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也开始查李丽华的真正死因了?那和审计有什么关系,就他所知,第一医院在那次试验药里,只想得到一些虚名,也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他不懂这世间的事,怎么能这么复杂。
蒋易萌不说话,陪他站着。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很不好,坐在车里掉眼泪。我想,我应该让着她,后来她总是笑话我太怂太软弱了。萌哥,我还有事要做,你帮我告诉她,我那么怂,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你要做什么?”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要是早知道她不会见我,我也不该回来的。我还必须回一趟G市,我在那边的事还没结束。我现在就走了。”
“好,你一路顺风。张一,别辜负她。”
“我不敢的。”
张一回家洗了澡,这儿去G市的航班和高铁已经没有了,只能明天走。他睡不着,开车到了他和陆柚的婚房。他没打算上楼,看家里的灯亮着,他反应过来,大概是他爸爸在关窗。
结不成婚了,他一定很失望。他悄悄上楼,他爸爸果然哼着歌在盯着柜子看什么。
“爸。”
“哎呦,你吓我一跳。你不是出去了?我看看,柜子这么天天敞着门,会不会变形。”
“我们俩用起来,也不会这么细致的。”
张一也难以启齿。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周边的一切。以为要开始的新生活,一下子拉得好远。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他爸爸兴兴头头,张一想问有什么好事儿,想起那个合同。
“你那酒的合同签了吗?”
“没,约好了明天见面。”
“别签,你拿到那个合同,你跟柚柚联系,说我让你带着这个合同去找她的,后面按她说的做。”
张良平吃惊地盯着他。
“是跟你有关系?你到底干什么了啊!”张良平颤声问。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糊涂,若是那个单子跟他有关,他得做什么样的事情,人家才肯给他这么多的报酬?
“你放心,我没做坏事。有人要害我。”
“拿钱害你?!你?”
张一硬着心肠,轻快地说:“是,我说不清,我只是有点感觉,但我得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爸,我和陆柚结婚的日子往后延吧,我们现在,都没有心思结婚了。”
张良平在他胸口锤了一拳:“你妈在最穷的时候,连给人找错了钱都不敢昧下啊!”
“是,所以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爸,我想起来了,我今天就能走。我不跟你说了。”
张一想起顾天那次来,说隔壁市只有红眼航班,他不愿意坐。他现在去隔壁市应该能赶上吧。
他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查,那航班十二点多起飞,他来得及。
他开车往外走的时候,陆柚开车往里走。两个人小区门口会车,两人都看到了对方。
陆柚想来见张良平,张一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解了安全带,想立马下车。
好久没见。能一块儿出现在这,也算心有灵犀。
“柚柚!”
陆柚听见李昭的提醒,向张一摇摇头。张一明白自己的大多数猜测都是对的。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去尽可能地找到一个答案。
张一朝她闪了两下远光灯,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柚笑了,也闪了两下远光灯。
张一在她身边驱车离开,一如两人初见之时。
77.崩塌
天色半明的时候,张一打通了许院长的电话。
“老师,打扰了。我今天必须见您一面。”
许院长的声音苍老而颓败:“我在家,你来。”
“我就在您家楼下。”
树上的晨露娇艳欲滴,许院长的家在君同附近,太久了,这里已经是个老社区了。半条街外有开了几十年的早点摊,张一折腾这一晚饿得狠了,吃了一大碗豆腐脑。
许院长心事重重,只吃了半碗小米粥。老邻居亲近地跟她打招呼,她应接不暇。平日里她不会来这吃早点,她会在医院食堂吃。
她的一生都付出在君同了。
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吃了饭,她带着张一往君同走。
“什么事?”
“老师,之前您去我们那,给我的患者推荐了C司的新药,您说是经过师兄和何明验证的,效果很不错。我用了,那患者身体急剧恶化,突发了呼吸短促,没救回来。师兄和C司当时都说,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是药的问题。所以患者家属即使满腹疑虑,也接受了所谓的人道主义补偿,这件事就得到了平息。但我这几天看病例系统,这样的患者,在君同至少有九人,而直到我师兄出事的前一天,君同都没停止过这个药的使用。”
许院长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个药……有这样的问题,他们怎么不说,怎么不停止用药。”
看来她真不知道。张一有些放心,继续说:
“老师,师兄的其他问题,他们都能查出来,这些,只有医生能发现。这些病人的死因都被掩饰得很好。如果您不说,这药可能就顺利上市,有君同的信用背书,它很快就能推开,到时候,还要有多少这样的患者,我都不敢想象。”
“是……是。”
许院长罕见地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张一从没见到她这样,她一直精密得像个机器,在对待病人的问题上,她总是泾渭分明。
“老师?所以,我希望您能出面,声明这个药是不可靠的,用君同的数据,和您的权威性来迫使C司取消掉这个药的上市。”
张一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我能保证这个药不能上市,可不可以?”许院长艰难地开口,“我还有这么几分薄面,我一定会保证这个药通不过。”
张一不敢相信。
“老师!”
