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早点起床,吃个早餐。沈红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翻身起了床。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红城三下五除二地刷完牙,洗完脸,套上了一件正式的白衬衫。
就在这时,他透过窗子依稀看见屋外竟然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光鲜,身上背着个时髦的挎包,手里还拿着个袋子。由于是背对着沈红城站着,所以看不清她的长相。因为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学校的教职工,沈红城基本全都认识,而且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外地人,鲜有探亲者前来看望他们。
沈红城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闲人闲事,他在书桌上抓了一把陈皮糖塞进口袋,便准备出门。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由于一下没站稳,他把整个鞋架都给弄倒了。各式各样的鞋子瞬间散落了一地,一股浓烈的臭味也随之铺面而来。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的。
沈红城怀着好奇心缓缓打开门,发现敲门的人正是刚才看见的那个中年女人。
“你是沈老师吗?”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的话,甚至听不清她的吐字。
“啊,对,我是沈红城,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从棉城来的,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女人的声音稍稍大了点,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您从棉城来的?”
“对,我是今天凌晨五点到的,你肯定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给您买的,你凑合吃几口吧。”女人说完,从手腕上挎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一盒法式可颂和一杯冰咖啡。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您自己吃了早饭吗?”
“我早就吃过了,其实我已经在你家门口等您一个多小时了,这一大早的,我也不敢打扰你休息,我知道,现在当老师的都累。”
“啊,您这真是让我太不好意思了。”
但是就在这时,沈红城突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咱们之前见过吗?”
“没……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沈红城的语气冷了下来。
女人笑了笑,递给了沈红城一张黑色的名片。
沈红城打开一看,先是震惊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女人。
“有什么事您进屋说吧,这外面也怪热的。”
“诶,好。”女人笑着点了点头。
进门之后,女人显得有些拘谨,她上下打量着沈红城家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沈红城似乎看出了女人的不安。
“噢,没什么,你一个人住吗?”
“嗯,我女朋友偶尔会过来住。”沈红城倒了一杯水递给女人。
“啊,谢谢。”
女人双手接过水杯,然后随手把挎包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就在这时,沈红城注意到对方的挎包居然是GUCCI的,而且款式很独特。
“您找我具体是什么事啊?”
“你没有收到你们组织的通知?”
“可能有延迟吧,我暂时还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
“是我的女儿丢了,我希望你能帮忙找到她。”
“您女儿失踪了?”沈红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是香草拿铁,可能是因为时间过久了,里面的冰块已经基本融化,味道没有那么甜了。
“嗯,她已经失踪半年了。”
“您报警了吗?”
“报警了,警察也找了,只是没有结果。”女人懊丧地垂下了头, 把手指插入发丝之间。
“半年前?那大概就是今年的春节期间吧。”
“对,准确来说,就是今年的大年初二,我们一起去了公园郊游,在即将返程时,她突然说要上厕所,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
其实这类失踪案并不罕见,S省有近4000万人口,每年大约有4万人失踪。这些失踪事件里很多其实都算不上案件,因为那些不翼而飞的人有的并非遇到了危险,而是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码。
有离家出走的,有和恋人私奔的,甚至还有想不开去寻短见的,应有尽有。这个社会以及这个社会中的人,都在越变越复杂。
沈红城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故意避开你?”
“额,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但是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我们母女俩感情一直很好。”
“真的吗?”
“真的,只不过她最近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概是一个月前,她知道了她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沈红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失踪案可能单纯就是一出肥皂剧中的插曲。
“噢,这是您的家事,我不好多问,那您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她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去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女人果断地摇了摇头。
“您这么肯定?”
