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啊,到这里撒什么泼。”售票员极不耐烦地按着出票机上的按键。
“你这里有监控对吧?”沈红城指了指斜上方的黑色摄像头。
“对,你要看?”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来买票那天的监控录像?”
售票员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就变了,大声回呛到:“来来来,看吧看吧。今天真倒霉,净碰上一些神经病。”
沈红城强忍住自己内心的不悦,走进售票室,看着那台老式电脑上的监控画面。
监控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眶也越睁越大。
“怎么样,我没撒谎吧?”售票员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将那两张成人票甩了过来。
从售票室出来后,沈红城看见又有新的顾客来了,那个售票员就像是卸妆一般,迅速摆脱了刚才愤怒的脸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
这年头,人间的钱真的好难挣啊。
天气太热了,那两张薄薄的缆车票很快便被沈红城手心分泌的汗液泡得发软。
他远远地看见,陈新柯正站在景区入口处和验票员说着什么。
“这山上有座庙,你知道么?”陈新柯问。
“没听说过。”检票员冷冷地说,“票呢?”
“这儿呢,这儿呢。”沈红城从后面急匆匆地赶来,笑着把票递了过去。
这是沈红城第二次坐缆车,第一次还是大学的时候,和苏婉柔去的,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难受。而且他有恐高症,五楼以上往下看都会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沈红城,你相信我吗?”陈新柯问。
“我相信你。”
“真的?”
“真的,我相信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陈新柯皱起了眉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刚才看了一下售票室的监控记录,发现实际情况和你说的话确实有出入。”
“不会吧,有什么出入?”
“你那天去了售票口几次?”
“就一次啊,那天我下山之后都很晚了,景区都已经停止售票了。”
“那这件事真的很诡异。”
“到底怎么了?”陈新柯急了。
“监控上面显示,你的确买了往返的两张缆车票,你也的确是给了她150块钱。但除此之外,其他事情和你说的全都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你别卖关子了。”
“那天你见到的服务员,明明就是刚才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臃肿肥胖的人,而且人家也没有拿水给你。你真以为你是帅哥啊,人家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拿瓶水给你?”
陈新柯直直地看着沈红城的眼睛,读不出撒谎的任何信息。
“怎么会这样?可我明明……”
“你说你还向她询问了有关那个道士的事?”
“对,她说山上确实有个道士,但是具体法号叫什么她不清楚。”
沈红城木讷地摇了摇头,说:“也不对,监控显示你从头到尾就和她说了一句话:“成人缆车往返。”
“这怎么可能呢?”
“人的记忆很多时候都会骗人的,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说的是美国有个作家,他……”
“够了,我不想听,总之我没骗你。”陈新柯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你没骗我,但是事实摆在这儿,你还是好好想想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会出错?”
“监控,这里的监控就没有可能造假吗?”
“我看了,那监控没什么问题,而且人家卖票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他妈我哪知道?”
“你能不能冷静点?”
“唉,我的头又开始痛了。”陈新柯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缆车很快就抵达了山顶,陈新柯照着几天前的路线,急急忙忙地朝着那座破庙走去。他的心里早就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如果那个凉亭和那座破烂的庙宇全都不存在的话,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当场疯掉。
当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抵达了那座凉亭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我没撒谎吧。”陈新柯激动地说。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看见了那个凉亭没?前几天,我就是到这里来找那个道士的。”
“可是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啊。”
陈新柯发现,虽然只过去了几天,这个凉亭却变得截然不同,不仅茅草遍地,而且栏杆立柱上也满是裂痕。
好在那一棵椤木石楠还在,旁边的破房子也还在。
“这地方,我感觉有点怪。”沈红城说。
“你怕了?”
