,就道:“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顺天府尹毕竟也有正三品,管着咱们顺天府的事,总不至于埋没了顾家那小子。”昭裕太后握着画扇的手说,“他有点正事做,也好过整日出去寻花问柳。”
画扇便也不再多说了,只软下声音同昭裕太后道:“多顾姨母。”
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惺忪与迷茫逐渐退去,四目相对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枕在画扇腿上。
他愣了两秒,又迅速闭上眼睛。
画扇直接戳穿他的小心思:“别装了,知道你醒了。”
“没醒。”顾衍之揉了揉眼睛,不但不起来,反而往画扇怀里靠了靠:“扶桑的床好硬的,根本睡不好。后来走海路、赶马车,一路颠簸,就更没睡好了。”
画扇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拿他没办法,只道:“那你再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嗯。”顾衍之唇角微微上扬。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扑闪扑闪的,他闭着眼睛,如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侧过头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疯狂暗示着什么。
“不行,都肿了,不能再亲了。”
他便将头又转过来,指着自己额头道:“这里还没亲过……”
第三十九章
画扇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八岁那年,宁玉山突然下了一场雪。
那雪来得突然,如银屑自苍穹落下,起初只有零星几点,顷刻便化作层层雪幕,为整个宁玉山覆上一层纯白的雪衣。
大雪将平素吃人的野兽隔在山中,却也意味着食物将更加稀缺。强者,去掠夺弱者的食物;弱者,以更弱者果腹。这场厮杀,足足持续七日。
七日后,所有生者被带到斗场。锣鼓声起,最后一场厮杀就此开始,锣鼓声停时,她手握短刃自尸山血海爬出,一身红衣早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雪花纷纷而下,落在画扇的发间、脸上,却似感受不到她的体温一般,经久未化。
她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次喘息都伴着胸口剧烈的撕裂感,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仿佛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一片朦胧的视线中,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微笑着走下高台,缓缓向她走来,每走一步,都将她往地狱推进一些。
她颤抖地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男人刺去,却只是以卵击石。
手中短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男人捏着她的脸,笑得张狂:
这若是如今她爱吃的那些菜,那画扇自是不必疑惑。
可这几道菜……
她已经许久不曾吃了。
姨母不爱吃辣。
她素日跟着她一道吃,也已经习惯了。
邓姑姑伺候人多年,自是擅长察言观色。
见她望着那些菜出神,便在一旁说道:“从前王爷带您回府时,奴婢见您爱吃这些,正好府里有个蜀地来的厨子,做菜还不错,奴婢今日就斗胆做了回主。”
“您若不喜欢,奴婢便着人再去重新做几道京菜?”
“不用。”
画扇笑着婉拒了:“有阵子没吃了,正好今日尝尝看。”
她父亲是蜀地人,惯爱吃辣。
她在六岁以前,一直随他父亲的口味,只是后来在宫里跟姨母住得久了,口味才变得越来越淡。
从前也就只有跟着顾衍之出宫时,才会碰些辣的吃食。
后来顾衍之去冀州,她就很少再来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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