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珩把车停到路边,拉下手刹,双手离开方向盘。
他一个人坐在车内,点了支烟。
跃动的蓝色火焰映出男人瘦削的脸,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以一种放松慵懒的姿势抽完了一整只烟。
不远处,路灯投下的方寸光亮之间,程鸢正低着头和人说话。
入冬了。
她今天穿了厚重的棕色羽绒服,头发已经长了很多,柔软地披在身后,黑色头发更显得脸色白皙。
但她不是一个人。
对面站着的是一位金发男生,头发微卷,个子要高出她一个头,穿着牛仔裤和黑色冲锋衣,两人正面对着面说话。
第55章 成长
池砚珩的车停在路边, 短短三十分钟内,他抽完了6根烟,萌生了178次要下车去抱她的冲动。
但他是个成熟理性的成年人, 冷静当头,他不可能不顾她的自尊, 当着她朋友的面用暴力把人拽走。
——如果那位金发卷毛的呆瓜配得上朋友二字的话。
Landen特意守在程鸢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真的等到人之后反而有些局促。
他站在光线稍微好点的路灯下, 不知等了多久, 身上带着浓厚的寒气, 说话间呼出一团白雾。
程鸢和他一起上过古典戏剧课, 对这位绅士印象十分深刻。
不单单是因为他高挺的个子和帅气的脸, 更因为他是Maria的好发小。
从曼彻斯特搬走之前, 程鸢和Maria互相交换了社交账号, 她来到伦敦的第一周就收到了Maria的消息。
“你去伦敦了吗?你见到Landen了吗?”
程鸢哭笑不得,她忙着搬家和选课, 压根不认识什么Landen。
后来每次发消息,Maria都会激动地问她一句:
“你今天去学校了吗?你见到Landen了吗?”
Maria口中的Landen是典型的精英家庭出身的孩子,大学拿了金融和法律双学位, 用两年的时间提前完成大学四年的内容,然后顺利开启研究生生涯。
不过程鸢惊讶他居然也会对文学和戏剧感兴趣。
她心说, 精英小孩就是厉害, 文理艺术齐齐开花。
直到戏剧课上,白胡子教授站在前面和大家一起分析克里斯托弗·马洛的戏剧,旁边同学戳了戳程鸢。
“你快看他!”
程鸢扭头瞟了眼,就看到Landen同学坐在后排, 他安静地从书包里掏出几根织针和五彩毛线球,一丝不苟地织围巾。
同学冲着她挑了挑眉, “上节课他也来了,我就坐在他后面,他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看你!他肯定是为你而来!”
程鸢尴尬地笑笑,说:“你应该是看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又怎么了!你们可以在这节课上互相认识,也或许下课后他就找你要号码了。”
于是,回家的路上,程鸢果然“偶遇”了Landen。
回家只有一条大马路,其他小道都藏在高大建筑里,没有路灯。
只有一次,她为了抄近道走小路,撞见墙边坐着的流浪汉和玩嗨的疯子,有几个一直盯着她的包,眼神呆滞但充满恶意。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敢走小道。
Landen和她打招呼的第一句话果然是:
“你认识Maria吗?”
