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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吃点，你买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陆柚怏怏不乐：“我吃过了，这不把有的大老爷得罪了嘛，我还去送了点给他们。陪我姐吃了几口。”
张一没笑，他心情太沉重了，陆柚的话全然没往他心里去。陆柚不会安慰人，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口。张一只吃了一碗粥，起身送她去电梯口。
“你尽力就好了，你是医生，不能逆天改命。”
“是。”
“我相信你是很好的医生。”
张一勉强笑笑：“快上班去吧。你这么好，我都要舍不得放你走了。”
63.伤疤
张一回来时候，小韩已经醒了，和李斌各叼一只包子，在办公室里唯一那张会议桌上相对无言。
“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就说，我没事的。”
“没什么问题，我们俩只是在吃早饭而已。”小韩强笑，“哥，以前没留心，你病案写得真的挺好的。”
“我要打电话叫李丽华的店长来了。她说她们可以替她签字。之前的危急授权应该还在期限内把？”
李斌沉重地说：“刚科主任让我扫一份发给法规科看了。这个时候，还是得通知她家里人吧？她儿子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至少她女儿也该来见见。”
“她让我一会儿给她儿子打电话，先别吓唬她女儿了，”张一知道他说了也不算，从昨晚那样到现在，李丽华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病人了。”
“是，高三，学习要紧。”
小韩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阴阳。张一一甩门出去了。
李昭进了办公室看见陆柚已经在了，特意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我之前观察过，你总是掐着八点十五到。”
“是。我……哎，张一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昨晚加了一宿班。我早晨去看了他一眼。”
见李昭笑眯眯地要打趣她，她赶紧把另一个最重要的缘由抛出来。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昨天我堂姐终于生了，我去的时候听见我大伯在打电话给我大伯母，说我们不尽心。晚上他去我爸眼前说了估计，我爸连夜打电话劝我忍一忍。”
“哦，今早上去扮演和平使者了。你姐姐和孩子都好吧？”
“挺好，都还好，这个周让她养养身子，下周开始治疗。”
“没事，这种一致对外的，你不是不怕么？反正就是买点东西去认个怂，大家面上都装一装，熬过这段你姐治好回家了，大家都忘到脑袋后面了。”
“是啊。”
朱科来了，两人就结束了闲聊。陆柚把自己的电脑打开，她过去跟李昭他们吐槽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担心的是张一，他今早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要是李丽华真出点什么事，他只怕会崩溃。
陆柚晚上下班的时候来见张一，张一正在跟人打电话，夹杂了很多英文术语，口气十分焦躁。最后他“啪”一下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陆柚都担心他摔碎了手机。
“怎么样？”
“李丽华的儿子七点多下高铁，我想等着见他一面再走。你先回家吧。”
“我陪你一会儿，不着急。”
“刚跟C司的人打电话，他们的首席科学家说，他们经过了反复的论证，不是药物不良反应，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其他因素，包括一些院内的偶然因素，哼，傲慢。我们医院是不如君同，但是也不至于一出问题就要考虑院内卫生和护理情况！”
“是的，我真是不该给她用这个药。那些常规药物耐药了，即使停止治疗，她也至少还可以延续一段比较有质量的生活。”
张一揉着眉头，他的眼睛里已经全是红血丝。
“你这周还有手术吗？这么熬，你自己精力也受不住吧。”
“这周没有了。等会儿见了李丽华的儿子，我就回家。她体征平稳很多了，但是没有用。”
他黯然地摇头，陆柚明白，李丽华是真的留不住了。
“你的车我要开走。我明天送你来上班，你现在这样，开车回家会不安全的。”
“好。我没事的，我是个医生。”
张一回家已经九点多。陆柚料准他肯定不会吃饭，留了饭在餐桌上。他回来果然坐在了餐桌前，热也没热。
陆柚走过去。
“回来一声不吭。要不是我耳朵灵，我都不知道。馄饨凉了，也不知道热一热吗？”
张一放下勺子，把碗端到微波炉里。盯着微波炉发呆。
