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揽住她肩头,往里走到深处角落。
李潇视线落在她发顶。
她比他矮很多,脑袋才到他肩膀,救人的时候头发就乱了,此刻因为埋着脸抽泣,脑袋顶上几根头发一晃一晃的。
男人神情柔和下来,伸出的手指僵硬半晌,最后还是落到她脑袋上。
他托着她后脑勺揉了揉,轻声说:“好了,别哭了。”
听听!这什么语气!
她哭更惨了,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多着急。
倘若急诊科前坐着的人堆里没有他,那么他只会出现在更糟糕的地方。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李潇啧了一声:“陈家月。”
“陈家月”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不哭好不好。”
“……”没用。
“你把脑袋抬起来好不好。”
“……”还是没用。
眼看着就怎么说都没用了,男人挑眉,懒懒地慢条斯理道:“你再哭,一会儿他们都过来笑话你了。”
有用了。
陈蝉衣总算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泪痕,鼻尖泛红嘟囔地说:“笑话就笑话,关你什么事。”
笑话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还管这个呢。
李潇心里都气笑了,行,不关他事就不关。
他拎着人后衣领,稍稍扯远了点,低眸看,她眼眶红通通像个兔子,手臂还搭在他腰间。
李潇示意她自己也去看:“你干什么呢?”
陈蝉衣觉得他无赖死了,她干什么他不知道吗。
她鼻翼耸动,委屈巴巴讲:“我,我检查伤口。”
行,就这么检查,这八年医是白读了。
李潇挑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摧残我伤口吧,这么恨我啊?”
陈蝉衣变了脸色,立马将胳膊挪开。
他们两个在转角最暗的地方,最里面的灯坏了,视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伤,只是她抬起手,抱他的袖子处已经沾上血迹。
陈蝉衣立刻说:“这,这怎么伤的?”
男人笑了:“你不是医生么。”
可是陈蝉衣抿抿唇:“那我得看了才知道是什么伤口啊。”
李潇也不犟:“你看。”
昏暗的灯光从他左前方打过来,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夜色静谧,他就那么站她身前,长腿随意支着,浑身懒懒地靠在医院墙壁上。
他的外套已经被解下来,搭在臂弯,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
下摆被血染得斑驳。
“自己掀。”李潇语气倏而不明。
陈蝉衣手指颤抖搭上去,碰到他衣服,很薄的一层,指尖几乎能够触碰到他薄薄一件衣服下,滚烫的体温。
她手指犹豫着,始终不敢掀开来。
男人声音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带着点轻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脸红了个透。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姑娘一张胆怯清秀的脸,眼尾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很细,手也很小,她一双手他一个就能握住了。
李潇哑道:“陈医生,我得痛死了。”
那他痛死算了!
陈蝉衣不想跟他耗着了,猛地把衣服一掀,男人闷哼一声,她听见什么撕裂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他腰间左侧已经被灼伤,烧焦的布料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可是她把衣服掀开,那块地方被迫撕扯下来。
李潇额头瞬间涌出细密的汗。
他脸色苍白,透明如纸,张了张唇,最后只是扯出个笑:“你轻点啊。”
她眼眶又要红了,她不该刚刚跟他闹的。
陈蝉衣扯着他袖子要往光亮的地方走,哽咽着小声道:“我给你包扎。”
他笑:“行。”
她把他拉去陪护椅上,小心翼翼拿剪子把剩余的布料剪掉,一点一点剥脱,再去药房拿了药给他抹。
这些急救知识,她分明在大学复习过无数次。
在急诊科呆的这几个月,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情况,有些甚至比他严重一千倍一百倍。
可是她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一样手腕颤抖。
陈蝉衣给他抹药:“李潇。”
“嗯。”
“是怎么伤到的?”
男人坐在陪护椅上,一手抓着衣服下摆,垂眸平静地笑:“有个小孩被震晕了,火烧过来,我抱他走的时候被燎了一下。”
陈蝉衣眼眸湿润润的。
“孩子有事吗?”
