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持续在降温就是好事。
她舒口气,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再紧绷,陈蝉衣身体发软,撑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李潇把孩子抱在怀里。
宝宝仍然睡不踏实,他环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轻轻拍着他后背。
偶尔宝宝张着唇,呓语两句,他也尽量低下头温声回应。
孩子很快就再次睡过去。
陈蝉衣没睡,抱着膝盖,有些疲惫地看着孩子。
夜深人静的时刻,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结婚有了孩子,这样的场景,几乎称得上幻觉。
陈蝉衣移开视线。
“你回房间睡吧。”
屋子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夜色过浓的缘故,那道声线不似往日寒冷,多了些温和意味。
陈蝉衣睁开眼,视线有些迷糊,落在他眼尾。男人眼睛漆黑,仿若不见底的深潭。
她微微摇头:“不用。”
李潇还是说:“我照顾他就行。”男人眼睑微敛,对她轻声道,“麻烦你了。”
陈蝉衣心脏莫名一疼。
她还是摇头:“没有,我担心他反复。”说着,陈蝉衣勉强抬眸,小声道,“你可以今晚别把他带回去,我怕出什么意外。”
李潇微愣,随即垂下眼:“行。”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
孩子是在半小时之后醒的,刚醒来时,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睁眼看见不是熟悉的环境,嘴一撇,很没有安全感得想哭。
李潇原本闭着眼休息,孩子一动他便醒了。
感受到宝宝在挣扎,李潇裹紧毯子,把孩子往怀里带了带,习惯性轻声安抚他:“别怕,没事了。”
小孩委屈得扁嘴,眼眶通红,泪珠子啪嗒啪嗒掉,整个人都意识不清靠在李潇怀里,抽着气喊:“阿爸。”
像是还在睡梦中。
李潇托着他脑袋:“嗯。”
宝宝又哭,还是喊:“阿爸。”
“嗯。”
“阿爸,难受。”
他低声哄:“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小孩哼哼唧唧哭:“骗人。”
“不骗人。”李潇仍是那副温和模样
他摸了摸小孩头发,语调柔软,眼眸里也软成一片,没有半分不耐烦。
他们顾自说话,仿佛隔开了周围世界,自动屏蔽掉一切声音。
陈蝉衣看了片刻,垂下眼,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就这么一句句地应和答,过了两分钟,宝宝终于慢慢意识恢复过来,眼睛睁得老大。他转头看清身前抱着他的人是李潇,又喊。
然而这次是:“舅舅。”
陈蝉衣手一顿。
“妈妈呢?”
她蓦地抬起眼睛。
身前地毯上,男人半跪着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孩子,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眼神。
垂眸还是温柔的声音:“妈妈要工作,先把你送到舅舅这边来了,推推不记得了?”
推推苦恼地扬起小脸,皱巴巴的,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来前因后果。
很乖地点了下头:“哦。”
窗外雨声潇潇,听得人犯困。
小孩有了安全感,也不怕了。他还是烧得难受,靠在李潇胸口,小手攥着他手指,迷糊着说了没一会儿话,就又闭上眼睛。
直到此时,男人才抬起眼。
李潇偏过头,陈蝉衣看见那双黑眸像深潭,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良久。
李潇忽地轻声道:“没有问题要问我?”
她像是有点呆了,想点头的,随即又摇摇头。
他的眸光就一直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到最后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压迫,陈蝉衣抿了抿唇,道:“他刚刚,刚刚喊你舅舅?”
男人垂眸:“嗯。”
陈蝉衣眼睫轻颤,继续道:“他是你……姐姐的孩子?”
李潇道:“对。”他仍是看她,“我表姐跟着我姐夫来润州打工,两个人有时候忙,孩子给我带。”
陈蝉衣抱着膝盖的指关节发紧。
李潇嗤笑:“你觉得我结婚了?”
她望着他没说话。
他想起之前的一幕,继续道:“然后看到我家门口有别的女人,又觉得我瞒着老婆出轨?”
