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玲玲面色微凛,红唇抿了抿,轻笑道:“不愧是文化人,说话真难听啊,月子里我落下了病,不能再生育,你是我唯一的骨肉,闹到法院,你也是我女儿,这辈子都甭想跟我脱离关系,梁越养你,纯粹被逼无奈,要不是我盯着,你早被弄死几百回了,根本活不到现在,算起来,你对我的恩情永远还不清。”
“说实话,我情愿被她弄死。”
叶蓁昨晚一夜没睡,觉得自己像被浸在臭水沟里,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向外散发腐臭,连血液都是脏的。
“不好意思,不仅没死成,你还主动来我面前了。” 关玲玲笑道,“咦,忽然发现,冷血恶毒这方面咱娘俩还真像。”
叶蓁轻嗤:“你还知道自己恶毒。”
“不过也有不像的地方,你脾气更差。”关玲玲自说自话,歪着脑袋,眯起眼睛看她,“可能是随你老子吧。”
才不是,叶德海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性子,宽厚温和,叶蓁下意识想替老爸美言几句,话到唇边又止住,属实没必要,忍了忍,冷声道:“把东西交出来,以后不许出现在我妈面前。”
“和你老子一样霸气。”关玲玲笑眯眯。
叶蓁攥紧手中杯子,忍住泼她脸的冲动。
“小蓁,听说你在大都市当领导,不应该这么幼稚呐,想要什么就要用等价物品交换,哪有直接伸手的道理,莫不是在跟我撒娇?”
叶蓁:“你想要什么?”
关玲玲眼中笑意不减,视线缓缓落到她的腰上,指尖隔空点了点,说:“那个。”
叶蓁:“?”
“。” 她说。
叶蓁还以为耳朵出现幻觉,愣了半天,迟疑道:“你要什么??”
“我提供一条命,你回报一个肾,很公平,小蓁,这两天抽空去医院做配型,成功就万事大吉,咱俩都能活得好好的。”
空气陷入安静。
良久,叶蓁有点懵,动了动嘴唇,喃喃道:“你.....说什么胡话。”
“噢对了,还有一点,手术后,我会把照片原件和出生证明都销毁,从此退出你们的生活,永远不会出现,梁越很仗义,以往给的钱我会还回去,虽然还不了全部金额,但会尽我所能,以后也不再要钱了,也就是说......”
关玲玲身体前倾,语气变得缓慢,“我从未存在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叶蓁眨了眨眼睛。
她继续道:“你也可以不同意,很简单,反正我肾病已经到了终末期,没几年活头,后面会留在镇上,去叶家孝顺老太太,跟梁越做姐妹,同街坊邻居聊天,想想也挺热闹的,黄泉路上可能还会有人作伴。”
“小蓁,人有两个肾,只留一个也能活,你又不用去做苦力活,没影响的,当然了,我不会逼你,毕竟是自己亲女儿,妈妈也不舍得你受这种罪,看你的选择吧。”
关玲玲把咖啡一饮而尽,带上墨镜,站起身拍了拍叶蓁的肩膀,温柔道:“好好考虑,晚上给我答复。”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飘过,光影流转,玻璃门打开又关上。
可能怕她不信,关玲玲走之前留了一张名片,市第一人民医院主治医师的联系方式。
叶蓁呆坐在咖啡厅,盯着桌上名片,过了许久,她把名片装进包里,起身离开。
半小时后。
一辆草绿色出租车停在陵园前,后车门打开,叶蓁下车,很快找到一块墓碑,盘腿坐下,仰头看着上面熟悉的面容。
“爸,我来看您了,空手来的。”
墓碑上的叶德海看着很年轻,三十多岁,戴一副黑框眼镜,眉眼弯弯,笑容可掬,“您说您造的什么孽。”叶蓁说。
“这么好一个男人,怎么就沾染了那种女人?生下我这个东西,没办法啊,人找上门了,要我还个肾,听上去还成对吧。”
“我刚才琢磨好久,要就给她吧,省的闹得家里不安生,就是不知道您那准女婿同不同意。”
叶蓁垂下眼睛,揪一根草用手捻着,唇角淡淡的笑着。
乌鸦在半空中叫唤,从这边树梢蹦Q到那边,欢快的很。
“也不算是准女婿。” 再次开口,声音轻轻的,叶蓁说:“我想跟他分手了。”
“没什么原因,就觉得......啧,他妈死活不同意我们,这几天一直给我发消息,不是啥好话,我没跟别人说过,感觉怪丢人的,还没过门就这么招婆婆厌恶,现在想来,可能她知道些什么吧,也能理解。”
“您说,身世改变不了,以后又少个零件,我哪配得上,就算强行在一起,以后万一咱这边有个啥不好的,不是耽误人家嘛,算了。”
眼泪顺着鼻尖落在草地上,叶蓁视线逐渐模糊,瘪着嘴,肩膀剧烈颤抖,几分钟后,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轻轻叹息,“就是可怜我妈了,这些年真的很辛苦,您在天之灵保护她,我就算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您肯定也不喜欢我,没办法啊,怪谁呢,我妈可不怪您啊,我怪,讨厌!”