“张一，她是你的病人，她不是你妈妈。在你的一生中你会遇到很多这样的病人，也会送走很多病人，而且，我相信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了。”
张一双手捂着脸，用力地搓了几下，强打起精神来。
“是，我都懂，我都明白。我是越过那条界限了。十几年了，我还是无能为力。”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对付的是癌症，很多时候就是无能为力的。”
“是，但我希望能延迟她的死亡，让她能看着她儿子走进平稳的生活，或者至少看见她女儿高考结束，知道接下来的几年她会在哪。如果我不画蛇添足，可能一切都会很好。”
“你只能做当下最好的选择，你选择给她用试验药物的时候，你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出现问题，但是你还是用了，就说明在那个时候，你还是认为用这个药是好的，那你就不要自怨自艾了。”
“是，是的，但她要死了，我无能为力。”
张一转过身，僵硬地抱住陆柚，埋头在她肩膀上。陆柚开了微波炉，让他把馄饨端到桌子上吃。
“吃饱了睡一觉，勇敢一点。我陪着你。”
张一点点头，拿起勺子刚吃了一个，电话又来了。李丽华的儿子呜呜地哭，泣不成声。
“张大夫，我妈在抢救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张一的脸色顿时一片灰败。
“我马上去。你请人把你妹妹接来吧，你别亲自去，也别让她自己来。”
陆柚送张一去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抢救结束，今晚的当值医生是李斌，他一见张一，向他摇摇头。
一个店长的老公去学校里借了李丽华的女儿过来，小姑娘瞪着大眼，脸上有泪痕，但是好像已经不会哭了。
两个店长带着他们兄妹进去告别，病房里顿时响起了震天的哭声。护士们在门口等着，过一两分钟进去劝他们小声一点，也好把病人推到告别室去，不要打扰别的人。
陆柚握着张一的手，他的手冰冷：“你也去看看吧。”
“不，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候，我不要去。都过去了，没什么了。”
李斌叹息了一声。
“你别太伤心了，你为她做出的努力，我最清楚了。事情发展到现在，你也不想的。”
“是，但是……也没什么用。我回家了，这儿一切都交给你了。”
李斌犹豫着要不要跟张一说这些，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C司说，会给李丽华的家人一笔人道主义补偿。”
“她在好几个商场都有专柜，她……不缺钱，她只想要更多的时间去陪着孩子们，我食言了。”
张一的眼泪落下来，他赶紧伸手抹掉。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到家之前，他一直靠在车窗上，什么也没说。陆柚回家就催他赶紧去洗澡睡觉，他机械地听话，像个机器人。半夜陆柚听见他在喊，起来一看，他在说梦话。
“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要好好学习！妈！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他满脸眼泪，额头干干的，一点汗也没有，陆柚伸手一试，烫得吓人。
“张一，张一，做噩梦了吗？”
叫不醒他，他的梦十分痛苦，他开始嚎啕大哭。
发烧叫120就有些太大惊小怪了，可陆柚一个人又实在弄不动他，他发这么高的烧，别烧坏了。
她家附近最近的医院就是第一医院，要是叫120，他的同事就全知道了。她是直到李斌提起人道主义补偿，才意识到张一在这件事中或许还有医疗责任。
“张一，你别吓我。你起来吃药好不好。”
她叫了好久，他才微微睁开眼，陆柚给他吃了一粒退烧药，他就又睡了。过了十几分钟，他又在梦中痛哭起来。
陆柚给他弄了冷毛巾盖额头，又查了网上，拿了半瓶红酒替他物理降温。她也困，靠在枕头上睡一会儿，醒来摸一摸张一身上没那么烫了。想去拿体温计再量一量，又睡着了。
她是被张一的手机惊醒的，见是李斌，她接起来。
“张大夫，沈可扬会来跟他们谈，你要不要列席一下？家属年纪都不大，说不定会有过激的言行。好像他们还挺听你的话。”
“是我，李主任，张一昨晚发了高烧，现在还烧着。”
“哦哦，那让他好好歇着吧。我替他请假。”
现成的医生摆在跟前，陆柚赶紧问他应该怎么办。李斌说了几样常见的药，又说要是高烧不退，或者说胡话了，得赶紧送他来医院。
陆柚给朱科打电话请假，说男朋友发烧挺重的，朱科准假比她原来的王科爽快多了。张一睡得并不安稳，他眼角还挂着眼泪。她伸手去擦了一下。
“张一，张一，你想吃什么？”
张一不语。
“你不说，我就上班去了。”
张一皱起眉，好像是听见了。
中午李昭打电话来。
“姐们儿，听说你在家做贤妻了？”