陈蝉衣仍旧眼睫微微发抖。
李潇又笑,只是这次他垂下眼,笑意透着股子冷然的自嘲:“陈家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10章 潇潇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陈蝉衣嘴唇张了张,竟然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陈家月。
她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她是上大学才改了名,去了临海后,没有再用曾经在润州念书时用过的名字。
就像是岁月脱节,她的人生在那一年,一分两半。
前一段关于“陈家月”这个名字的回忆,被润州暴雨盖去,如今回味,多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她重新回来。
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陈蝉衣心口蓦地一阵紧得发疼。
所幸最后李潇也没有再说什么。
雨夜喧嚣,他抱着孩子坐在地毯上,平时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冷冷清清。小臂和领口处的衣服还是湿的,是刚才雨水渗了进去。
他如同不在意,静静看着地面。
陈蝉衣小声说:“李潇。”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陈蝉衣其实心中无措极了,这么和他共处一室,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搁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
“你冷不冷?”
李潇吐出两个字:“不冷。”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说,如果他冷,她沙发上有毯子的。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或许对李潇来说,她不过是因为这场暴雨天困住了他,不得不走的一条路,求的一个人。
今夜结束之后,他不会再来找她。
陈蝉衣点头,小声说:“哦。”
随即又垂下眼,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
然而几秒后,李潇突然站了起来。
陈蝉衣抬起眼,看他把孩子放在沙发,长长的眼睫遮盖情绪,低着声道:“你先照顾他一下。”
说完,男人跨过地毯,抓起水盆里黑色冲锋衣,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陈蝉衣已经给孩子盖好了毛毯,小孩要发发热,这样退烧快。
看见他进来,陈蝉衣微微睁大眼睛:“你去洗澡了?”
李潇:“嗯。”
他已经换了身新衣服,干净整洁的家居服,深青颜色,看上去暖和又柔软。
李潇走过来,问她:“还有毯子吗。”
陈蝉衣愣了愣:“嗯?”
他垂眸,黑眸幽暗望着她:“给我一条。”
那他刚才不是说不冷?陈蝉衣咬着唇,直起身往沙发上扫了一眼。两条都给宝宝盖了,小孩没安全感,睡觉要盖一条抱一条。
陈蝉衣站起来,去房间转了一圈出来,手里抱着条卡其色的绒毯。
她看着李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有这个了。”
男人没问,朝她伸手。陈蝉衣把毯子递过去,他接过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绒毯就轻轻搭在腿上。
毯子的边缘有些露在地毯外,李潇将它掖紧。地毯外是放他外套的水盆,周围一滩水。
李潇避开了它。
落地灯下,他黑眸深深沉沉,他不是不冷,只是觉得刚才身上实在太脏,会弄湿她的毯子。
陈蝉衣垂眸,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左腿的膝盖像是没法直起。
李潇按住膝盖,强迫它不再颤抖。
客厅主灯的灯泡坏了,陈蝉衣嫌麻烦,一直拖着没修。此刻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影,轻轻罩在他的侧脸上。
昏暗里,李潇看她:“不去洗澡吗?”
陈蝉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晚上都在照顾孩子,忙前忙后,衣服已经浸了薄薄一层汗。
她微微红了脸:“那我去洗澡。”
李潇别开眼:“嗯。”
总归两个人还是不自在的。
她出来时,男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脚边水盆已经不见了,地板上的水迹也不见踪影,干干净净。
李潇见她过来,说:“我收拾过了。”
陈蝉衣只得点头:“嗯。”
她又走去地毯坐下,两个人一起守着孩子。
窗外雨声喧哗铺天盖地,雷电轰鸣,放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经典灾难片的开头。
可是她和李潇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地毯上,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听的一首歌:
“全世界都停了电,全世界都封了街,我所有窗子外面,被贴上黑夜……”
世界好像彻底和他们隔绝开来,城市轰隆的雨声雷声也一并远去了。
陈蝉衣洗完澡穿的也是长袖家居服,绵软合身,头发已经吹干了,只是还有些湿润。
她眼睛也是湿润的,清澈懵懂得像鹿,抱着膝盖,规规矩矩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她看孩子,偶尔也低头看看手机,就是不看他。
