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这句话又一次闯入了沈红城的脑海。在这死神逐渐迫近的时刻,他看清了“毒虫”腰间别着的那把枪。
好,就用命赌这一把。
沈红城灵机一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刀尖逐渐偏离了心脏的位置,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刻,沈红城卖了个破绽,突然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那把尖刀飞快地插入了他的左肩下方。电光石火间,沈红城飞快地抢过“毒虫”腰间的那把枪,抵住了对方的下颚,并且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扳机。大量的血液呈放射状地喷洒了出来,温热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只听见毒贩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那把插在左肩下方的匕首,整个刀刃都没入了沈红城体内。沈红城知道自己还活着,但那股撕裂的间歇性疼痛感愈演愈烈,让他彻底无法再动弹一下。
周围的空气依然是燥热不堪的,可是为什么那股刺骨的寒冷在不断地蔓延?大概是血液快流光了吧。
他好像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漫天的星光,像是即将消逝的萤火,若隐若现。
伍:生还
在被刺骨的疼痛彻底侵蚀之后,沈红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四周完全白色的房间内,房间的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手术台,手术台的上方是一台微微发亮的无影灯。手术台的周围围着一圈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的长相似乎差别不大,每一个人都穿着淡蓝色的隔离服,戴着N95口罩。那些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按照使用功能被排列了好几排,第一排是大小各异的注射器,第二排是各式手术刀和止血钳,第三排则是包扎工具和消毒用品。
梦境结束之后,沈红城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纯白的天花板。那天花板很高,高得像是永远也触摸不到一样。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宛如湖泊里繁殖性极强的水生植物,一眨眼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红城,你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来源,沈红城看见言歌茗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两只眼睛都有些红肿,明显是哭了好多次。
“歌茗,这是哪?”
“红城,你可算醒了,你个傻瓜,你那天晚上到哪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等我,我去叫医生。”言歌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擦了擦眼角刚刚涌出来的眼泪,火急火燎地朝着病房外的护士站跑去。
在此次与毒品拆家的激烈缠斗中,沈红城左肩的韧带不仅被割断了,而且还断了一根肩胛骨和一根肋骨,贯穿胸膛的那一枪虽然并未打中重要的脏器和大血管,但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血液循环受阻。好在由于附近的夜钓者听见连续不断的枪声之后,及时报了警,沈红城才捡回了一条命。
经过这几天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沈红城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昏迷的时间较长只是因为失血过多。随着身体的日渐恢复,舒城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也开始向沈红城深入了解此案件当时的情况,沈红城自然是将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家人在得知了整个案件的经过之后,无不震惊得瞠目结舌。但是沈红城并没有将言歌茗的突然来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进而导致他中弹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不仅毫无用处,而且会加重言歌茗的内疚感和心理负担。与此同时,沈红城从警方口中得知,韩泽鸣警官因为是因公牺牲,所以他的家属也会得到高额的抚恤金和丧葬补助。不过最让沈红城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与警察的交谈中,隐隐约约得知了许多奇怪的事情。韩泽鸣警官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的疑团无法破解,警方也被困在重重迷雾之中。比如他的枪从何而来,那并不是警察的配枪。还有就是他在那天傍晚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了,可是为什么又会在下班之后去跟踪毒贩呢。这些怪事的真相,随着韩警官的殉职,宛若侧翻的游轮一般,彻彻底底陷入了暗不见底的海底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沈红城每天都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每当回想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都会隐隐作痛,而且这种痛苦很复杂,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和刀伤。在得知沈红城受伤之后,身在舒城甚至是别的城市的亲朋好友们都不停地前来探视,各种各样的补品和水果把整个加护病房都堆满了。
在沈红城受伤住院期间,言歌茗几乎没有合眼,和沈红城的父母轮轴转地看护他。言歌茗的父母则每天在家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可口饭菜,煮着各种各样的汤送来医院。
虽然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但是沈红城觉得在医院的每时每刻都非常煎熬。一天傍晚,他看着正在削苹果的言歌茗,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歌茗,我受伤之后,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你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啊……真没想到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我只记得我昏昏沉沉的,做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
“你还说呢,医生说你的血都快流干了。那天晚上,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居然还插着一把刀,到场的警察都以为你死了。”
