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麻烦把她的饮料换成红糖水。”停几秒,他又叮嘱了句:“不要含姜的红糖。”
声音不大,交谈中的同事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陈蝉衣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抠出胶囊的动作机械般地放慢,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人。
面色如常,毫无波澜,能想象出他说话时也是云淡风轻。
好像有些事情,他并未忘记。
高二上学期文理科分班后,陈蝉衣与李潇同分到十班。
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教学理念便是一视同仁。排座位从不按照成绩,每个人都会固定的轮换位置,每排都能坐到。
某次月考后,恰好轮到陈蝉衣与李潇是同桌。
晚自习。
物理老师讲完卷子便离开了教室,留时间给大家整理错题。
老师前脚刚踏出门,陈蝉衣便虚弱地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胳膊,另只手按着痛感翻滚的小腹。
李潇带着蓝牙耳机打游戏,两局的间隙,余光瞟了一眼。
她背对着,高马尾扎了一天,有点松散。虽看不见正脸,但她似乎很难捱,圆圆的脑袋时不时蹭几下胳膊。
应该不是睡着。
“干嘛呢潇哥,快准备,马上开始了。”后排有人催。
李潇没应,摘掉耳机,抬手在她桌子上敲了两下。
她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额前细碎的刘海被冷汗打湿。巴掌大的脸埋在臂弯里,脸色跟校服袖子一样白,嘴唇没有丁点儿血色。
“怎么了?”她开口,声音低到要听不见。
后桌的人又喊了声:”就差你了潇哥!“
“你们玩。”
李潇放下手机,语气说不上来有多关心,仍是很淡:“不舒服?”
陈蝉衣点头,欲言又止,扯一个微笑:“没事。”
这句话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无力。
李潇明显不信。
“去医务室。”
是陈述句,不是要征求意见。
下一秒便要起身。
她连忙摆手拒绝,刚要开口,蓦然小腹钻心的刺痛传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
李潇也随之皱眉。
待疼痛缓过,她声音更加无力,手仍是紧紧护在腹部,“不用了。”
她好像一整天都不大对劲。
稍加思索,李潇清咳了声,试探地问:“要热水吗?”
热水的功效微乎其微,但她需要点烫儿的东西。
便没再拒绝,“谢谢。”
他拿着水杯离开。
每个楼层都有开水间,还在自习课时间,接水的人不多。
但李潇直到下课铃打完才回来,没说什么话,把红糖水和热水袋放在桌子上。
陈蝉衣接过,又重复了遍:“谢谢你。”
“客气。”李潇递过去,又重新拿起手机,余光偶尔瞟她一眼。
陈蝉衣拉开校服拉链,将热水袋放在小腹处再拉上,而后拧开杯盖,浅浅地喝一小口。
水温偏高点,微烫,是能接受的程度。
她又喝一口,品出红糖水的味道,小脸又痛苦的皱一起。
“怎么?”他问。
陈蝉衣艰难咽下,唇舌之间毫无甜意,满是老姜的辛辣味。
她从小便对姜的味道十分灵敏,且十分讨厌。
麻烦同学下楼跑一趟,已经很难为情。
如果换成他人,陈蝉衣肯定会将就着把水喝下去。
但她面前的是李潇。
或许是疼痛让她失去平日的理智,她诚实道:“红糖水有姜的味道。”
“?”李潇眼底满是疑惑,紧接着,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几条红糖。
上面印着几个大字:老姜红糖。
他突然有点好笑:“挑食?”
“讨厌姜。”陈蝉衣低声,迅速抬头打量他一眼。
从五楼到小卖部,再去接水,来回怎么也要十分陈,李潇却五六分陈就回来了。
应该是跑着的。
教室后面的男生不断催着李潇一起打游戏。
陈蝉衣视线触及李潇额头上未被擦去的几滴汗,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矫情,便重新去拿杯子。
“对不……”
李潇却先她一步握到杯子。
有一瞬间,陈蝉衣触及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有点冰冷。
她假装镇定地松开,察觉到他别有意味的眼神,连忙低头。
视线里,两人鞋尖碰到一起。
她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运动鞋,李潇脚上是前几天班上讨论的哪个限量款。
她小步挪动,脚蹬在凳子的横版上。
“行。”李潇的声音带着点懒散,“那我就去买不带姜的红糖。”
陈蝉衣默了片刻,声音略微僵硬:“不用麻烦的。”
李潇站起来,又慢慢弯腰,很靠近她耳边,嗓音轻飘飘的。
“给你办事儿,不麻烦。”
热气随着说出口的话在陈蝉衣耳边旋蝉着,带着她的耳朵与脸颊迅速升温,像高烧般不自然的泛红。
之后有几次,李潇给她买红糖,再也没有买过带姜的。
耳机还没从耳廓完全脱落,她忘了接下来的动作,机械般地盯着他。
“还需要通过网约车平台?”