“现在是科里很艰难的时刻,再出一件这样的事,就完了。我的方案也能达到你说的效果。而且,今天我马上就会通知所有科室都不得再用试用药。”
“死了的人就不配得到一个结果吗?我这死了的患者是一个单亲妈妈,她一辈子都很努力,从摆地摊开始,在大商场里开了好几家店,她儿子大四,女儿高三,她本来想保守治疗,我劝她积极一点,治好了,她就可以看女儿上大学,看儿子找到工作,走上正轨,就差这么几个月,她死了。她只是刚刚耐药了,如果没有这个药害她,她是可以撑到的。”
“对不起……张一,对不起。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你们医院的很重要的角色,你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很多事,不是只能有一种解决办法。”
“老师,我从我们那,开车到隔壁市,半夜上飞机,凌晨飞回来。就为了见您一面。我满以为,您的答案不会是这样的。”
“我以我这么多年的医德来发誓,我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这个药上市。”
“他们的研究人员跟我说,在君同之外还有五百多例受试者。不公开说,那些渠道的人怎么办?”
老师颓然。
“张一,我很老了。顾天死了之后,我更觉得我老了。这段时间之后,我就会卸掉我的所有行政职务。未来是年轻人的,我早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顾天帮我撑着这一大摊子,我很感激他。要是我能早点把这些身外虚名甩出去,他不至于有今天的下场。何明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今天还要配合谈话。我没有心力去折腾这些了。你也给顾天,给我,给君同医院都留些颜面吧。”
“师兄去年第一次去S市的时候对我说,我们要联络起来,形成一个沟通机制。彼此联结,守望相助,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很好的事情,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老师,坏事都是师兄做的,你就没有得到好处吗?师兄就要自杀之前,还停掉了这些药的处方,如果他能把一切说出来,不是什么事都这样捂着,他也许不会死。”
张一低着头,难掩失望:“明白了。老师,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张一。你不必再回君同去了,你的账号,我马上会通知技术科停掉。”
张一心里失望极了:“好。我也还有别的事,我不会一直在这待着的。”
张一没有很久,他的车停在隔壁市,他这次还得飞那边。他的行李他已经趁晚上的一点时间收好了,算一算,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
他下飞机,一边开车回去,一边打电话给李斌。
“我想跟你见一面。”
李斌的声音四平八稳:“我今天下午替科主任看门诊。”
“你可以挪出去的。”
“那我商量一下杨大夫。”
在医院一条街外的咖啡馆,张一选择这,完全是因为这个咖啡馆外有空地停车,他可以和李斌马上就走,一刻不停。
李斌如约前来,服务生问他喝点什么,他说他不喝。
“什么事?”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李斌眉头皱起:“什么做了什么?我听不懂。”
他比张一大两岁,看着比张一老很多。他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头上好多白头发。张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国庆节之前咱们俩加班做需求表,在新楼里一点点计划未来这个科室的东西应该怎么排布。后来需求表交了,再回来的时候,加上了一些限制条件。有了这些限制,很多仪器就只能买T司的了。”
“是,这没办法。无论领导们基于什么考虑,当时你是接受的。”
张一点点头。
“你是来套话的么?替陆科?”
“替我自己。李斌,我们去自首吧。你以为他帮你买个房子是对你好吗?他们想让你替他们顶罪。到时候领导可以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点点失察。”
李斌摇摇头:“房子是我自己买的,付款贷款协议在办公室里,要不是最近领导们都不在家,没有人签字,我的贷款早就该办好了。”
难道一切都是他弄错了吗?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知道。你也许不太相信我能凭自己的努力在这儿买一套房子,但是我确确实实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张一,你也许自己没有感觉到你身上的优越感,如果是小韩买了房子或者杨大夫之类的人买了房子,你会觉得是领导给的封口费吗?”