程鸢只觉得尴尬。
她并不想交什么新朋友,也对这位富家公子没有兴趣,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吃饭。
但男生看起来很激动。
他从包里掏出一条蓝色围巾,又挠了挠头,动作僵硬地递给了程鸢。
“这算是见面的礼物。”
围巾用漂亮的天蓝色毛线织成,中间用黄色的小方格点缀,看得出主人十分用心。
程鸢微微惊讶,这应该就是他在戏剧课上产出的成果。
不过她婉拒了这条围巾。
她和Landen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送礼物的程度。
大概是担心太突兀,男生还在包里掏了一阵,拿出一个黑色礼袋,敞开口递到她面前。
“你可以放在这里面。”
程鸢向他表达了感谢,但她还是拒绝了这份礼物。
Landen语气诚恳,“下周是中国的新年对吧?听说中国人都会聚在一起互送礼物庆祝节日,就像圣诞节那样。”
程鸢了然,她点点头。
“对,谢谢你记得中国的新年,也谢谢你这么用心准备礼物。”她微微一笑,“但这条围巾的颜色更适合你,或者也可以送给Maria,她最喜欢蓝色。”
被连续拒绝了三次,他只好把礼物收回来。
Landen第一天见到程鸢就觉得她脸蛋娇小可爱,漂亮极了。
他对戏剧和文学那些无聊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带着毛线也要去蹭课。
对他来说,程鸢不是空有外表的女孩。
比如她英文说得很好,母语者开玩笑的隐喻和反讽她都能听得懂,不仅如此,她对古典文学和诗歌信手拈来,能把枯燥的东西讲得生动有趣。
Landen看过她在文学课上的表现,丝毫不输给英国本地同学,眼里闪着光,自信又大方。
这和他所有的白人朋友都不一样,她身上有种忧郁安静地气质,平时喜欢独来独往,看书的时候绝对安静,但在课堂展示的环节充满自信。
两种相悖的特质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
他没再强求,而是真诚地表示,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把她送到公寓门口。
这条街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teenager疯了似的攻击外国人。
“他们经常聚在一起打人,才十几岁的小孩,受法律保护,所以就算报警也没用。”
一边走着,Landen摊摊手说:“但神奇的是,等一旦迈入十八岁,所有的teenager就会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无缝转化为gentleman。”
程鸢没再拒绝他的好意,两人走在大路上,踩着路边的枯叶,并肩走了回去。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
池砚珩开车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直到看到两人摆手告别,程鸢安全进入公寓。
而他却没能下车和她说上一句话。
她不怎么热衷漂亮衣服和饰品,之前品牌方都会把当季新品送到家里,她也只是挑选一些低调和浅色衣服,一切以舒适为主。
如今,冰天雪地的寒冬里,她身上穿的却是臃肿滥造的棉服,棉花皱成一团,凹凸不平,一看就不保暖。
她头发变短了,似乎没了往日的光泽,路灯下毛毛躁躁的,头吹起来时像只小狮子。
池砚珩没法想象她怎么能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但她的眼神是亮晶晶的。
她甩掉了懦弱,说话的时候眼神能够直视对方,也会笑着和不熟的朋友开玩笑。
和之前天差地别。
曾几何时,池砚珩出差晚了几天回来,她就抽着鼻子跑过去抱他,小声抱怨着说受委屈了,嫌他回来太晚。
如今,她更像一颗顽强生长的小树,褪去往日的娇气,笔直地抽出身体,一个劲地向上窜。
池砚珩在她楼下停了很久,犹豫之间,楼上窗户里透出的黄色灯光啪地熄灭。
他还是没能去见她一面。
没有用的,他想。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解决,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而她也不是他养的小雀,不能随便抓回去关进笼子里。
池砚珩想起她辞职后的那段日子。
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她越来越沉默,明明身体没问题,却经常莫名其妙发烧。
她还有学业,也交到了新朋友,好像比以前更开心了。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要夺走这份开心?
夜深人静里,池砚珩打了半圈方向盘,掉头离开了公寓楼下。
临近年关,公司越来越忙。
杨浩说,经理那边打过三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度假村项目马上就要开始招标了,各家都在加预算,几个经理有点坐不住了,想请您回去商量。”
池砚珩看了眼日历,上面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日程,具体到每小时每分钟,这个完不成就会耽误下一个。
而他抛下十几个项目经理,在伦敦待了五天。
远程会议不是不可行,但问题是效率太低了。