陈蝉衣摇摇头:“一定没事的,秦老师在治了,秦老师医术很厉害的。”
秦老师。
李潇低眸,看着她放在外衣胸前口袋的手帕。
他带孩子来看病也是找的秦继南。
可后来,他被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时,看见秦继南帮她擦眼泪。
还把手帕留给了她。
男人身上很脏,衣服上全都是焦灰,脸也是脏的,唯有眼睛明亮。
“陈家月。”他忽然开口。
陈蝉衣抬眸,清亮潮湿的眼睛像雾,水蒙蒙地对上他:“嗯?”
李潇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突然很想问问,那个秦医生,有她说得那么厉害么。
“蝉衣!”一声呼喊打破静默。
他冷了脸。
陈蝉衣起身,看见秦继南在找自己,立刻应声:“秦老师。”
秦继南看见她身边好像有个病人,是个男人,低着头没看清脸,他也没太在意。
秦继南扯过陈蝉衣袖子:“快,那边还需要人手。”
陈蝉衣着急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秦继南疑惑地皱眉。
陈蝉衣松开手,又走回陪护椅前蹲下,她仰着小脸问他:“晚上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李潇漠然地看着她,沉默不言。
片刻后,他掰开了她的手。
陈蝉衣眼眸微微闪烁:“李潇。”
他别过眼。
看着他莫名其妙忽然抗拒的样子,陈蝉衣抿抿唇,来不及等他回答,起身小跑着出去。
视线昏盲。
这边的走廊很安静,李潇闭起眼,安静到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
刘静偷偷打量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好帅,五官英俊冷硬,和现在主流喜欢的小鲜肉审美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看着瘦,然而腰部精干结实,浑身肌肉性感又不过分夸张。
刘静想起在急诊室那一幕。
他垂眸看着眼前女生掀起他衣服,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静脸都红了。
可是后来,陈蝉衣蹲在他身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刘静冷笑。
她原先还以为陈蝉衣多厉害,不就是个关系户么。也就脸长得好看点,让医院最不动春心的秦医生都去找她说话。
现在呢。
还不是踢到铁板了。
刘静是最初忙得混乱的时候撞上李潇的。
当时走廊人很多,有人扯着她不松手,男人路过,把那人的手格了回去:“一个个来。”
当时她快被吓死了,直到被男人搭救,刘静心怦怦跳,他真的好帅啊。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被他无意间碰过的位置似乎还在发烫。
刘静是有些漂亮的,尽管并不出挑,可放在人堆里,也绝对够看了。
她觉得那个男人应该是对她有些留意的,否则在场那么多人,也有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被人拉扯,他为什么偏偏只帮她呢。
她柔柔地问他叫什么,需不需要帮助。
男人只是一句漠然的:“不用。”
急诊科前的走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哭喊声震天响。
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臂弯搭了件冲锋衣。
哪怕里面白色单衣已经被血染红,他也神情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她也不过才毕业的年纪,他这样冷硬沉稳的男人,对她而言,本来就极具吸引力。
刘静低眸抿出个笑,有些羞涩地轻声和他道:“嗯,那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来看到那个男人和陈蝉衣在角落说话时,全部碎成泡影。
刘静站在走廊拐角,看尽头处的两个人拉扯。
陈蝉衣在哭,那男人就任她抱着。
女生脸埋在他胸膛看不见,刘静却在惨白的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唇边有浅浅的弧度。
他在笑,尽管很无奈,可就是一瞬间让她知道,他是在纵容的。
刘静死死捏碎了塑料袋里的药剂。
刘桥喜欢陈蝉衣就算了,秦老师也和她走得近,现在呢,病人也喜欢她?
她觉得陈蝉衣凭什么。
心中罪恶的种子在那瞬间成倍增长。
刘静调整表情,强自镇定走过去,轻轻喊:“李先生。”
陪护椅上捆着绷带的男人抬眸。
他瞳漆黑,像是一片悄然沉静的海。
刘静耳根不自觉更加烫:“陈医生有点忙,让我把药品单交给你。”
她递出薄薄一张纸。
男人视线又冷又野,落在上面,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人呢。”他开口。
刘静见他没接,不免有些失望,咬咬唇,心里更恨陈蝉衣。
她眼珠子动了动,沉吟道:“嗯……她,她跟我们秦医生出去了,就是之前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男人起身,转身便走。
第14章 潇潇(含入v公告)
陈蝉衣出来的时候,医院外暴雨如注。
她撑了把伞,然而伞骨架脆弱,经受不住大风折磨。
没一会儿,整个伞居然就被风吹得折断了。
她只好灰心地把伞丢进垃圾桶。
眼前亮过汽车灯,秦继南摇下车窗:“我送你吧?”
