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乖巧点头:“知道啦!谢谢顾伯伯!”
“谢谢爹爹!我们也有礼物要送给爹爹。”顾衍之从怀中掏出个小木雕,木雕上的男人身着一袭常服站着,左手抱着个女孩,右手还牵着个男孩,刻的正是他们三人:“孩儿不知该送爹爹什么,便与画扇亲手刻了这木雕,不知爹爹可还喜欢?”
“喜欢,你们送的,我自然是喜欢得很。”顾老爷薄唇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宽大的双手在这木雕上细细摩擦着,眼中满是慈爱与感动。
鸡鸣过了三声,外面的鞭炮声也响了几分。顾老爷估摸着该入宫操办宫宴事宜了,从案前站起身来,轻轻揉了揉他们的头:
“时候不早了,我该入宫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在家里乖乖的,若是等不到我回来,便自己先睡下,知道了吗?”
两个糯米团子乖巧点头,异口同声过道:“知道啦!”
待顾老爷出了门,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在门外,顾衍之才轻轻拽了拽画扇的衣服,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第十三章
“嗯?”画扇微微侧头,一双眼眸恰似古潭幽水,纯净而明亮。
顾衍之微微眯起眼睛,烛火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忽明忽暗的,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神秘兮兮道:“你猜猜是什么。”
“扇子。”画扇没有丝毫犹豫。
“……”
顾衍之原本明亮的双眸瞬间暗淡下来,眼中神秘的光彩如被乌云遮蔽的星辰般消失不见。
他嘴角的微笑也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略显失落的弧度:“早知道就不让你猜了。”
画扇垂眸轻轻扫了一眼顾衍之藏起来的小手。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她便摸到了他手上细密的伤痕。
那伤痕很浅,浅到她要细细摩挲才能感受到皮肤表面的凹凸不平感,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他的指尖,倒不像是刻木雕划伤的,更像是被竹木摩擦出来的。
她侧着脑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没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那再来一遍?”
“嗯。”画扇微微颔首,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顾衍之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她,脸颊微红:“你猜猜是什么。”
“嗯……香囊?”
“不对。”
画扇微微蹙眉,小巧的脑袋向下倾斜,几缕发丝俏皮地垂落在她两颊。她轻抿着唇,小手不自觉地轻拍脸颊,思虑片刻,又问:“那是玉佩?”
“也不对。”顾衍之憋着笑锦静看她表演。
画扇眨了眨眼睛,两只小手轻轻拽着顾衍之的衣角:“猜不到,你告诉我嘛……”
她拉着他的衣角晃呀晃,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微微颤动,眼中满是撒娇意味,这模样不像是装的,倒像是个真的迫切想要知道礼物是什么的小姑娘。
顾衍之缓缓从袖中取出把折扇,郑重而羞涩地交到她手心。
相比于普通折扇,这把扇子显得有些小巧,但握在如今仅有六岁的画扇手中,却显得再合适不过了。
扇骨由竹木制成,上面虽没有纹样雕饰,却每一根都打磨得极为细腻光滑,甚至还能接着烛光映出画扇的影子。
扇面以丝绸制成,正面绘着几朵淡紫色鸢尾花,背面是上一世他们幼时作的一首小词,词的末尾题着他的名字,旁边还留了一块空位,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名字。
“……你有病吧顾衍之?”
她有些想打人。
“你这算是来报复我的吗?”画扇在心中默读着这首不但没有丝毫韵律格调,甚至还能算得上黑历史的词,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多少年前作的了,你怎么还记得?”
上一世画扇初来顾府时,只能勉强识得几个大字,又因山贼那事落下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与外人接触。于是顾衍之只能掌着她的手,从头开始一笔一画地教她读书识字。
那时的顾衍之虽年纪不大,教起人来却有条有理的。后来她学得差不多了,他又教她作诗,教她赋词。
他说鸢尾有毒,不可轻易触碰,她却说有毒之花才能保护自己,二人争辩不休,干脆在纸上各写一半。
当时看来堪称旷世佳作的词,如今画扇只觉得惨不忍睹,随便拎出来一篇,都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程度。
若是顾衍之当年就把这首诗传播开来,她定会沦为所有朝堂大臣茶余饭后的笑柄,甚至是当场社死,哪来的后面与他敌对的机会?