她又做错什么了呢?无边的委屈涌上来,叶蓁彻底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口袋里手机振动。
潘盛打来的电话。
把手机屏幕对准墓碑,她一手揉着眼睛,哭着嚷道:“这么好的男人我都不敢要了,都怪您!讨厌!!”
把狗还给我!
从昨天起,叶蓁就不接电话,微信消息也没回复过。
潘盛都快急疯了,一直在解释为什么改变行程,化妆品的批次出问题了,徐悦让他帮忙处理,说:“你帮这一回,妈妈会亲自去叶家提亲,对她好,说到做到!”
这个诱惑太大了,叶蓁母女关系不好,他跟她结婚,想让她有妈妈疼爱,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那种。
“宝贝,要不了几天,真的,我很快就回去了。”
电话铃声停了,紧接着,微信进来一条语音。
“昨天流入市场的产品已经回收,赔偿方案也已经谈好了,上午联系到源头工厂,采购部去对接......”
对话框内十几条消息,详细讲了处理过程,直到潘盛甩来一张回上海的订票短信,叶蓁才回:我回老家了。
电话又打过来。
她挂掉,抹一把眼泪,打字:不想跟你讲话,让我安静会儿。
又敲:晚上给你打电话,不许回来,回来就分手。
――也别给我发消息了。
潘盛:哭了?
潘盛每次都能从文字中捕捉到她的情绪,一个感叹号是撒娇,两个极以上是震惊或者暴怒,像这种貌似很平和的语气,就是委屈难过,她很少流眼泪,这个时间点突然回家,大概率出事了。
一整天,潘盛都惴惴不安,后悔不该留在这儿,很想回国,又不敢。
晚上九点,叶蓁的电话打过来。
他秒接:“宝贝?”
手机里很安静,几秒后,叶蓁声音传过来,很沉静,喊了一声:“潘盛。”
“嗯?我在呢。”潘盛心里一紧。
“分手吧。”
这儿和国内有两小时时差,国内才七点多,不存在困到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情况,也不是说梦话,晚回去几天罢了,至于这么严重?潘盛下颌线紧绷,右手攥着手机贴紧耳边,太用力导致指节泛白。
听筒里呼吸声很沉重,叶蓁咬咬牙,再次开口,“我想了好久,咱俩三观不合,在一起也会整天吵架,相互消耗实在没意思,还有啊,我喜欢待在大城市,你虽然答应过来,心里肯定还是想留在小镇,何必委屈自己迁就别人,算了吧。”
潘盛始终没说话,沉默着,几分钟后,叶蓁说再见,打算挂断电话时,一阵短促的笑声传过来。
“这么厉害,能看到我的内心?”
他吸了一下烟,嗤道:“叶蓁,我是不是跟你讲过,再敢随便提分手,不会再――”
“这次是真的!”叶蓁打断道。
“真的什么?”
她说:“我不喜欢你了,回来也别再找我!”
电话撂了。
叶蓁给关玲玲发消息:“我同意。”
那边很快回:乖女儿,明天上午九点,市医院东大门。
次日,叶蓁跟着关玲玲在各个科室跑,抽血,心电图,胃镜,胸部ct等等,部分检查当天就出结果,部分最迟明天,医生说大概率没什么问题,目前来看匹配度很高,可以安排手术。
下午六点,走出医院大门,关玲玲拉住叶蓁的手激动到说不出话。
叶蓁昨晚失眠,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加上一整天没吃东西,小脸煞白,脚都有点发软,看着面前笑容像花儿般灿烂的关玲玲,实在难以应付,不想多说半个字,轻轻甩掉她的手,径自走向路边的出租车。
关玲玲在后面大喊:“女儿啊,妈妈带你去吃晚饭呗,G小心,看着点车子,行,那你先回去,再联系啊,一定保重好身体,不要熬夜!......”
叶蓁上车,报了目的地,就无力的阖眼躺着。到家门口才被司机喊醒,从市区回来一个小时车程,补一觉精神好多了。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灰蒙蒙。
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夜色中,潘盛坐在小凳子上,背靠红墙,一条腿伸直,另一条弯曲着,手搭在膝盖上,指间猩红一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草味。
“去哪了?”
叶蓁心尖微颤,往后退两步,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潘盛把烟摁在地上,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走了过来,离得近些,叶蓁才看清他的神情,瘦了,眉眼疲惫,下巴隐约还冒出胡茬,形容不出来的萧条,一双眸子比夜色还深还沉,出奇的静。
他来到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腰,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逼视道:“我问你去哪了。” 浓郁烟草味扑面而来,叶蓁仰着向后躲,低声吼:
“去哪关你屁事!放开!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用力挣扎,手脚虚的使不上劲,刚恢复了些精气神,这么一闹,脑袋又开始嗡嗡发晕,一个站不稳直接倒人家怀里。
潘盛把她打横抱起,瞥见她手背压着棉球的创可贴,顿时紧张道:“去医院了?哪不舒服??”
