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雨世(下)
在输入了一遍密码之后,系统又提示需要再输入一遍密码进行确认。沈红城像是个默默念经的和尚,小心翼翼地按着手机上的每一个按键。
按下确认键之后,沈红城有些惊恐,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屏幕。果不其然,又是成片的英文,然后是人脸识别拍照。又过了五分钟左右,页面静止为一个方形的对话框,右边是竖着排列的七个人名,很像是一个QQ群。
感觉很怪,但是又说不出具体怪在何处。沈红城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点了点手机,发现这个页面居然是处于一种不可编辑的状态,根本就无法输入任何的指令或内容。沈红城轻点了两下手机的“HOME”键,将页面朝上一滑,退出了这个诡异的软件,然后再次进入。果然,之前那些繁琐的英文已经荡然无存了,呈现出来的是已登陆的状态。
沈红城看了看右下角的那七个人名,分别是七个不同的代号,即刚才前面的引导语中所提到的“霜、雾、雪、霞、雷、露、零”,名字的旁边显示着截然不同的地名。
在说完这一连串的遭遇之后,言歌茗半晌都没有出声。她知道沈红城肯定没有说谎,因为他白得吓人的脸色就是最好的答案。
“红城,如果在接受了这个组织委托之后,不去执行的话,你说会怎么样?”
“这个……其实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过。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后果自负,肯定下场不会太好看,毕竟天下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
“对了,这个是什么意思?”言歌茗用手指了指每个代号旁边的地名,“比方说你的代号‘零’旁边是舒城,这是不是因为你是舒城人,所以才显示这个城市。”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因为我发现这个地名居然会变化。”
“啊?会变化?那这个地名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你看啊,比方说这个代号为‘霜’的人,我上个月发现他旁边显示的地名是‘广州’,可是现在却显示着‘香港九龙’。还有这个‘雾’,前几天地名显示的明明是‘西双版纳’,现在却显示的是‘泰国清迈’。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地名应该是表示这些人的实时所在地,而非他们的个人籍贯。”
言歌茗的嘴巴一下就张大了:“原来是这样,那这也太可怕了吧。”
“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现在很多软件都有隐藏的定位功能。”
“那你岂不是无论去哪儿都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反正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爱监视就监视呗。”
“嗤,你的心可真大。”言歌茗瞬间觉得有点凉意,便穿起了文胸。
“当时我手机莫名其妙出现这个软件之后,我以为是手机坏了,就下楼去问了街口手机店的刘哥,想让他修理一下。”
“嗯,然后呢?”
“结果他捣鼓了大半天,那个软件也没卸载成功,最后他让我去手机专卖店问问。”
“啊?刘哥可是咱们舒城出了名的IT天才,曾经参加过全国网络信息安全大赛的,他怎么可能修不好。”
“所以啊,我知道如果他修不好,专卖店那帮人肯定也束手无策,所以也没必要白跑一趟。”
“要不咱们报警吧。”
“报警?跟警察说什么?说我手机里有鬼?我可不想被他们当成神经病。”
言歌茗无言以对,无奈地低下了头。
其实,刚开始的发现这个软件有些诡异的时候,沈红城也曾想过要报警,因为在经历过韩泽鸣警官那件事情之后,他也认识了不少警察和政法口的朋友,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得比以前更小了。他也深深感受到这个看似平静的社会并不想自己以前所想象的那么安全,很多习以为常的风景背后都隐藏着惊心动魄的杀机和危险。
“对了,这个组织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和外人说,咱爸妈那儿也别提,就当没有这回事。”沈红城突然开口。
“为什么啊?咱们家里人也不能告诉?”
“总之先别说嘛,到时候我爸妈他们又疑神疑鬼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这个组织不正常了。”
“哎,其实我觉得这个组织的幕后主脑应该不是坏人。”
“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有个屁用。”
“那你说怎么办?”
“明天咱们就一起去警局,把这一切都跟警察说清楚,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是你在胡闹,如果是为了和我结婚,要你搭上命,那这婚我宁愿不结。”
“我说过要娶你的,怎么可能不结呢,以后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沈红城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失落。
言歌茗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点,于是摸了摸沈红城的头说:“彩礼我爸说了反正也是给咱们俩过日子用的,无所谓,房子的首付不也够了么。还有就是婚庆,咱们可以找便宜点的。场面上的虚头巴脑,都可以省了,选个菜可口点的酒店就行。”
“结婚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你家的亲戚来吧。”
“那当然,咋了,你不喜欢人多?”