“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且这一点我女儿她也已经知道了。”
“哎,抱歉啊。”
“没事,我前夫那个人也根本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和他早已没有了任何感情,在我怀孕半年的时候,他就因为酗酒猝死了。”
“那您现在的丈夫知道您女儿失踪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虽然我现在的丈夫是个生意人,平时工作很忙,但是对家里人是最关心的。”
沈红城皱了皱眉头,拿出了一个本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女人,说:“我需要您女儿的具体信息。”
“我女儿名叫何云菲,云朵的云,菲德的菲,2007年生人,今年十六岁了。额……对了,我差点给忘了。”
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从包里拿出了几张A4纸,沈红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几张寻人启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个失踪女生的各项信息。
“你加我个微信吧,我可以发一份电子版的给你。”
沈红城点了点头,打开了手机微信的二维码,递给女人的同时,他忽然发现女人的手臂上竟然有大量的青紫色,似乎是最近不久才形成的瘀伤。
“您这是怎么弄的?”沈红城用手指了指女人的手臂。
“没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已经快好了。”
“撞伤的?可是这我怎么觉得像是被人打的啊。”
“不是,这个真是我自己撞伤的。”
“你既然找我帮忙,又何必骗我呢?”
“其实……其实这个是……是我丈夫打的。”
“这又是为何呢?”
“他怪我弄丢了女儿。”女人哀伤地说,眼睛里闪着泪光。
“看来您丈夫对您女儿很好啊,对继女能这么上心的,的确少见。”
女人点了点头,说:“我丈夫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虽然菲菲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他一直把菲菲视如己出。”
“原来是这样啊。”
沈红城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这份寻人启事,上面详细地写着女孩的生日、兴趣爱好、身高、就读学校、家庭住址以及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等各种信息。在那些信息的下面,是一张彩色照片。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用手比着一个“耶”的动作。
孩子是任何一个家庭的心头肉,想到自己和言歌茗以后也会有孩子,然而在这个弊病丛生的社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守护他呢?
就在这时,女人从包里拿出了一大沓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沈红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了。
那些报纸包着的,竟然是一沓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很久没有亲眼见到这么多钱了。沈红城这样想着。不对,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么多的现金。
“这里是六万块,这次案件的酬金是二十万元。按你们组织的规矩,先付30%的定金。当然,如果我女儿没有找到,这些钱也是您的。但是,我还是希望您和您的组织,能够尽最大的全力,找到我的女儿。虽然,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回到我身边,到时候尾款我也会在第一时间付给您的。”
女人说完,沈红城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心里五味陈杂。
“快钱往往蕴藏着看不见的风险与危机。”
沈红城感到耳边突然响起了这句熟悉的话。这句话是他爸爸反复对他说起过的,但他如今却忘记了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在哪个场合。
女人离开之后,沈红城看着那一沓一沓鲜红的钞票,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等到由从天而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时,时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
茶几上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声,是来自“那个软件”的一条私信。
委托案件:寻人
委托酬金:20万元
难度:B级
执行人:零
执行期限:2023年7月8日~2023年9月8日
B级?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难度,居然就是B级。沈红城的心里犹豫了一下。
对了,颁奖典礼要迟到了。
沈红城把那些钱一股脑地塞进矮柜的最底层,然后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锁孔,将那几个抽屉锁了起来。他瞟了一眼桌上那张印着雨滴图案的名片,定了定神之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一年前的往事却又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贰:乍现
2022年7月12日,暴雨。
这一天是暑假中平凡无奇的一天,因为天气不好,沈红城取消了和言歌茗看电影的计划,独自一人在家看着各类无聊透顶的电视节目。
舒城一台的新闻节目。