线下两个小时能开完的会议,放到线上,得磨蹭到五个小时。
池砚珩揉了揉眉心,“我明天凌晨回去。”
杨浩说了句好的,就赶紧去整理文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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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京市机场下了大雪。
又是13个小时的飞行,池砚珩在凌晨回到京市。
他一个人从国际到达的出口走出来,他穿了件黑色大衣,没有戴围巾,黑色衬得人瘦削又高冷。
他在一众游客里十分显眼,机场里的欢声笑语和他无关,他穿过嘈杂混乱的人群,穿过带着三五个大箱子回国的留学生,穿过捧着鲜花接人的人群,两手空空回来了。
杨浩下车,帮他打开车门,没忍住问道:“程小姐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池砚珩照例打开平板,眼睛盯着股票数据。
“没有。”他表情看不出生气,也不是冷漠,只说了句:“先回公司吧。”
凌晨三点,池砚珩坐在总裁办公室里,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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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天驱走伦敦的雾和黑暗,带来了高温。
程鸢在伦敦只需要读一年。
她的头发又长了一截,散下来已经接近腰了。
长头发梳洗不方便,很耽误时间。来英国之前她了解到这里理发很贵,于是程鸢学着自己动手剪头发。
这没什么难的,她连修冰箱和修电线都能做到,更何况头发没了还能再长,就算剪成杂草也不过是多戴顶帽子的事。
于是第二天程鸢顶着红色小帽出门了。
她先前的积蓄只够读半年语言学校,而池砚珩给的信用卡和昂贵珠宝她又不打算动,所以生活并不宽裕。
好在读研第一年她成功申请了奖学金,学费不需要担心了。
教授了解她的情况后,经常会发邮件给她介绍零散工作,有时候是临时给会议提供翻译,有时候是帮富人家的孩子辅导。
程鸢照接不误。
她每天下午六点五十分会准时去附近的便利店,七点开始便利店会售卖半价商品,用蔬菜搭配蛋白质解决晚饭,然后在光照时间不多的日子里喝上几杯橙汁。
在雨季和雾霾的毒障里,她一天天长大,舒展成漂亮的小树。
前半年专注学业,后半年她就开始辗转实习,在教授和几位前辈的帮助下,她也开始在各个公司做翻译。
这和她最初的想法一致,找一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太多的工作,安静地完成自己分内的活儿。
最好是能在毕业之前安定下来,拿着工作的签证继续留在英国。
教授是一位带圆框眼镜的英国小老头,他完美符合程鸢对英国人的刻板印象,西装永远一丝不苟,领带平整,在雨天打黑色雨伞,上课之前必须要喝一杯咖啡。
然而实际相处中,发现小老头脾气并不古怪。
他毫不吝啬地夸赞程鸢写出来的文字,称她是个很有浪漫天赋的作家。
可惜教授不懂中文,不然也能对她的翻译作品点评一二。
“但是Chen,我必须要指出一点。”
程鸢第一千次善意地纠正他,“Cheng。”
“OK,Chen,你笔下的人物性格非常鲜明,情节也足够有趣,但你的文字太理性。”
程鸢不太理解,“作为故事的记录者,我认为我们应该用旁观者的角度来描述故事中的人和事,这会更利于人物的塑造。”
教授推了推眼镜,“不是这样的,Chen,这门课程是文学,不是新闻报道,如果你想要写出更鲜活的人物,必须要代入他们,而不是做一个冷漠的记录者。”
他翻了翻传真机里吐出来的稿件,“而且,你的结局为什么不可以浪漫一点?”
“可是教授,现实中的结局往往不会充满浪漫。”
“所以,这不是现实。”他笑了笑说,“现实已经够残酷了,为什么不让人存点幻想?”
程鸢愣了一下,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离开了。
她抱着电脑,回到图书馆,按照教授的意见继续修改稿子。
掀开电脑后,程鸢翻着文档一遍又一遍,然后发呆。
她擅长编造浪漫,比如众所周知的鲜花与求婚,烟花与告白,流星、摩天轮等等,但所有虚构的东西都被教授标出红色,附上同样的批语。
“刻意而为的浪漫没有灵魂。”
程鸢看着鲜红的批语愣神,叹了口气,她似乎要灵感枯竭。
十分钟后,她啪地合上电脑。
旁边一起来的同学吃惊地看着她,“你才坐下不到半个小时!”
程鸢一边把电脑装进包里,无奈地说:“我要出门去寻找走失的浪漫了。”
第56章 会议
没有天生的浪漫也能拿到课程高分。
程鸢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她依旧缺乏灵感,只会照虎画猫,生搬硬套别人的浪漫桥段。
好在她足够努力, 研究生期间,提前完成论文之后又投身于工作。
气流不稳, 飞机一阵颠簸后, 程鸢从梦中惊醒。
广播说大约两小时后落地芝加哥, 她摘下眼罩,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把披在身上的毛毯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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