张一闪过一瞬间的自我怀疑,但又打消了怀疑。
“从二期招标开始,所有的工作,有我就有你。陆柚现在因为知道的一些情况,已经推迟婚期了。他们应该是想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们身上,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他们去找我爸,签了一个虚头巴脑的供货协议,几十万的利润,要不是我爸问了我,这个协议恐怕就会成为我的罪证。你的房子如果来的真的问心无愧,那我向你道歉。我和你见完面,要去把我自己的事情都说清楚。但我不能就这样去,我得来见你一面,我要劝你和我一起去。”
李斌定定地看着他:“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做了什么,你是应该自己去说清楚。”
“李斌,你怎么就不明白,如果我去了,不带上你,你就没有机会自首了。你说我看不起你,我师兄死了你知道吗?他老家比你更困难,更帮不上忙。他在G市买了房子买了车,我也以为他的生活就好起来了。可他把命搭上了!我昨天去送了他,他女儿,和你的女儿差不多大,她再也见不到她爸爸了。李斌,你跟我走吧!”
李斌似有动容,还是决然地站起来:“张大夫,你要是有什么什么情况,你一定得去交代清楚。我说了,我……我不去。也没时间陪你在这闲谈,我有门诊,先回医院去了。”
“我会在这等你半个小时。李斌,面对结果的时候到了。”
李斌出了咖啡馆的大门,他讨厌咖啡馆里那种甜美暗昧的气味。
张一的买了新车,李斌其实知道,他装作不知道。此时,这辆车就在路边停着,和张一所有的东西一样,洗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散发着那种理直气壮的意味。
他气愤地朝轮胎踢了一脚,继续向前走。
张一坐在咖啡馆里,小韩给他发消息:
“李斌说你回来了,你俩怎么有事还得外面说?知道么?王院长也被弄走了,他给检验科的人发两份工资,把所有的检材都多取了一份。”
张一盯着这句话,他们要隐瞒的事情是这件么?
“我的东西你替我收拾一下吧,我的听诊器你好好替我收着,别的都不重要。”
小韩给他发了个问号,张一退出聊天窗口,别的事,等他从小道消息知道吧。
他点开陆柚的聊天窗口。他的事情完了,从这里到他要去的地方,开车几分钟就到了。以后一段时间,他可能就不那么自由了。
“柚柚,你现在还很忙吧?不管你看没看到我这条消息,你都不要跟我说话。我不希望我的事对你有任何一点点的影响。”
这句话,可真烦人,张一想。
“你也知道,最近我看不到你了。事情很长,我没法说完,我可能有很多处理得不够好的地方,这里的,还有君同的,或许最后的结论也不会说我毫无瑕疵,但请你相信我,我在你这里,是清白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也从不想从我的本职工作中赚取不属于我的利益。”
“我昨晚想,我不一定能很快就清白。”
这是一个两难之境,张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回避去想起他和陆柚的结局。他不知道他应该劝她早日开启新生活,还是该蛮横地要她等着他。
他舍不得她,又怕耽误了她。
李斌的电话打进来。
“我在你车旁边等你。”
张一往外走去,他该去面对现实了。
李斌颓丧地蹲在车旁边:“走吧。”
李斌上车,他向张一也向自己说:“我已经尽我全部的努力了,你不知道,人安个家,怎么就这么难。”
“没事,都说出来,爱怎么怎么样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理解,你不当医生,还可以继承家业。之前李丽华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辞职了?”
张一自嘲地笑了笑:“你跟我一起去继承家业吧。我上货,你收银。你好歹女儿都快上小学了,我去里面蹲几年,谁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呢?”
李斌虽然是这么说,但想想单位这群人,张一还真就是从来没有害过别人的那一个。今天他本不必要来这里。
“张一,陆科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什么?她哪能跟我说啊,都保密的事。”
“他们把所有患者的检样都多采了一遍,用的耗材就是赠送的那些。你临走前我让你签了一摞验收表,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你还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继承家业吗?你现在不恨我吗?”
张一停住了打方向盘的手,他盯着前玻璃,无能为力的悲伤笼罩着他。
他惨笑一声:“闹了半天,这么一口大锅在我身上背着呢?他们弄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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