“唉,歌茗,那天晚上,我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杀了两个人,这肯定会是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红城,别想了,你也是没办法才杀人的,而且那些人都是毒贩。大家都说你和那个交警两个人居然可以在那种条件下把他们全部击毙,简直就是奇迹。”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推门走了进来。虽然言歌茗和沈红城的父母已经很熟了,但是因为沈重南总是透着一股严肃的气息,致使言歌茗每次见到他们都显得很拘谨。
“爸,你来啦。”言歌茗立刻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
沈重南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说:“小言啊,快到饭点了,你去食堂买点饭菜来,你爸妈这几天也忙上忙下的,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叫他们今天别送饭了,你和红城就到医院吃吧。”
“那好吧,爸,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我随便,你买些你们爱吃的就行。没事,红城这里我看着。”
“那好,我很快就回来。”
“嗯,路上慢点,这个时间点,食堂人多。”
言歌茗点了点头,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便快步走了出去。
言歌茗出门之后,沈红城看见父亲在自己面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知道父亲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说教了。沈重南看着沈红城的目光像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审视,总是令人觉得如芒刺背,不过沈红城从小到大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审视。
“爸,我错了。”沈红城率先开口。
“你错哪了?”沈重南一脸疑惑。
“我不知道,但我从小到大,我在你眼里好像压根就没对过。”
“这件事你哪儿有错?你能趋利避害,绝处逢生,我只能感到庆幸。但你要明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我和你妈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别忘了,你和小言马上就要结婚了,凡事多想想家里。下次遇到这种事,最好还是能躲则躲。”
沈红城撑着药坐起身来,想要辩驳几句。
“你别乱动,天这么热,伤口裂开的话,容易感染。”
沈红城没有再说下去,他开始担心,自己这次误打误撞地咬了那些毒贩一口,自己和家人会不会招到邪恶的报复。不过到了后来他才知道,舒城警方把他的私人信息保护得很好,毒贩根本收不到有关的风声。而且那几个毒贩背后的贩毒团伙的主要活动区域,并非舒城,而是舒城的邻市棉城。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沈红城和沈重南纷纷朝门口看去。
只见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飒爽的警服,中等个子,脸上堆着笑,手里提着个很大的果篮。
“南哥,你在啊。”
“海涛,你怎么来了?”沈重南的语气有些惊讶。
虽然沈红城这些天见了不少警察,但是眼前这个人看着非常眼生。
“爸,这谁啊?”
“红城,林叔都不认识了?你刚上小学的时候,我还去接过你放学呢。那时候,你每次都缠着我让我给你买学校门口的凉拌藕片吃。说你爸妈都嫌脏,一次都不肯买。”
“哦哦,我想起来了,”沈红城咧开嘴笑了起来,“你是黑猫警长叔叔。”
“对咯。”林海涛笑着把果篮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因为那时候《黑猫警长》这部动画片正在舒城的少儿频道热播,风靡一时,加上林海涛皮肤黝黑,所以沈红城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海涛,是不是红城这事有什么问题?”沈重南紧张地看着林海涛。
“南哥,你就别大惊小怪了,能有什么事?天塌下来有上面顶着。”
“我没闲工夫跟你扯淡,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沈重南的语气有点冲,说完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红城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看看,”林海涛看了看沈红城,“红城,好样的,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我有个狗屁风范,海涛,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嗯,”林海涛点了点,又对沈红城露出了一个微笑,“大侄子,好好养伤。”
沈红城默默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父亲的脸色此时此刻变得很凝重。
在二人出门之后,沈红城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透过百叶窗往外看。窗户和大门的隔音效果一般,所以还是可以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
“南哥,等会您能不能跟陈局见一面,他知道是您儿子受伤了之后,正火急火燎地往这儿赶呢。”
“有什么好见的,我就是一个卖苦力的工人,别耽误你们这些‘人民好卫士’的时间。这件事就算我儿子他自个儿倒霉,赖不了别人。”
“南哥,你要这么说话那可就没意思了,做兄弟的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不痛快,其实当年你和梁队长那件事……”
“行了,”沈重南打断了林海涛的话,“当年的事别提了,懒得听。”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大家这些年都是各忙各的,这次因为红城这个事,咱们正好借此机会聊一聊。”
“聊个鬼,海涛,咱俩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别因为自己是个副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具体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我其实不反对工作中溜须拍马,但是一个人不能只知道溜须拍马。你别再说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别待会儿见了面,又吵架,弄的各自下不来台。”
“你看看你,还是那狗熊脾气,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改改。”
沈重南白了林海涛一眼,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拿出一支,又突然想起这是在医院里,便又无奈地塞了回去。
“南哥,烟这玩意少抽点,咱都不年轻了。”
“都跟你一样,烟酒不沾,女人不碰,当和尚?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又看不上?”