“他们到时候如果看见场面太过寒酸,心里肯定看不起我。不过看不起我是小事,就怕他们背后还议论你爸妈呢,说怎么把你嫁给我这样的人。”
“我老公连毒贩都杀过,谁敢看不起啊。”言歌茗的语气突然透出了一种得意。
沈红城斜着嘴笑了一下,但他的笑更像是苦笑。
“你一定要去是么?”言歌茗严肃地问。
沈红城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好,那咱们约法三章。”
“什么约法三章?”
“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就让你去。”
沈红城沉思了几秒,说:“行吧,你说。”
“第一,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必须要给我报平安。”
“嗯,行。”
“第二,如果到时间了还没找到那个女孩或是发现事情有危险,你必须立刻回来。”
“嗯,也行。”
“第三,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必须立刻退出这个组织。”
“这个……”沈红城迟疑了起来。
“怎么?对这种鬼东西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吗?你真的指望在这里发财?”
“那倒不是,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退。”沈红城为难地说。
“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能退一定要退,不能退就报警。”言歌茗斩钉截铁地说。
“行,我答应你。”
“嗯,不早了,睡吧。”言歌茗的语气里透着疲惫。
“嗯,好。”
沈红城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身上的汗已经被空调彻底吹干了,皮肤已经变得滑溜溜的了。就在刚准备躺下去的那一刻,家门口似乎传来了异动,既像是脚步声,又像是诡异的风声。
沈红城不自然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但那种声音很快就没了。
“你朝门口看什么呢?”言歌茗问。
“没……没看什么。”
“你是不是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你把台灯关了吧。”
“干什么?”
“我很困,睡吧。”
言歌茗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把灯关了。
沈红城在黑暗中看着言歌茗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丝又一丝的酸楚。因为他又对言歌茗说谎了。其实这个“雨”组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好人,他并不知道。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站在光明的那一边。
侥幸心理很多时候,可以害死一个人。
沈红城感觉自己如今就是这样,他站在这座被称之为侥幸的天平上。
虽然在案件结束之前,组织里的每个人所接受的任务是不公开的,但是在案件完结之后,会对案件的调查结果进行公示。就在今年四月的某一天,沈红城看见“RAIN”软件的主页面,发布了一条消息。
委托案件:B省强奸杀人案
执行结果:已解决
执行人:霜
2022年12月7日22时,一名18岁的少女在B省静海市城东区湖心岛桥头被四名15岁中学生围住,其骑行的电动车被直接推下湖中。该女子随后被这几个少年挟持到附近的公园内进行轮奸。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非人虐待后,这几个少年丧心病狂地痛下杀手,用麻绳将少女勒毙。据知情人称,受害人吴某在北京的一所学校读书,5月初日回家探亲,没想到会遭此厄运。
四名少年在犯案之后,不知去向。静海市警方将搜查范围已扩大至邻市,却依然未发现这几人的踪影,这几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沈红城还在疑惑这个“霜”是如何找到这四个人的时候,没想到就在几天后的新闻里看到了四个少年曝尸荒野的新闻。四名少年的尸体是晨练的老人在静海郊野公园发现的,四人身上的衣物被全部脱去了,下体被损毁严重,应该是被类似于大锤的利器砸过。经法医验证,四人的舌骨全部严重断裂,均是被勒毙的。
以暴制暴。
这就是“雨”吗?
由于拉上了窗帘,整个房间里瞬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道道白光,像是蜉蝣一般,在墙上缓缓地移动着。言歌茗已经睡着了,微弱的鼻息声,越来越大。
沈红城紧闭双眼,试着将脑袋完全放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那一夜,他睡得非常沉,并且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他梦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马路上,那条马路非常长,仿佛要延伸到天边。
那些细碎诡谲的东西好像在身边疯狂地跑过。
然后,冷笑一声。
捌:失常(上)
我们并未身披枷锁,为什么却无法定义自由?
