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苏婉柔语气里透着惊讶。
“对,就现在,我现在在棉城高铁站,你方便的话,发个定位给我吧,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行,我用短信发地址给你吧。”
“好。”沈红城激动地说。
沈红城挂了电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沈红城便接到了苏婉柔发来的地址。
南京路光明巷十六号。地图上显示离高铁站并不远,只有大概十五公里,而且交通十分便利。
沈红城心里暗自欢喜,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汗渍,然后将手机麻利地塞进口袋。自从去年夏天那件事情之后,沈红城对网约车和的士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已经一年都没有再打过车了。
既来之,则安之。这大白天的,谁还能咬我啊。
沈红城看着争先恐后凑上来拉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心里不由得感叹生活真的是不容易。他看了看路边,发现有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司机正蹲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沈红城绕过疯狂询问目的地的众多司机,朝那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去南京路光明巷么?”沈红城哈着腰问了一句。
听见沈红城的声音之后,那个吃饭的司机立刻停止了咀嚼,扭头朝沈红城看了过来,然后草率地抹了一下嘴巴。
“去,当然去。”司机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站起了身。
“大概多少钱?”沈红城不会棉城话,说的是带有舒城口音的普通话。
“路不远,这样吧,不打表,三十块吧。”
“三十块?行。”沈红城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点了点头。
“上车。”司机笑了一下,迅速合上了还没吃完的饭盒。
车子飞快地穿梭在棉城的大街小巷,大概是由于天气太过于炎热,沈红城发现街上根本就看不见几个人,绿化带上的树木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有的都已经彻底枯萎了。车内的空调可能是出了故障,吹出来的风热一阵凉一阵,沈红城只好不停地用手里的湿纸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滴。他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上车里五味杂陈,他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喝点绿豆汤吧,我女儿中午给我送饭的时候给的,还挺冰的。”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然后递了一份塑料碗装的绿豆汤过来。
沈红城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几口就把那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灌进了肚子里,但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刚才光急着赶去目的地了,也没找个地方买瓶水。因为高铁上的水简直和石油一个价,他也没舍得买。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沈红城,不禁笑出了声。沈红城也自知吃相难看,因此没有理会。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司机开始寻找话题。
“嗯,我来棉城办点事儿。”
“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啊,这个年头可没你想的那么太平。”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
“听你口音,舒城人吧?”
“哟,师傅你真够厉害的。我普通话这么不标准吗?”沈红城笑了一下。
“这有啥,我开出租都二十年了,哪里人都碰过,更何况你是邻市的,毫无难度啊。”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来,伸了个懒腰。
“师傅,棉城是不是治安不太好啊?”
“为什么这么问?”司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我听说的。”
“嗯,其实你说的对,这里治安相比省内其他城市,算是比较差的。至少这里的本地人,不敢随便在出租车上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司机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沈红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了一下肚子。
“不过我的车你放心,不会给你上演‘智取生辰纲’的。”
司机的冷幽默让沈红城放松了下来,而且车速很稳,他甚至都有些犯困了。紧接着,司机又给他提了几条忠告。比如,陌生人的烟别乱接,里面可能有毒品;艳遇不可轻信,十有八九是“仙人跳”。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对沈红城而言,基本上没有诱惑力。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又开口问:“你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找一个朋友问点事情。”
“你朋友住在这儿?”司机满脸写着疑惑。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给我发了个这儿的定位。”
“哦,这样啊。”
“是不是这条路有什么问题?”
“你是外地人,所以你不知道,南京路光明巷号称是棉城的‘八大胡同’,这里聚集了很多卖淫的失足女。去年开始,这里逐渐开始有吸毒人员在此频繁出现,所以正经人都不太来这儿。如果你朋友真是住这儿,你最好劝她快点儿换个地方。”
“知道了,谢谢您。”沈红城木讷地说。
“到了,那里就是光明巷。”司机指着右边一条幽深的巷子说。
车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一瞬间全部都涌进了沈红城的脑海,推开车门的那一刹那,飞速袭来的沉闷热浪顿时让他感到难以站稳。
司机离开后,沈红城宛若一个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拾荒者一般,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巷子的右侧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厂,机器轰鸣的声音传得老远。沈红城远远地望见,工厂的上面有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棉城乐滨县吴氏食品加工厂”。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工人进进出出,把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装入卡车。
可能都是零食吧,沈红城吸了吸鼻子,感觉闻到了某种特殊的香味。巷子的右侧则是一排又一排的自建房,这些房子的样子毫无规律可言,都是五花八门的,沈红城把眼睛瞪得老大,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写门牌号。而且还有一个地方非常奇怪,这个巷子这么深,居然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夜里肯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红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只剩了2%的电量,刚刚解锁,就彻底黑屏了。
大概快要走到巷子的尽头的时候,沈红城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汗衫,胳膊上纹了个又像龙又像蛇的动物。
“您好,请问光明巷十六号怎么走?”沈红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十六号?”
“嗯。”沈红城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问:“谁介绍你来的?”