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情绪难明地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低低出声:“冷不冷。”
陈蝉衣有些慌张抬眸看他,李潇甚至都觉得想笑了。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吗,为什么总是满怀戒备望着他。
他视线在她眼眸静了几秒,片刻后,又落在她脚踝,意思不言而喻。
她曲着膝盖,裤管吊上去,脚踝露出来了,纤细的一把。
女生脚趾也是粉的,肌肤白得打眼。
陈蝉衣耳根烫了起来:“我不,不……”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她性子有些慢,一晚上一眨眼,像是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尽管微妙,可是她还没适应。
现在她是真的无措了:“我不……冷。”
男人听罢,轻笑了一声:“陈家月。”
陈蝉衣:“嗯。”
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他眼睛略微挑起,漫不经心的,像是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名字还能用,这样叫还有用。
李潇声音轻轻懒懒:“怎么说谎。”
她眼睫湿漉漉颤抖。
毯子的一角被他掀起:“过来。”
陈蝉衣咬着唇,慢腾腾挪过去。
李潇低眸看着她。
她洗完澡碎发潮湿,嘴唇很红润。他眸光暗。
等到她终于离他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李潇低声说:“盖好。”
陈蝉衣红着脸,胡乱点点头。他里面就一件长袖,整个手都露出来。
接过他手里毯子,陈蝉衣看清楚他的手,小指那里微微弯折错位,就像是断骨后重接,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年的旧伤没治理彻底,到如今已经有些畸形了。
她清亮的眼睛露出些担忧,还有恐惧,指了指:“你……”
李潇不甚在意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轻道:“打架打的。”
陈蝉衣微张着唇,骤然无言。
她其实还记得从前的事,上学时候李潇有几次和同学发生冲突,那会儿他们还在谈恋爱,他的教室在一楼,她在四楼,从走廊上能看见少年冷冷被训话的身影。
那年他背脊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李潇扯了扯唇角:“怎么,我在你心里印象还是不学无术?”
陈蝉衣低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潇笑了声,不说话了。
这场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她很明显的不自在。
他也没有再逗她。手肘撑着沙发,半阖上眼睛。
三点多,接近凌晨四点。
暴雨席卷。
男人面庞在黑暗中,褪去了白日里的冷意,竟然逐渐变得模糊般柔和。
她看着李潇沉默不说话,慢慢地也有了睡意。
陈蝉衣搂着毯子,小幅度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最后眼睛半闭半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陈蝉衣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件衣服。
她睡在地毯上,孩子还在沙发上。
应该是怕她着凉,陈蝉衣晕乎乎坐起,摸到身下垫着的一层厚羊羔绒被。
不是她的,被子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而身侧空荡荡,他却不见了。
大门开着,楼道风往里直灌。
陈蝉衣起身,刚走到玄关,发现他端着盘子走过来:“醒了?我弄了点早饭。”
他手上端着盘子,里面是简单的早饭,面包煎蛋。
李潇把它们摆在餐桌上,又折身回自己的家。最后他手上拎着两罐牛奶。
陈蝉衣看着牛奶,抿抿唇说:“先别给孩子吃,要是醒了,给他喂点水喝。”
还在烧着,她担心孩子吃了不舒服,会吐。
然而李潇转过身,将两瓶牛奶放到桌上:“我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道,“给你喝的。”
陈蝉衣:“……”
“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李潇拉出椅子坐下,顺手给她摆上筷子,“陈家月。”
“嗯……”
他顿了顿,最后轻扯着唇角:“你怎么养活自己的?”
陈蝉衣尴尬地也拖了椅子坐下,在他对面:“我,我冰箱里有买了菜啊。”
她看了暴雨预警,担心台风来了楼下会被淹起来,特地去买了很多菜备用的。
然而男人挑了一侧眉:“你说那两颗大白菜?”
陈蝉衣噤声。
“还是那几盒肉?”
她指尖缩起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奓着胆子磕巴地道:“有,有什么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看她,眼里像带着微微笑意:“没问题,做得很棒。”
就像是在夸小孩。
陈蝉衣:“……”
她低头哼哧哼哧喝牛奶,不理他了。
暴雨仍然猛烈,仿佛笼中巨兽被放出,整个润州城都蒙在阴暗天色之中。
中午的时候,李潇接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们两个正准备做午饭,很家常的菜,他随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小臂。
李潇对电话那头道:“没事,他没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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