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也没拒绝,笑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成日待在屋子里,正好今早雪不算大,便随便走了走。”画扇笑盈盈的,嗓音温柔动人,“我让小厨房给您做了酥黄独,特地嘱咐他们要多放一些桂花酱。”
昭裕太后这时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丹枫倒完茶过来,则接话笑说了句:“还是长公主最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意,有了这道酥黄独,太后今日午膳总归得多吃一些了。”
昭裕太后握着画扇的手,这时也笑着说了一句:“昭昭最知我。”
昭昭是画扇的小字,是她母亲生前取的。
昭昭,明也,意为希望画扇的一生明亮、坦顺。
可她这一生,实则却并不坦顺。
六岁失去母亲,十岁的时候,被赐婚给自己的表哥文昭太子,人人艳羡的一份荣耀,可十一岁的时候,文昭太子便因不得先帝喜爱,郁郁而终。
画扇这一生,看似明耀,却也坎坷。
因此昭裕太后在她及笄之年,特地为她拟定封号,取嘉顺二字,望能消弭她这一生的坎坷。
两人坐着说话。
昭裕太后问了几句午间吃什么,却始终不曾与画扇提起曹达说的那番话。
她从未想过要跟画扇说这事。
寿康宫中的人,也早被她下了要令,不准任何人与画扇提起这事。
可她没料到画扇已经知道了。
“姨母,我先前回来的时候,碰见曹达了。”画扇忽然开口。
昭裕太后笑意立敛,她紧眉抬头,瞧见画扇的脸,就知晓,她已知道了。
怒意再次浮现与她的脸庞。
昭裕太后沉脸怒斥:“阉奴混账!”
“你不必管,哀家定不会让你吃这苦,我的昭昭,岂能嫁给那样的纨绔?”
她待昭昭始终是不同的。
纵使再忌惮南安王府和冀州边军,她也断不会卖了自己的亲外甥女!
昭昭对她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
除了这十余年的陪伴,她还是她妹妹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她曾与妹妹相依为命。
妹妹更是为了保护她,曾被人欺辱奸污。
当时她便发誓,她要护妹妹一世安康荣耀,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后来妹妹没了,她便把昭昭接到自己身边,亲自照料,抚养她长大,如亲生女儿一般,甚至把她赐婚给启儿,妄图启儿能护她一世。
只可惜,启儿福薄,离开得太早。
启儿薨逝之后,她与昭昭相依为命。
如今这天下,唯一能使她心软之人,也就只有昭昭一人了。
她岂能使她嫁予那样的纨绔?
曹达混账。
她岂会不知他非要昭昭嫁给顾衍之的缘故?
正欲安慰昭昭,画扇却反握住昭裕太后的手,先她而言:“姨母,您让我嫁吧。”
“我愿意嫁。”
“这威力还挺大的……改天你替我向他要两颗?”
“好。”
顾衍之点了点头,这话说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沉默着,久久不曾说话。
顾衍之微微侧首,目光装作不经意间扫过画扇有些发红的脸颊,心猛地一跳,又忙将视线收回。
街头的喧嚣仿佛在此刻都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二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顾衍之抿了抿唇,手试探性覆上她的手背,好半天,才有些羞涩地开口:“我明日……让阿爹去提亲,可好?”
第四十六章
顾衍之微微低着头,不时抬眼望向画扇,眼中似有万千情愫在涌动。
“衍之……”
画扇沐浴洗漱完,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
因是大婚,便是常服挑得也是红色这类喜庆鲜艳的颜色,她平日不大穿这类颜色的衣裳,此时难免有些不自在。
时雨、碧溪倒是觉得她这样打扮十分好看。
这一抹红,衬得她的肤色,愈发如雪一般。
她素日都着紫色、黄色、浅色,这类或素雅,或端庄沉稳的颜色,难得这样打扮,实在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画扇伸手,轻轻扯了扯衣袖,最后还是作罢了去换身衣裳的念头。
“几时了?”
她朝屋中榻床走去,看着窗外的夜色问。
碧溪先前就已看过时间,这会回得很快:“快亥时了。”
画扇在榻床上坐下后,又问:“醒酒汤让人备下了吗?”