“不是,你到底有没有跟嫂子说清楚啊,我这六零后的人,咋把85年的也给我介绍来了,这不诚心耽误人家么。”
“唉,那姑娘人挺好的,就是命不好,丈夫得了肺癌,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如果不是带着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她还真准备守一辈子寡呢。”
“唉,这真是好女人啊。”林海涛感叹了一句。
“再好又怎样?现在人都嫌这种丧偶的女人命硬,克夫,宁愿找那种离异的。”
“唉,你又扯远了,南哥,晚上陈局那儿你还是得赏个光啊。”
就在沈重南犹豫不决的时候,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了一个年轻人,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飒爽的警服,对着沈重南和林海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二叔,师傅,陈局到楼下了。”
“师傅”二字闯入耳膜的时候,沈红城心里顿时为之一震。
沈重南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晓峰,真有本事,这么年轻就二级警督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师傅说笑了,依我看,红城才是真本事,谁能想到书生的枪法不是吹出来的,他的事日后必会成为舒城警界的传奇。”
“他?得了吧,红城那个愣头青哪能和你比啊。他做的那些事可能只是他的应激反应。”沈重南无奈地笑了笑。
“南哥,‘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应该对你说才对,红城这孩子以后绝非等闲之辈。”
“行了行了,海涛啊,商业互吹到此结束。”
“师傅,您还是去一趟吧,别让陈局干等了,这就是个私人聚会,没那么多讲究。”
沈重南摸了一下下巴,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说:“海涛,先说好,我是给你面子,不是冲他陈星海。”
“是是是,你还冲我面子,我有个屁面子啊。”林海涛陪着笑脸说到。
“那你们俩先下去,我跟儿子说几句话就走。”
“行,那你快点儿。”
“知道了。”沈重南不耐烦地回答到。
沈红城见状,立刻赶紧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床上,并且把毯子往身上一搭。
沈重南进门一看,斜着嘴巴笑着说:“哟,你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什么动作够快的?”沈红城一本正经地装傻。
“还跟我装糊涂?你刚刚不是趴在窗户边那儿偷听得挺过瘾的么。”
果然,知子莫若父。
沈红城也不装了,问道:“爸,我小时候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舒城有那么多警察认识你啊?”
“这不奇怪,在你出生前那几年,我去警校讲过几年课,所以很多警察都与我相识。”
“可是……可是这事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沈红城的语气透着怀疑。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而且当警察有什么好的,那么点工资。而且他们要是真的有本事,你也不会躺在这儿。”
“可是,爸……”
“别说了。”沈重南寒冷至极的目光射了过来。
“噢。”沈红城呛了口凉气,怯生生地答道。
“我出去一趟,别告诉你妈。”
“你和警察吃饭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也不能说?”
“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叫你别说就别说。”沈重南的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好几个声调。
这时,言歌茗从食堂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几份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爸,你要回去?先吃点饭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红烧带鱼。”
“不了,小言,我有点事急事要先走,你们吃吧。等会红城她妈会送鸡汤过来,你俩都喝点。”
“哦,我已经知道了,妈妈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嗯。”沈重南点了点头。
当沈重南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俩一眼,表情很复杂。
“爸爸他怎么了?感觉他怪怪的。”言歌茗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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