陈蝉衣道谢:“好,麻烦秦老师了。”
她用手遮在眼前挡雨,小跑着上了秦继南的车,他车里开了会儿冷气,这会儿停了,温度刚好适宜。
秦继南将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这个天雨真多,天又冷。”
陈蝉衣搓搓手心,紧了紧外套:“是呀,都四月份了,还是冷。”
秦继南笑了:“倒春寒。”
可哪有倒春寒到了四月还在冷的?
陈蝉衣和他闲聊了几句,秦继南也说了几个工作上的事。
街道光影打在他的脸上。
“对了,你之前处理的那个病人,之前认识?”
“哪个?”
“就是在急诊室旁边的走廊,陪护椅上的。”秦继南说,“我看到你跟他说话。”
陈蝉衣神情愣了愣,过一会才说:“嗯,以前……高中同学。”
秦继南点头,眼眸看不出情绪:“这样。”
“嗯。”
秦继南笑:“我好像听见你说和他一起走,我听错了吗?”
陈蝉衣垂眸:“没有。”
“那怎么上了我的车?”
陈蝉衣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大雨模糊:“当时没说好,他可能先走了。”
秦继南:“哦。”
他像是没在意,看着前方,语调淡淡地道:“可是刚才从医院拐出来,我看见他在站台上。”
陈蝉衣陡然浑身僵硬。
秦继南望她一眼,笑了:“怎么了?”
她手指攥着安全带,越来越紧,指尖几乎都要深深陷进去。
沉默片刻。
陈蝉衣没办法:“秦老师,能麻烦你掉个头吗?”
*
陈蝉衣走回医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附属医院的公交站台前,男人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浑身湿透。
凌晨的夜晚,暴雨倾盆,一个小小的公交站台,根本抵御不了任何风雨。
所以他浑身都湿了,从发梢开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滴水。
陈蝉衣把包举在头顶跑过去:“李潇。”
李潇偏过头,视线从地面,慢慢落到她脸上,他瞳孔漆黑,一言不发。
陈蝉衣微微喘着气:“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男人的视线跟着她动,最后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平静,声音听不出语气:“不是你说一起走的吗。”
陈蝉衣语塞。
她那时候是觉得他不想理她,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他莫名其妙就开始生气了。
可是他用那种冷冰冰的视线,不带感情扫过她时。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的。
李潇其实平时不可怕,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时刻多一些。
可是她最怕看到他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从前是,现在更是。
所以她当时看到这种眼神。
她以为他拒绝了,她以为他不想和她走的。
陈蝉衣低头,懊恼地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应该问清楚的。”
男人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没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霎时又如同阴翳般笼罩在她身侧。
“走吧。”
她眨了眨眼:“嗯?”
李潇轻声道:“回家。”他停顿,又重复一遍,“不是要回家吗。”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往前走,陈蝉衣小跑两步跟在他后面。
“我们打辆车再走吧,雨太大了。”
男人停住脚步,像是才注意到般,抬眸看了看天:“嗯。”
他掏出手机打车,司机很快就到,两个人上了车。
就在他们上车的下一刻,整座城市上空的乌云倾倒,刹那间,瓢泼大雨灌注,地面瞬间砸出一片雨雾。
一整个路上,李潇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蝉衣偶尔会讲两句,他除了最简单基础的回应,此外,再没有别的话题。
男人偏过头,始终盯着窗外夜色。
那晚没有月亮,街道的路灯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朦胧昏暗。
李潇微微靠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夜三点多,他们终于到家,彼时暴雨狂风呼啸,天地晦暗,闪电一道道划过,雨下得如同天塌。
陈蝉衣被雨淋得十分狼狈。
她和李潇一前一后走,李潇始终在前,他高,步子迈得又大,她几乎后面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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