这回是时雨回的,她说:“备下了。”
画扇便也没有别的吩咐了。
她坐在屋中的榻床上,靠着引枕翻书,只心思不在上头,书也没看进去几行。
榻床靠着窗子。
能看到临风阁外的景致。
顾衍之的屋子外面,种了一片很好看的桃花树。
如今正值时节,桃花开得正好。
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到那点缀在树干上的粉嫩花苞,一簇一簇的,伴随着鲜嫩的枝叶,十分繁盛。
这让画扇不禁想起。
她有一年被顾衍之带回王府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都还小。
辽东物资贫瘠,虽然父亲顾着她与母亲,但凡她们想吃什么,都会让人不远千里送来。
可画扇虽然吃过桃子,却从未见过桃子长在树上的样子。
当时顾衍之其实并不爱带她玩。
只是受了表哥的嘱托,才不得不带她。
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更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而不是带着一个娇弱的小姑娘,玩也玩不了,跑也跑不快。
因此顾衍之那时每次把她带出宫,就把她往王府一塞,又怕长公主知晓后责怪他,便总把她带到临风阁。
临风阁是他的地盘。
他打小霸道。
临风阁都是他的人,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每回顾衍之把她往临风阁一放,自己就悄悄翻墙出去,等到时间再爬墙回来。
她每回都会乖乖在房中等他。
或是看书,或是写字。
从来不会去打扰别人,也不会要求什么。
可有一回,她看着窗外的桃树却出了神,连顾衍之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看什么呢?”
还是顾衍之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时,她才知道他回来了。
当时她也是坐在这样的榻床上,怔怔望着外头。
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令她吓了一大跳。
她回头,就看到顾衍之在她脸旁,她能看到他那放大的、好看的侧脸。
手里握着的书,都差点被她丢出去了。
她那会还有些怕他,不敢看他,嘴里结结巴巴说着没什么,就转过头,继续看那本顾衍之塞给她的书了。
然后等着到时间了,顾衍之带她回宫。
心里却想着。
要是等下回,顾衍之还肯带她出宫的话,她想把姨母给她的那套文房四宝拿出来。
她想把那株桃树画下来。
可顾衍之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来了点什么。
“你想吃桃子?”
本该一回来就去换衣裳的他,当时竟站在她身边问他。
她那时吃惊极了。
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忍不住抬头看他。
与他明亮的双眸对上,又下意识低头。
“……没有。”
寄人篱下的人,是没有选择喜好的权利的。
所以她总是习惯去否认。
之后顾衍之没再跟她说话,她以为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她继续低着头,老老实实看顾衍之塞给她的书。
其实那书,真的枯燥极了,她还有许多字不认识,可她不敢跟顾衍之说,她怕顾衍之烦她……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OO@@的声响。
她疑惑抬头,就看到顾衍之不知何时上了树。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就坐在树上喊她,让她出去。
她不知道顾衍之要做什么。
但还是乖乖出去了。
她在树下仰头看他。
当时没别人。
下人都出去了。
她见顾衍之爬得高,怕他不小心摔下来,紧张地捏着裙摆,让他快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跟顾衍之提要求。
可她那时,并不是怕顾衍之出事。
她是怕顾衍之要是真出了事,别人会怪她。
“顾衍之,你快下来。”
“啧,你哭什么?”
头顶声音传下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顾衍之说自己心中的害怕,顾衍之怎么会懂呢?
他家境优越,又有疼爱他的父母,还有总是维护他的兄长。
他连皇子都不怕。
他怎么会懂她的担忧和害怕?
直到头顶又传来一句――
“画扇,接住!”
她不知道他要她接什么,泪眼婆娑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桃子被他从上方扔了下来。
动作比大脑的反应要快很多。
她下意识抓住了他扔给她的桃子,毛茸茸的,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手感。
这种奇怪的、刺挠的手感,令她本能想扔掉。
却又不敢。
只能手足无措地枯站在那。
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衍之是在给她摘桃子。
“画扇,以后想要什么,直接开口说。”
“你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那日顾衍之给她摘了整整一篮子的桃子,然后把她送回宫的时候,与她说了这些话。
她当时没有回他,心里却忍不住悄悄反驳。
可他还是知道了,不是吗?