画扇尴尬地笑笑,抬眸瞥见顾衍之期待的目光,又不忍心驳了他的意,只能将扇子置于案上,执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正要将折扇收回袖中,才发现这扇子竟暗藏机关。扇骨虽细,却被掏成了空心空心的,里面藏着几根银针,只要一按动上面的机关就会发射而出。
但这扇子太小,银针射程也短,只能淬了毒用于近程偷袭。因而这机关虽看着很有玄机,对画扇来说却也有些中看不中用。
“怎么样?”顾衍之声音轻柔,清澈的眸中似藏着一湾深邃的湖水,偶尔闪过一丝紧张的波光:“我以前也没做过机关,算是第一次……”
“挺好的,我收下了。”画扇不忍心打击他,轻轻扬了扬手中折扇,将其收入囊中,又对顾衍之道:“对了,上元节的时候,我需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是我救了黎小姐。”
“怎么闹大?”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画扇勾了勾唇,“你,也一起走丢。”
顾衍之:?
*
是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璀璨的灯光瞬间将整个天地点亮。男女老少齐聚于此,满城灯火辉煌招相呼应,正是上元佳节时。
与上一世一般,这日宫中并无宫宴,顾老爷抽了空,屏退了家丁随从,带着顾衍之和画扇上街看花灯。
街市之上,人流如织,男女老少着新服穿梭期间,面上洋溢着欢喜之色。
画扇手里拿着根烟花,乖巧地依在顾老爷怀中,一双杏仁大的眸子转悠着寻找目标。
一个布偶戏的摊子闯入她的视线,五彩的灯光洒落在梨木雕花的戏台上,给这小小摊位平添了几分梦幻。
摊子周围聚满了人,戏台上,个个布偶在艺人的操作下翩翩而动,仿佛活过来一般,演绎着个个动人的故事,引得台下连连叫好。
画扇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顾老爷的衣服,声音软软的:“顾伯伯,我想去看那个!”
顾老爷怀里抱着画扇,手里牵着顾衍之,挤过人群往摊位凑去。此时布偶戏正演到高潮部分,台下观众眼睛紧紧盯着戏台,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拍手叫好,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要将周围喧嚣统统忘却。
画扇侧着靠在顾老爷身上,佯装被这布偶戏逗笑,双目却依旧在人群中不断寻找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戳了戳她的腰,顺着顾衍之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位中年男子抱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往这边走来,正是黎太傅与他的生女黎月。
画扇冲顾衍之眨了眨眼睛,便见顾衍之拽着顾老爷的衣袖道:“爹爹,我想吃桂花糕了!”
桂花糕在另一条街上。
“这……”顾老爷看看怀里正聚精会神看布偶戏的小画扇,又看看手里牵着的顾衍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的爹爹,我们在这等你,不会乱走的。”
“嗯嗯,”画扇从顾老爷身上溜下来,一手攥着烟花,另一只手去牵住顾衍之的手,信誓旦旦道:“顾伯伯,放心好啦,我们不会乱走哒!”
“你们两个小鬼头,唉……”顾老爷弯下腰轻戳他们的小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就在这等我,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我去去就回。”
两只糯米团子手拉着手,齐声应答:“知道啦!”
待顾老爷走后,他们才躲到人群里偷偷观察着黎太傅和黎月的动向。
果然,两人才在摊前看了没多久,黎月便不知在黎太傅耳边说了什么。黎太傅起初不应,却终究敌不过黎月在地上撒泼打滚,将她留在原地,转身不知去了何方。
黎太傅前脚刚走,黎月便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混在人群中往两街交界处去了。
“我先跟上,你掐着时机把人引过来。”画扇将手中的烟花丢给顾衍之,偷偷跟了上去。
*
热闹的上元节大街上,灯火璀璨,人潮涌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孩童们手持花灯嬉笑追逐,文人雅客驻足赏灯、吟诗作对,欢乐之气洋溢其中。
顾老爷捧着两袋桂花糕穿过人群,想到孩子们尝到桂花糕时开心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
然而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群宫中侍卫快步涌入人群中,目光如炬,不知在寻找着什么。就连不远处的城门处也是戒备森严,身着铠甲的士兵面容严肃,将每一个出城的人都拦下排查。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老爷随手拦下一位侍卫,好奇问道。
侍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大人,是黎太傅的小千金在灯会上走丢了!”
“在哪丢的?”