这是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那一年是2002年,沈红城八岁。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红城的脑海里,都会时不时地冒出这个问题。这个看似毫无实际意义的问题,却像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锁链,禁锢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平淡的生活中逐渐明白,作为一个普通人,想留给人世的以及能够留给人世的,不过是相关人士的短暂念想罢了。所谓回忆,就是那些注定不能够再次拥有和经历的事情。而所谓的忘记,也就是那些不忍再次触碰的回忆。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没一会儿,细密的雨点也随之从天而降,打在火车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夏季的棉城就是如此,天气预报在这里仿佛是无效的,艳阳高照的下一刻很有可能就是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
路途虽然短暂,但是沈红城还是睡着了,在雷电与雨点的交错中做了个怪梦。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和现实之间似乎没有丝毫的缝隙。在那个真实而又古怪的梦境中,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之中,四周的墙壁都是白色的,空气中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而且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不仅无法看见外面的世界,简直连出去的可能性也没有。沈红城感到这里宛若一个巨大的集装箱,自己就像是一件即将被派送的货物一般。
虽然沈红城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却是第一次离开舒城。棉城离舒城的距离并不远,前者在S省的中部,后者则在S省的东北角,若乘坐高铁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在此之前,棉城只是一座活在沈红城记忆里的城市,而且这个记忆很遥远,不洁净。他对棉城唯一的印象全部都来自于童年时期父母的口述。
“那座城市真的很乱。”
“那里造假很严重,不仅是烟酒,连粉条和蔬菜都造假。”
“治安也不好,火车站和汽车站扒手横行。”
“站街卖淫的小姐比舒城的路边摊还多。”
“……”
诸如此类,其实还有许多更难听的话,沈红城不知道真假。在这个时代,流言就像无法抗拒的病毒一般,飞速地传播着、蔓延着,甚至有很多人喜欢这种无可救药的状态。
大概多半是真的吧,虽然沈红城自己并不了解这座城市,但是从身边人对棉城人的抵触程度可以看出来,这座城市绝对算不上是一片乐土。
下了高铁之后,沈红城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吃力地在汹涌的人群里挤来挤去,炽热的太阳像是高高悬挂在空中的钟摆,摇摇欲坠,高铁站黑压压的人群宛若下一秒就会倾泻的洪水。四面全都是不断向前滚动的行李箱,“咔啦咔啦”的声音嘈杂得让人心烦。沈红城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窃贼一样,默默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生怕别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那种只有外地人才有的迷茫。
该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沈红城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柳南冰。
当这个名字闯入脑海的时候,沈红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柳南冰是沈红城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二人算得上是无话不谈。但在毕业之后,二人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分道扬镳了。沈红城选择留在了家乡舒城,而柳南冰是棉城人,因为舒城生活压力大,而且他的家庭背景也非常普通,于是就参加了棉城的中学教师招聘考试,然后回了棉城。
自参加工作以来,沈红城每天都忙于工作中的各种琐事,想着快点多存些钱,能够尽快和言歌茗结婚。这些年,沈红城和任何同学、朋友基本都没有什么联系,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沈红城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极力搜索着柳南冰的名字。棉城火车站外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的士司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些杂音混合着盛夏的热浪,仿佛要吞噬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在搜索到柳南冰的名字之后,沈红城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
关机。
又拨了两次,还是关机。
换号了?
沈红城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艳阳高照的三伏天。自打出了高铁的车厢之后,沈红城身上的汗就没有停下来过。此时此刻,薄薄的体恤衫已经像难缠的水蛭一样,彻彻底底地粘在了他的背上。
沈红城又重新浏览了一下那人名屈指可数的通讯录,然后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叫“苏婉柔”的人名上。他想了几秒钟,然后还是拨了过去。
苏婉柔也是沈红城的同学,而且还是柳南冰的女友。
好在电话接通了,但是始终没有人接听。
沈红城连续打了两次都是如此,正当他要泄气的时候,苏婉柔居然回拨了过来。沈红城想也没想,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婉柔吗?”沈红城急忙问。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但仔细听可以发现,有一种有规律的撞击声若隐若现。
“婉柔?”沈红城又问了一句。
“红城?”苏婉柔低声问了一句。
“婉柔,是我,你现在在哪?我找你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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