即使她没开口,他也知道她要什么,不是吗?
画扇的侧脸被身旁的烛光,笼罩出一层浅浅的光晕,这令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可她望着窗外的眉眼,实在温柔极了。
碧溪却没瞧见她的神情。
见她一直望着窗外,只当她是在想南安王什么时候回来,犹豫片刻,她小声问道:“主子,要奴婢去外头看看吗?”
“嗯?”
她的声音打破了画扇的回忆。
画扇回头问她,眼中流露着不解:“看什么?”
碧溪看着她小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南安王也该回来了……奴婢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好。”
画扇轻轻啊了一声。
“不用。”
她拒绝了。
实则她并不确定顾衍之会不会回来。
不过大抵还是会的。
就算顾衍之不愿回来,邓姑姑也不会肯的,要不然南安王府没法给姨母交待。
但画扇其实并不想逼迫顾衍之。
也不知道这一夜会怎么过……
按理说,画扇作为一个新嫁娘,这个时候应该是会害羞的,但或许早就料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画扇竟没有一点新嫁娘本该有的羞赧。
她望着桌上用来喝合衾酒的两只瓢。
这是她与顾衍之成亲的最后一个仪程,本该等顾衍之回来时再做……
不过她想,他们俩,应该是用不着,也不会用了。
说曹操曹操到。
外头忽然响起几道声音。
碧溪和时雨立刻往外看去,原本在想夜里会如何的画扇,听到这个动静,握着书本的手,也忽然一紧。
但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便放下书起来了。
时雨和碧溪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出去。
主仆三人刚到门口,就看到两个身穿黑衣劲服的青年,一左一右扶着顾衍之过来。
顾衍之低着头,面容看不衍晰,说话声音却有些含糊,显然是醉糊涂了。
“王妃。”
昌丰、令吉看到画扇,忙与她问好。
只是扶着人不好行礼,这让他们看起来有些局促。
画扇并不介意这些事,只看着顾衍之,微拧了下眉:“王爷这是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嘴上说着。
画扇让时雨喊人去厨房,拿早就备好的醒酒汤,又让开身子,让两人扶着顾衍之先进去。
二人自是不敢不从。
一边扶着王爷进去,一边给跟在一旁的画扇回话:“宾客太多,王爷今日被灌了不少。”
他们自然是要给他们王爷说好话的。
免得这位新来的王妃娘娘,以为王爷是故意喝这么醉的。
……虽然,的确如此。
“我不是让嫂嫂与大表兄说……”
画扇蹙眉开口。
话到嘴边,又沉默了下去,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意思。
她看顾衍之被他们扶着到了床上。
身上的大红吉服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又见他皱着眉。
显然是这样睡着不舒服。
画扇看了一眼他头上的发冠,知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走上前,想去替他把这发冠解下。
免得他难受。
但步子才往前迈出一小步,画扇又停下了,她问两人:“平日服侍王爷的人在哪里?”
昌丰和令吉对视一眼。
不明白这位王妃娘娘这时问这个,是做什么,但昌丰还是小心翼翼先答了:“王爷平日不让人贴身伺候。”
画扇不知这个回答是真的,还是他们怕她计较,故意隐瞒不报。
但这时猜测这些没意思。
“我让人准备热水,你们先服侍王爷擦洗下,换身舒服的便衣。”
她说完便径直出去,吩咐碧溪喊人去准备热水了。
画扇没注意到,就在她出去后不久,原本躺在床上一脸醉相的顾衍之,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衍明。
哪有一丁点醉意?
昌丰和令吉听到身后动静,见王爷已经坐了起来,刚要喊人,被顾衍之抬手阻止。
二人忙噤声。
过了一会,听到外头响起稀稀拉拉的动静,昌丰方才压着嗓音问:“王爷,现在怎么办?”
顾衍之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按她说的去做。”
二人自是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之后有人抬来热水,昌丰和令吉出去帮忙,顾衍之自己擦洗一番后,又换了衣裳,便让他们出去了……
这期间。
画扇一直坐在外面,没进来。
又过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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