叶蓁摇摇头,脑门上全是冷汗,无力的吐出一个字:“......饿。”
――
香气扑鼻,叶蓁捧着碗,狼吞虎咽大口吃面条,嘴巴里塞满满的,一边含糊道:“多谢,你可以走了。”
“......”
潘盛从进门开始忙活,坐下没几分钟,听见这话直接气乐了,“够无情的,用完就丢。”
洗手的时候,创可贴浸湿失去粘性,叶蓁直接撕掉了,皮肤乌青一片,随着扒拉面条的动作,针眼清晰可见,隐约又有血渗出。
潘盛沉沉看着她,问:“家里有创可贴吗?”
叶蓁顺着他的目光瞄了一眼手,说:“没事儿,不用管。”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凝血功能再不好,伤口自己也能结痂。
潘盛不再说话,看着她把一大碗面条吃光光,碗往他面前一推,“还有吗?”
“晚上吃多伤胃。”
“嗯,还有吗?”
四目对视,潘盛说:“没有了。”
叶蓁放下筷子,身体慢慢向后靠,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梁越还要两个多小时才回来,那就聊聊吧。
“那边的事儿处理好了?” 吃饱心情好,她语气很轻松。
潘盛:“身体怎么了?”
叶蓁说:“我先问的。” 说话总有一种找茬的感觉。
“处理好了,身体怎么了?”潘盛盯着她的眼睛。
从刚才起,他的眼神中就充满担忧和紧张,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叶蓁全身心吃东西,知道他在看自己,也始终没抬眼,不敢对视,怕露馅,更怕自己情绪搂不住。
叶蓁再次避开视线,垂眼看向汤碗,碗底还有半根面条浸在金黄色的面汤里,不知道是潘盛厨艺好,还是她实在太饿了,这碗西红柿鸡蛋面是她吃过最好的。
“去的哪家医院?”潘盛又问。
叶蓁笑了笑,说:“昨天去看老爸,回来路上淋雨发烧了,挂两瓶吊水,已经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话的准确性,她说完还咳嗽几下。
“别撒谎,我能查出来。” 潘盛并不相信。
叶蓁不言语,她当然相信他能查出来,随便打个电话,她的行踪就能被摸干净,叶蓁设想过,如果她执意给关玲玲提供肾,潘盛就算再不同意,最终也会妥协,而且不会因此跟她分手。可正是因为知道他会这样,她才不舍得。
提分手是她慎重考虑后的结果,多方因素影响,其中也包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年的事儿,潘盛也不例外。
或者,他已经知道了?徐悦说过吗?叶蓁心里突的一下,莫名的恐慌。
“你不相信我。”她强撑着镇静,佯装生气道:“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喜欢骗人?”
潘盛皱眉:“什么时候骗你了?”
叶蓁低头,嘟囔道:“我要分手。”
“我不同意。”潘盛攥住她的手腕,大拇指在那片乌青皮肤周围轻轻摩擦,温声道:“你不想说也行,叶蓁,你知道的,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我都不可能离开你,我爱你。”
“回来的太仓促,糖果那些没来得及带,迟几天会有人寄过来,我不是故意――”
“行了!”
叶蓁猛地将手收回来,蹙眉道:“腻腻歪歪的干嘛,都说了分手分手分手,怎么就是听不懂?!潘盛,我不喜欢你了,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吃糖果!”
潘盛脸色沉下来,眼中愠色渐浓,问:
“哄不好了是吧?”
叶蓁:“”
突然提到狗,搞得跟特么离婚抢孩子似的,潘盛皱眉,不悦道:“我养的,凭什么给你。”
叶蓁猛地一噎,从旺财身上找到某种共鸣,她虽然救了它的命,却并没有养,似乎没有资格去跟人家讨要,要狗只是想以后睹物思人,好嘛,什么都没有,狗都不是她的了,一无所有。
眼泪毫无预兆滑下来。
潘盛吓一跳,立马说道:“喜欢就去看,哭什么?”
手忙脚乱的拿纸给她擦眼泪,哄着,“别哭,我错了,刚才不应该那么凶,旺财本来就是你的,过几天把它带到上海,就养在身边,天天都能见到,乖,别哭了。”
叶蓁这两天哭太多,脑子都不清醒了,分手分不掉,心里五味杂陈,烦躁的同时有几分侥幸和欣喜,转而又是无边的痛苦。
梁越回来看见叶蓁躺潘盛怀里哭,当即脸色一沉。
以后少联系
对于俩孩子的恋爱关系,梁越打一开始就存在私心,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也希望叶蓁能找个好归宿,潘盛的条件在小镇是顶尖的好,如果真的能成,她打心里高兴。
徐悦反应却挺激烈,坚决不同意,梁越也不好硬劝,当初她俩亲密无间,什么话都唠,徐悦为替她出气,把关玲玲约出来打到住院,那时叶蓁才刚出生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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