“没有谁介绍,我来找一个朋友。”
“我知道,来这儿的人都是找朋友的。”年轻男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沈红城秒懂对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现金递了过去。年轻男人笑着接了过去,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说:“那栋楼就是十六号,你走到巷子尽头朝右拐就到了,你朋友应该住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没有住人。”
沈红城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朝前走去。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的男人还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玖:失常(下)
当到达那栋楼的楼下之后,沈红城彻底呆住了。这栋三层楼的自建房早已破破烂烂,根本就是危房,墙体上全都是巨大的裂缝,如果换作是在舒城,早就拆掉了。一楼总共有三间房,在这三间房的最右边是通向上面的楼梯。沈红城战战兢兢地走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透过满是灰尘的窗口朝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堆放着大量的废旧桌椅和一些类似于化学实验的器材,墙壁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年画,画上是门神秦叔宝,看不出具体的年份。
是因为房租便宜吗?不然苏婉柔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红城心里有些打鼓,他倒不是心疼刚才那一百块钱,而是感觉自己突然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深井之中。
他踱着步子,走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口前。当还没往里看就被吓了一个激灵,只见窗柩上有一个巨大的狗头。那是一只纯黑的藏獒,头很大,很安静,眼皮半天才快速地眨一下,沈红城不确定这狗有没有拴狗绳,于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似乎没有说谎,二楼的确没有住人,因为所有的房门全都敞开着,里面也堆放着大量的废铁丝和旧报纸,宛若一个废品收购站。
沈红城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浓痰,但喉咙还是痒得难受,额头上的汗已经凝结成了宛若盐粒的结晶。他揣着疑惑接着往上走,当抵达三楼的时候,居然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终于能感到一丝人气了。因为走廊很干净,看来是有人长住在此。
很多房间都从外面上了锁,只有最顶头的那个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
敲了十几下门,也没见半个人来开。就在沈红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阵细密的水流声。
门开了。
但走出来的既不是苏婉柔,也不是柳南冰,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皱的衬衣,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神色有些慌乱,扯着嘴角对沈红城尴尬地笑了一下,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红城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迟疑着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半透明睡衣的女人正站在洗手池边洗脸。她的头发很长,散乱地披着,就像是一团凌乱的海藻。
“婉柔?”沈红城试探着喊了一句。
“红城,你怎么会突然来棉城啊,随便坐,帮我把门带上一下。”
“哦,好,你怎么现在才起床,还穿成这样?刚才那人是谁啊?”
苏婉柔没有接他的话茬,依然自顾自地洗着脸。
沈红城关上门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间房子的墙壁几乎都发霉了,呈现出慑人的暗黑色。二十多平方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怪味。房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铺之外,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桌子,桌上陈列着数不清的杂物。苏婉柔站在洗脸池前,反复地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在洗脸池旁边的地上,有个粉红色的脸盆。沈红城瞟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脑子瞬间就充血了。
只见那里面放着大量的成人情趣用品,有各种类型的跳蛋、脉冲震动棒、软萌震动棒、情挑小恶魔等等。沈红城见状,又侧过头去看了看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果然,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安全套。
“婉柔,回答我,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沈红城冷冷地问。
“我的一个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沈红城觉得心跳在加速。
“还能是什么客人?嫖客呗,明知故问。”苏婉柔轻描淡写地说。
这句话带给沈红城的震惊,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多人倾慕的清纯班花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但是眼前的这一切告诉他,所有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洗够了没有?”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你都不要脸了,还洗脸干什么呢?”
“刚刚那混蛋真他妈变态,一开始还说多给我两百,不想戴套,谁差他那两百块,真他妈把我当要饭的了。”
这些恶心的淫言荡语一句句地闯进沈红城的耳膜,他敏感的神经似乎受到了比绞刑更剧烈的煎熬。他快步地冲到苏婉柔的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了她那又黑又长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苏婉柔不由得惊呼一声,在她惊诧的片刻里,沈红城已经把她的头按进了蓄满泡沫水的洗脸池中。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沈红城嘶吼着。
苏婉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在惊吓与窒息的双重冲击下,剧烈地挣扎着。
“红城,你……干……什么,咕咕……快放开我,我……喘……不过,救……命。”
看着苏婉柔极端痛苦的样子,沈红城顿时也于心不忍,立刻松开了双手。苏婉柔惊魂未定地跌坐在满是水渍的地上,摁着胸口,猛烈地咳嗽着。
沈红城死死地瞪着呆坐在地上的苏婉柔,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婉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红城猛烈地摇晃着苏婉柔的肩膀,就像是极力渴望摇醒这场真实的噩梦。
苏婉柔两眼无神,目光里装满了空洞的悲伤。她呆呆地看了看沈红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婉柔,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冰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是他执意要和我分手的。”
苏婉柔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脸盆里。沈红城看见她的后背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估计是那些心理扭曲的嫖客在与她发生关系时留下的。
为了避免眼眶里的眼泪会迅速流出来,沈红城咬了咬牙,把头侧向一边。
苏婉柔从床头拿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麻利地套上,对沈红城说:“咱俩好久没见了,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吧。”
“你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觉得我还吃得下吗?”
“饭还是要吃的。以前你不是老说‘人是铁,饭是钢’么。红城,你知道么,其实当年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我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你,并不是柳南冰。”
沈红城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抬头看着苏婉柔,说:“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种谎话行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言歌茗走得那么近,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是一对,我又何必去破坏你们呢?”
沈红城紧闭了一下双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婉柔,其实大学的时候我心里最爱的人也是你,并不是言歌茗。只是当时有太多的人追你了,很多还是富家子弟,我就是个普通的草根,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沈红城话音刚落,苏婉柔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张温润的脸紧紧地贴在沈红城的后背上,有一种冰凉又炽热的感觉。
是苏婉柔哭了。她低低的抽泣声宛若锋利的刀刃在沈红城的心上搅动着。
沈红城挣脱开她的怀抱,转过身来。苏婉柔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沈红城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心正在激烈地颤抖着。她眼里噙着满满的泪水,当眼睛轻轻一眨的时候,那晶莹的泪滴就顺着修长的睫毛慢慢滚下来了。那眼泪就像是珍珠一般,不得不说,苏婉柔哭的样子真的好美。沈红城曾经对她无比心动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或许当时学校里的那群男生,别说是得到她的人了,就算是死在这双眼睛里也心甘情愿。
“柳南冰去哪里了?能不能告诉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之前住在北京东路45号。”
“你和南冰在一起,我真的替你们感到高兴,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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