“这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那咱俩进去看看。”
陈新柯缓缓推开了门,发现里面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墙上贴着几张元君的画像。
“看来他们已经跑路了。”沈红城说。
陈新柯没搭话,一只脚刚迈进门里,便快速陷了下去。他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沈红城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抓住了陈新柯的手。
“啊,沈……沈红城,救我。”
“你……你不想死的话就别吵。”
沈红城感觉两只手都要被拉断了,疼得龇牙咧嘴。在把陈新柯拉上来之后,沈红城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胸腔都有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感。
二人战战兢兢地朝着那个巨大的洞口望去,发现这个陷阱的底部,居然插满了尖锐的钢刀和荆棘,一旦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风越刮越大了,蓝紫色的闪电把天空突然切割成一个个小小的碎块。雨丝很快就飘洒了下来,那棵椤木石楠摇晃得就像是一个婀娜多姿的鬼怪。
贰拾叁:房客
这是近些天来,沈红城睡得最好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诡异的声音,也没有难闻的气味。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在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之后,沈红城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大概是灯光的原因,他竟然感到自己的样子有些陌生。泛着油光的侧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球,充斥着狰狞的色彩。
这间房子似乎会加速人的衰老,吸收人的寿命。
昨天傍晚,沈红城与陈新柯从景区回来之后,他们去派出所报了案。虽然警察把一切都记录在案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钱追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在他俩准备离开的时候,警察突然提出让二人做一个试纸尿检,他们虽感到疑惑,但还是配合了。现在沈红城忽然想到,可能是因为他俩面色苍白,精神萎靡,警察怀疑他们涉嫌吸毒,而试纸尿检可以检测尿液中的胆红素、尿胆原、酮体、葡萄糖、蛋白质、白细胞、pH值等多项指标。是否涉毒,立刻就可以得出结果。
就在沈红城胡思乱想之际,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他的心突然一下就揪紧了。
为什么这栋楼的后半夜老是出事?
那敲门声越来越大,先是敲门,然后变成了重重的拍门,最后演变成了砸门。沈红城仔细一听,立马松了一口气,因为敲的好像是对门的那间房。
他透过门镜往外一看,只见两个穿着破背心的人站在门外,一高一矮,那俩人的手臂上还纹着一些怪模怪样的纹身,穿着一双颜色很淡的人字拖鞋,正在吸烟。沈红城记得陈新柯说过,对门住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如今看来,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不然哪里会招惹这种人呢。
过了好半天,对门开了一条缝。右边那个矮子猛地踢了一脚房门,门框狠狠地撞在里面那人的头上。门一下就全部打开了,像秋千一样打着晃,屋里的那个女人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栽倒在地。
“大哥,这臭婊子果然在家。”矮子恶狠狠地说,并且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高个儿简单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四周,蹲了下来,压低声音问:“到时间了,钱呢?”
“我没钱。”女孩说。
“你个贱人,又他妈没有?你真的以为用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就能走脱吗?”
“我根本就没想走。”女孩淡淡地说,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渍。
“你就真的不怕死?”高个儿混混问。
“呵,谁会不怕死呢?只要是人都怕死。你觉得你们干这行,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很久吗?”
“你妈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宾,给我把她下面扒了,我倒要看看,这婊子下面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好,谢了大哥,这种事儿我最拿手了。”矮子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不要,放开我,你们这帮混蛋,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矮混混从女人后面用右手狠狠地地锁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左手伸到女人的裙子里开始扒她的内裤。
“上次那个是你先的,这次这个我先。”高个儿混混说。
沈红城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场景了,隔壁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先是解裤带的声音,然后是凳子倒塌的声音,最后是女人的低低的哭泣声。
沈红城立刻打开了门,冲进了对面房间,只见那个高个子正穿着短裤趴在女人的身上,矮混混则按着她的双手。
“你们这俩混蛋干什么呢,快点儿给我把她放开。”沈红城厉声喝道。这一点是韩泽鸣警官教他的,对付这些欺善怕恶的城市垃圾,不能输了气场。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沈红城在去年夏天和死神擦肩而过之后,胆子壮了很多。面对毒贩这种级别的亡命之徒,尚可一战,这些搞点破纹身吓唬人的混混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个儿混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沈红城,满脸疑惑。