陈蝉衣反应几秒。
顺着他的视线,立刻按灭手机屏幕。
因为慌乱,还触碰到了音量键。
“我,我……”她结巴。
李潇从鼻腔逸出声哼笑,眉梢轻挑着,“你说。”
云淡风轻的模样。
陈蝉衣抿唇。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很蹩脚的理由。
但李潇似乎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转开话题:“你行李呢?”
她朝着大厅角落指了指,“我不着急,待会儿雨停了……”
话音还没落。
他把伞塞到她手中,大步走过去,推着行李箱,语调很平,“过来。”
她委屈极了,想起不久前种种,他把她欺负成这样,还想来亲她,没得亲了!
“你不是说要娶别人吗,那你亲她去啊,还来找我干嘛。”她尾音软得打颤,哽咽道,“我是你的什么,想要的时候就要,不要就不要了,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你知道我也会难受吗?”
她是真的很难过,他不理她的时候,和别的姑娘说话的时候,他还说要娶别人呢,他娶啊,还来纠缠她干嘛。小银镯子没有就没有,还不给戴呢,她一点也不稀罕!
她抱着被子抽噎,李潇神情带着几分沉痛和苦涩。
她全在说气话,他知道,他也没想当真,只是他爱她,爱得心快碎了,骤然听见她把他往别人身边推,还是梗得他心头一阵阵闷痛,就像快要溺水了,江水压进肺里。
原来她从前是这种感受,难怪每次都哭着说心里疼。
卧室昏黄的夜灯,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李潇怔了怔,陡然俯身抱住她,无视她挣扎推搡的力道,一点点收紧臂弯。
他语调颤抖,溃不成军,很久后才贴着她耳廓,低低喑哑道:“我爱你。”
第59章 潇潇
她一怔,推拒的动作停住。
陈蝉衣心脏陡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涩,她别过眼,轻声啜泣起来。
“家月。”李潇探身过去,单手捧着她柔软的脸颊,“宝宝,理理我。”
陈蝉衣干脆侧过身子:“别碰我。”
她又气又委屈,受了他那么多天冷落,她心里仿若堵了一根刺,扎得她好痛。
只是他压着她,她动不得,最后只好捂住眼睛,不肯给他看。
手腕上突然一凉。
她侧眸,看见李潇把她摔掉的那串朱砂链子,又往她腕上戴。那些珠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重新串好了。
周围人迸发出热烈的响声。
属高星宇拍的最卖力。
有人呛他:“哥们上台时你一个屁都不放,换成你同桌手掌都要拍烂了是吧?”
“我哪有!”高星宇梗着脖子喊。
“拍得照片在哪呢,我看看我看看。”罗意迟下台直奔李潇周边。
陈蝉衣回到座位上,如释重负般地吐口气。
室内充足的冷气下,竟然微微出汗。
旁边有瓶满杯的矿泉水,她拿起来准备喝,一拧。
盖子是开着的。
她愣了下。
旁边坐的人,是李潇。
矿泉水介于两人位置之间,很有可能是他打开的。
念此,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矿泉水,用食指推着瓶身,一厘米一厘米缓慢地将它挪到原来的位置。
他应该没有发现吧。
陈蝉衣悄咪咪往左边看了眼。
罗意迟试图直接拿走李潇手机,他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将手机举高,点下发送键。
“发你了。”
新消息提示音响起,罗意迟这才作罢。
李潇又重新坐直,陈蝉衣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在盯着指甲,圆润透红,白色月牙形状很明显。
月牙形状小真的是免疫力较低的代表吗?
“没喝过。”
突兀的一句话,陈蝉衣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什么。
视线里又出现了矿泉水瓶。
她颇为受宠若惊。
一瓶矿泉水而已,再互相推下去反而会有点奇怪。
纸条都是临时打印出来的,陈蝉衣摸出来一张。
相比于前面有些分享性的问题或者恶搞,她的问题要温和得多。
“最近过得开心吗?”