全国公安机关打击整治“沙霸”“矿霸”等自然资源领域黑恶犯罪专项行动视频推进会在今年1月24日如期召开,公安部党委委员、副部长出席并讲话。会议强调,要深刻认识“沙霸”“矿霸”问题的严重危害性,以更大的决心、更实的措施、更强的力度,全力推进打击整治专项行动不断向纵深发展,坚决打赢守护绿水青山攻坚战。
会议要求,要进一步增强开展专项行动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强化组织领导,每月通报战果,层层传导压力,确保专项行动目标任务顺利实现。要进一步强化破案攻坚,在前期工作基础上,全力再侦破一批涉及面广、社会影响大、群众反映强烈的黑恶犯罪案件,再铲除一批顶风作案、破坏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的“沙霸”“矿霸”。对各地发生的非法采矿、破坏性采矿案件,扫黑部门要同步上案、跟进调查,对是否存在涉黑涉恶问题进行研判分析、深挖彻查,对涉及非法采矿、破坏性采矿的涉黑涉恶案件要提级侦办、专案专办、一查到底。要进一步压实属地责任,对所有涉砂涉矿重点行业、场所再进行一次全面细致排查,逐一督促落实企业主体责任。要加强与纪检监察部门的协作配合,始终把“打伞破网”放在突出位置,依法严惩黑恶势力“保护伞”,全力追缴黑恶势力敛聚的不义之财,彻底铲除“沙霸”“矿霸”的经济基础。要组织开展集中督导检查,充分发动群众检举揭发自然资源领域黑恶势力犯罪线索,推动专项行动取得更大实效。
…………
沈红城关了电视,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凌乱不堪的景象,顿时心生悲凉。的确,舒城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中国,有太多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而且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宛若会无限繁殖的病毒一般,迅速扩散,让本来安静祥和的乐土也变得满是悲哀与绝望。
在这个世界上,钱全都涌向了那些不缺钱的人,爱情全都涌向了那些不缺爱人的人,苦难也全都涌向了那些能吃苦耐劳的人。
虽然暑假已经到来,但是学校里各种各样的繁杂信息依然每天都不断地涌向工作微信群。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琐事,也必须回复收到或已知。如今,服从的程度,就是一个人的敬业精神。
与言歌茗的约会时间是在晚上九点钟,地点是舒城市中心的梦时代广场。那是位于北京路和上海路交汇处的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一年四季都是人山人海,节假日则更加夸张,很多网红餐厅甚至要等位数百桌。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言歌茗总是表现出乐此不疲的热情,但是沈红城却总是极度反感,不想在这些形式主义上面浪费过多的时间。
暑假期间,言歌茗大部分时间都在父母那边住,偶尔才会来沈红城这边住。为了多赚些钱,言歌茗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是教一个初二的中学生学英语。因为言歌茗和那孩子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比较方便。
“今天咱们去吃‘赣味食堂’好吗?”
“就那家每天只营业五小时,限量两百份的赣菜馆?”
“对啊,我都盼了好久了,平时那家店天天都爆满,我是提前了半个月才预定到的。”
“我听说那家店的菜都是半成品,而且大部分菜品都辣得要命,说不定掺了什么辣椒精油在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不好吃那为什么那么多人去?舒城人难道都是傻瓜吗?你要是不想吃,那你说准备去哪吃?”
“我还没有想好。”
“你就是个这么磨叽的人,那就听我的,去吃‘赣味食堂’。”
“行吧,那就八点钟在新时代广场南门见。”
“九点吧,八点我还没有下课呢,你可别又迟到了了。”
“知道啦,知道啦。”
沈红城看着聊天记录,洗了把脸,拿着雨伞出了门。路面比想象的还要脏好几倍,鞋子是前几天言歌茗刚给他买的,如果弄脏了的话,一定又会被数落一番。于是他决定今天奢侈一把,打个车去新时代广场。
或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打车软件也排起了长龙。前面还需要等待十余位乘客,预计还要十五分钟。沈红城一边抱怨起这该死的天气,一边蹲在屋檐下玩起了无聊的手游。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好通过了一个关卡。
白色的比亚迪宋plus,嗯,车牌是这个A89什么的,没错。这车真是气派,等攒够钱了,我也要买一辆。沈红城这样美美地想着,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但是在上车之后,沈红城瞬间就感到了某种异样。通常情况下,网约车的司机一般都会在接到乘客之后,与乘客核对相关的身份信息,避免出现上错车的情况。但是这个司机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核对身份信息,而且像是逃命似地离开了上车点,一路上都把车开得飞快。在好几个大型的十字路口,司机几乎是闯了红灯。
“师傅,我不赶时间,您不用开这么快。”沈红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司机的年纪并不大,估计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他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了沈红城一眼,没有说话。窗外的风景宛若稍纵即逝的相机底片般飞速地倒退着,同时沈红城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个司机似乎走的不是他所熟悉的那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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