“在北街那处木偶戏的摊前。”侍卫恭敬回答。
顾老爷心里猛地一颤,手中的桂花糕“砰”地落在地上碎成了渣。他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拼了命地往木偶摊处跑。
“衍之!画扇!”可任凭他怎么喊,都在人群中找不到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疯了一般冲上前,双手哆嗦着抓住一个侍卫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快!我家的两个……孩子……也不见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原本热闹的大街瞬间变得一片死寂,随后又瞬间炸开了锅。
两位朝中重臣都在上元节上同时丢了孩子,如此匪夷所思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神色紧张而慌乱。带着小孩的大人更是瞪大了眼,紧紧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侍卫忙碌的身影。
突然间,一簇烟花呼啸着冲向天际,在夜空中炸开。璀璨的光芒如无数宝石洒落人间,照亮了人们惊愕的面庞。
顾老爷率先认出了这烟花,颤抖着指向烟花绽开的方向:“这……这是衍之前些日子让我找专人定制的烟花……在那边……快走!”
第十四章
疼……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画扇静静地躺在床上,胸口剧烈的疼痛牵动着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连动一动手指都是一种奢侈。
耳边嗡嗡作响,无边的痛苦让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一片迷蒙间,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她自宁玉山杀开一条血路,顶着满身伤痕奔波数日,才终于回到京都,回到顾府。
彼时阴云蔽日,骤雨将至,狂风将顾府堂中的白色帷幔翻腾卷起,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墙壁。白色的灯笼高悬于屋檐之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消退。
她自马上翻身而下,推开顾府紧闭的大门。
狂风顺势窜入堂中,将满地纸钱卷起,冷酷地拍打在那漆黑棺木上。
她心心念念了七年的人跪在堂中,手中抱着顾老爷的灵位。狂风之中,少年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十五岁的顾衍之闻声回眸,几夜未合的眼中满是血丝。
他轻轻拥抱她,声音颤抖,再没了往日的笑容。
“画扇,我只有你了。”
一字一句,似杜鹃啼血。
汗水几乎浸湿了她的头发,她想回应十五岁的他,却怎么也动不了。
突然间一股剧痛自胸口蔓延至全身,眼前一切迅速消散、重聚,最后只余一位女孩狰狞的面庞,以及她手中染血的匕首。
“嘶……”画扇双睫微动,自梦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见房中并没有其他人,待将视线挪回来,看见顾衍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憔悴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可还未等她笑出声,胸口传来的同感便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行了,知道你想笑我,不管怎样,先憋着,莫牵动了伤口。”顾衍之长呼一口气:“你还记得你晕倒前发生了什么吗?”
“晕倒前……”画扇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不自觉地开始在脑海中回想上元节那夜所发生的事:
“我记得……我跟着黎月跟到了那处湖边,听见她与一位少年对话,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打了起来,我便从暗中出来帮黎月拖延时间……”
画扇如今身子有些虚弱,一连说这么长一段话,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她缓了缓,待气息重新平稳,才继续道:
“后来我看见了你放到烟花信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便引那少年拿匕首刺向黎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挡了一刀。”
“挡刀?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顾衍之冷哼一声,略带稚气的脸上露出愠怒之色:“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画扇有些心虚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我心中有分寸,在他刺过来的时候往后推了,伤口最多也就一寸,伤不到要害的……”
“伤不到要害?”顾衍之挑了挑眉,与往日的温柔不同,这一次他是真生气了:“那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足足半个月!”
“半个月?不可能……”画扇小手轻轻放在胸前,细细感受着自伤口深处传来的同感,瞳孔瞬间放大:“我记得当时,明明……咳咳……不深的……”
见她这般模样,顾衍之心中有些不忍,怒气瞬间消失了一大半。他蹲下身,自盆中取了块湿帕子轻轻擦干她额头渗出的汗:“若我说,你舍命相护的黎月她想要你死呢?”
“你怎么知道的?”
“就你晕倒的这段时间,她一天往这跑八次,很难不让人怀疑吧?”他这般说着,脸上有三分愠怒,三分讥讽,以及四分无语: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下个毒都不知道小心点下,直接一大包全倒进来,我就出去一会儿,原本放桌上的药就直接稠成一碗粥了。”
“毕竟人家是真小孩,不会下毒也不足为奇吧,又不是人人都像我们这样重活了一遭。”画扇讪讪而笑,若是黎月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将匕首又往里插了几分,倒也确实可以解释她重伤这事。
不过她与黎月无冤无仇,她又为何要做这些?
“所以好好想想,你那天,有没有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
“当时怕被她发现,隔得有些远,什么都没有听见。”画扇无奈摇头:“对了,当时那个少年还活着吗?”
顾衍之将帕子放下:“你受伤之后,他便直接跳湖了。尸体至今还没找到,应当是不知在哪藏起来了,我这些时日走不开,已经让人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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