外卖来了，陆柚拆了外卖盒子，给张一点了一份粥，她自己多加了一份水煎包。朱科长人是挺好，可就这点不好，太八卦了。一点小事跟他说，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只会点外卖，张一发高烧，都烧到四十度了，我吓死了。”
“怎么这么突然？”
“哎，他病人昨晚上突然没了。他挺受打击的。”
“这对医生来说不是常事嘛，劝他想开点啦。”
陆柚端粥给张一的时候，他醒了。陆柚把外卖的纸碗换成了大碗，举着勺子问他要不要喂。
张一的眼神非常茫然，摇摇头，自己接勺子过来吃。
“怎么，穿越了？不知道这是在哪，也不认识我？”
陆柚努力地开了个玩笑，张一嘴角略翘一翘，向她证明自己也笑了。
“昨晚谢谢你。我好想知道你在替我擦，我只是睁不开眼。我是不是说了很多梦话？”
“是。”
张一欲言又止，又举起勺子努力吃了一口：“我没事的。”
陆柚皱眉：“有话就说。”
“我梦到我妈了，像是她生病在医院的时候，她很凶，打我，问我为什么没有考好。因为我的原因，她马上就要死了。”
“没有，她不会那么说的。”
“是，她没有那么说过。病了之后没有过。我初中之后就没有过了。”
听起来，是有过的，又或者，曾经张一的妈妈那样指责过他。
张一喃喃地说：“我做错了好多事情。我妈妈怀孕了，又流产了，没有处理好，出院了又流了一地的血。她躺在医院里，没人管我，我乱跑出去玩，考试考得不好，她说，你要我死了才开心。她说妹妹没了，都怪我太不听话了。她的一生全无一丝指望。”
陆柚能想象当时的语境，一个女人满心欢喜地盼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终于打算放弃前嫌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落空了。从今往后，可能全部的希望都要寄托在这个大儿子身上了，偏偏他又不听话。
她是该失望，但一个初中的小孩子，是不该背负这些的。
张一痛苦地说：“我不该做医生的。”
“你现在应该清楚了，不是因为你，虽然你不知道是为什么要流产，但不是因为你不听话。”
“我不知道。陆柚，我……学医是因为一腔热血，但我不适合。”
“张一，你妈已经走了，李丽华不是你妈。你尽力了。”
“是，我知道我尽力了，我也知道她不是我妈。如果我妈今时今日能躺在这，我也还是救不了她。君同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了，也没有用。”
张一端着碗往嘴里送，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种固执的信念感。陆柚过去以为他那是情绪稳定的体现，但今天她才发现他那是谨慎。
他不敢让人失望，他在用听话，换取身边人的原谅。
陆柚伸手把碗从他手里拿下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吃了会不舒服，别吃了。”
张一也毫无反抗，他嘴里没有味道，坚持着吃了这么几口，是不想拂了陆柚的心意。
“你在这里再养一天，我明天去上班，让叔叔来照看你。我晚上就回来，好不好？”
“我不想看见他。我自己也能点外卖。”
“好。正好我也不想去上班了，我要好好想想，我要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陆柚听他轻声说了一句：“我要是辞职了，就成为一个无业游民了。”
64.问心无愧
陆柚第二天去上班，朱科还热情地问了一句张一的情形。他对那个腼腆的医生很有好感。
“没有昨天那么严重了，今天自己在家躺着呢。”
“中午你也可以回家看看他嘛。”
陆柚不置可否，笑一笑就过了。昨天张一病得那么严重，她没办法把他自己扔在家里，他都醒了，她很不必像个忧劳过度的慈母一样事事都要管。
“秦处已经向局里沟通过了，这一次第一医院的审计由王科和孙成安加上咱们俩来，到时候审计报告只署他们两个的名字，咱们还是一样的工作，只是咱们按照秦处的工作安排来干。”
“意思是，咱们乔装改扮。”
朱科大笑：“也是也不是。审计的工作，我们也要参加，我们要留心我们要看的东西。毕竟，咱们还是按照审计的工作方式。”
“明白。”
陆柚微笑点头，心里已经把这一串领导的安排都骂化了。王科那个小心眼，她怎么干也不可能让他满意的。何况还有千年鲶鱼精孙哥，平日里自己的活都滑不溜手，何况四个人干这些，他肯定全程摸鱼。
“已经发了函询吗？”
“审计通知书都发了。正常这周就要开始了，只不过不知道怎么，覆文老是没回来。小陆啊，这个具体的工作安排，就别跟别人说了。”
陆柚点点头，他想让她别告诉张一。这就是她参加这个专项组的不便之处，但是之前已经说过多次了，她也不想再多说了。
“我们俩从不聊工作的事，医院的事他说了我听不明白，我的工作，他也理解不了。大家就在一起吃吃喝喝而已。”
朱科又大笑：“都快结婚了，怎么能说是吃吃喝喝。到时候结婚跟我说啊，我真喜欢你们小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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