“你他妈谁啊?”矮子问。
“无可奉告,快点儿把她放开。”
“滚一边去,你他妈再跟我唆,老子扒了你的皮。”
“警察,再动一下试试。”沈红城吼道,然后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警官证。
那是韩泽鸣的警官证。
两个混混脸上瞬间就失去了得意的神气,翻身下床,死死地盯着沈红城,一脸挑衅地说:“警察了不起啊?阿宾,咱们走,今天算咱们倒霉,让阿SIR先玩吧。”
二人踉踉跄跄地穿好裤子,临走还用手指了指面如死灰的女人。
沈红城的心其实在狂跳着,他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但是如果真的打起来,他的胜算并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自从去年受伤之后,右手总是难以使上劲。一旦用力过猛,整个上半身便会阵阵酸痛。昨天在陈新柯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他的手因为承受了巨大的拉力,后来半个多小时都毫无知觉。
其实在沈红城刚上初中的时候,沈重南在舒城找了一位老先生,教授沈红城孙氏太极剑术,用以防身。那位老先生已经七十高龄了,他的剑术精湛,师承他的父亲。而他的师公便是清末时期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手”孙禄堂。
沈红城其实对剑术和格斗并没有什么浓厚的兴趣,但是他在一部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纪录片中看到过孙禄堂的介绍。九一八事变爆发前夕,日本在他们国家筛选出六位技击高手前来中国挑战孙禄堂老先生,因孙禄堂曾于1920年非常轻松地战胜了日本天皇钦定武士坂垣一雄,所以在日本人看来,挑战成功就也象征着日本武道打败了中国功夫。他们这次提出只比功力,不比技巧,想利用孙禄堂年老体衰以及人多的优势取胜。那一年,孙禄堂已经七十高龄,正专注于道功的修研,对实战技击已无兴致,谦让不过,答应一试。因孙禄堂一直以来都鄙屑好勇斗狠,提议以游戏的方式进行切磋。所以比试的时候,他平躺于地,先由四名日本武士任意按锁住四肢,再让最魁梧的一名坐于身上,用双腿盘住腰腹,双手按锁住头部,然后另一人报数,数到三时,若无法起身,便算输。起先不仅日本人认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就连孙禄堂的家人也暗自担忧。不料在比试开始数到二时,只见孙禄堂一跃而起,五人皆被弹出丈外,昏扑于地。
当时中国和日本皆举国震动。
从初中一年级直到高中毕业,沈红城除去学业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练习剑术。其实他不明白父亲让他学这个的原因,但是他知道父亲一直以来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有一定的道理。经过六年的研习,沈红城的剑术修为已经远胜于一般的竞技选手。但他的气力与同龄人相比,略显不足。因为除了剑术之外,老先生也教授沈红城拳法,而沈红城在这方面的能力则不尽人意。
只可惜现在手中无剑,不然解决这俩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在二人离开之后,沈红城打开了窗户,试图让清冷的空气驱散室内浓浓的烟味。
“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沈红城环顾着房间四周的狼籍景象。
“没事,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女人苦笑了一下。
“这叫没把你怎么样?他们刚刚在侮辱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刚刚在侮辱我?你在外面偷看?”
女人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沈红城一时语塞。
“说到侮辱,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侮辱吗?”女人踉跄着穿好内裤,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真正的侮辱是‘穷’,没钱并且活在这个世上,等于每一天都在受侮辱。”
“你现在很缺钱是吗?”
“难道你不缺吗?”女人轻蔑的笑了一下,那笑声很冷。
沈红城没有回答,夏夜的凉风一阵阵地吹进来,刚才的睡意已经完完全全消散了,但心理的酸楚却止不住地往上泛。那种酸楚很特别,宛若一种陈醋里加了辣椒油的痛感,让人无法回味,只能一阵一阵地深呼吸。
如今的中国,穷似乎成了原罪。如今所有的情感、人际关系的维系,甚至是人的生死,全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沈红城此行,说到底也是为了钱。
“对了,你为什么要冒充警察啊?”女人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警察?”沈红城感到诧异。
“呵,果然。我也是猜的,棉城的警察一般不会把警官证带在身上的,而且展示警官证一般是进行一种身份证明,而你刚刚却像是在自保。”
女人的话让沈红城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撇开话题,说:“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日后他们没准儿还会回来的。”
“没用的,不管我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棉城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这帮人究竟是谁啊?”
“放高利贷的人。”
“高利贷?你找他们借钱了?”
“不是我借的,是我爸借的,他成天东躲西藏的,这阵子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所以这些人只能找我要。”
“那你爸可真够混蛋的,你妈去哪儿了?”
“前几年吸毒过量,没救回来。”
“唉,又是吸毒。”沈红城懊丧地叹了口气。
“这不奇怪,棉城很多未成年人都吸毒。”女人顿了顿,看向沈红城,“其实我爸也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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