几个男生一脸失望。
“这谁问的啊,太没意思了这问题。”
但对她来说,这个问题反而比较有难度。
过得开心吗?
她不确定。
好像从小时候开始的记忆,很难用开心这么一个笼统而又积极的词语来描述。
特别是高考后迄今为止的这段时间里。
没办法用开心与否来定义。
很简单的问题,她短时间内能给出中立的答案。
“还可以吧。”
陈蝉衣如实回答。
对问题感兴趣的人没几个,对答案感兴趣的人自然也没几个。
陈蝉衣算是逃过一劫。
她顿步,两人隔着两三米,声音压得低也能听清,“换个房间。”
李潇皱眉:“?”
“原来那间停水了。”
他恍然。
走廊里暖色调的灯光,是调动情绪的高手。披在人身上,朦胧温馨。
让明明客套的对话,仿佛又加上别样的色彩。
“换到哪儿?”他刚问出口,手机便响了声,信息提示音。
陈蝉衣见他,下一秒便低头去看手机。
不知道是光影的烘托,还是错觉,他低头数秒,眼底笑意持续数秒。
是两人重逢以来,李潇所不曾对她流露的。
他又重复了遍,敛起脸上淡淡愉悦情绪,重新回复到面对陌生人的状态。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竭力压下心底酸涩,低声回:“……你隔壁。”
李潇偏头,懒懒地哦了声,客套地问:“要帮忙吗?”
视线停在她的行李箱。
“不用。”
她浅浅地笑了下,没有问他是要去哪里。
礼貌的问候似乎仅到此为止。
擦肩而过,他主动侧身,让出一条路。
房卡磁感应响起滴滴声的同时,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陈蝉衣后背瞬间挺直。
下一秒,几乎是逃兵般迅速推门而入。
但,即便关门速度再快,还是听到隔壁门开,与罗意迟指责的声音。
“你就磨蹭吧!”
背靠着门,陈蝉衣尝试深呼吸,无意识地攥紧行李箱横杆。
过了片刻,才找回力气收拾行李。
冰粉上有密集微小的气泡,是她判断手搓冰粉的标志。上面加满了各种水果,尤其是慢慢的碎西瓜与碎糍粑。
下午在酒店练习歌曲时,她只是无意间提起口味喜好,罗意迟却能清晰记得。
明明只是认识两天而已。
陈蝉衣却认为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无一不与罗意迟相配。
细心,热情,大方,从容。
平日里最美味的冰粉,在此刻显得索然无味。
她不想浪费别人的好意,即便没有胃口,仍是努力吃完大半。
酒店隔音效果很好。
但她仍能听到从罗意迟房间里传来的欢笑声。
陈蝉衣竭力想要降低自己听觉敏感度,将被子扯过头顶盖住,越是想要拒绝隔壁的声音,越是听得清晰。
清晰到,侧耳便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李潇语气中的放松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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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比妈咪,今天就先这样了哈,你们的宝贝侄子已经要不耐烦了。”
大洋那边女人板着脸:“阿潇才不会,我看是你不耐烦了吧?罗意迟我警告你……”
“怎么卡了?妈咪?妈咪?”罗意迟皱着眉,很遗憾地解释给对面听,“网络不好,我先挂哈。”
李潇对她的伎俩已经习以为常。
罗意迟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使唤李潇把吃得拿出来。
“不吃,减肥。”他拒绝。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提减肥两个字。”罗意迟恨恨道。
解决嘴馋后。
罗意迟忽然想起陈蝉衣刚离开时,结合近期李潇的反常行为:“蝉蝉听到你来就要离开。你惹她了?”
闻声。
李潇掀眸,“听到我来,就离开了?”
“应该是吧。”罗意迟想了想,“重点不是这个。你们真的只是在陶冶家见过面?”
“你猜。”
“好小子,你跟我藏着掖着是吧?我改天就问陈蝉衣。”罗意迟威胁道。
李潇觑她一眼:“行。那我明天跟江教授说一声,他未婚妻就在最后一排坐着。”
“你敢!”
李潇挑眉。
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
“你小子,不会搞一见陈情吧?”罗意迟充满鄙夷,“真喜欢的话就去追啊,别畏手畏脚的。”
李潇垂眸,自嘲地勾了勾唇。
喜欢就去追。
可如果他的喜欢对她来说是种负担,是他追了便不得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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