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你留一下。”
你刚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又被他一句话提溜了回去,一时有些恼火,便没注意到他改变了对你的称呼。反倒是门口的韩吉意识到了不对,她顿住脚步回头张望了几秒,在利威尔的眼神示意下才一脸担心地带上了门。
“什么事还要单独跟我说啊,团长大人。”你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两只胳膊枕在脑后,气定神闲地向后仰着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会是要当面感谢我保住了您一条胳膊吧?嗨呀,举手之劳而——”
“一条胳膊?”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深沉,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对呀……”略作思索后,你意识到了问题的另一个层面,“按理说,埃尔文断臂是我在前几次轮回中得到的信息……依照契约,我本该是说不出口的才对啊……”
“是因为无意识?还是说……在作出某些‘正确’的选择后,契约对我的束缚,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松动……?”想起之前勉强和法瑞尔透露的女巨人相关情报,你做出了如是猜测。但这个推测并没有令你感到欣喜,反而让你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的一切行动,都在‘祂’的掌控中……包括那些略微变动的时间线,只有顺应了祂的心意,我接下来的行为才能引导事件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他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吗……?”
你惊魂未定,但埃尔文并不清楚你的心理活动,他缓缓走向你,声音低沉地追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一条胳膊?”
从窗外照入屋里的阳光已被男人全然挡住,你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埃尔文的影子里,他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凝滞的空间中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你。
一时间,你好像回到了第二十一次壁外调查中那个静谧无光的走廊。被视作猎物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比上一次还要严峻。
不会再有脱身的机会了,埃尔文会刨根问底。
“如果我没记错,那只巨人是从树林中突袭的,按理说,就算是为了响应我的命令,应该也不会冲到树林里吧?”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当时会出现在那里?”
“……”
大脑飞速运转着,你将所有说得过去的解释都演练了一遍,却挑不出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调查兵团的团长可没那么好糊弄,你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但不说话又显得心虚,在纠结于该作何回应时,对方却并不给你思考的机会。
“不说话吗?那我换个问题。” 他说,“之前向我讨要那三次自主行动权时,你的具体考虑是什么?”
“哈……怎么?您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既然答不上来,那就先把问题抛回去,毕竟无论如何,你的行动都没有给兵团带来损失。
“没什么考虑,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这一年来反常的活跃,都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吗?”
“……啊?”
这句意有所指的追问让你脑中的那根弦突然绷断,“反常的活跃”和“仅仅”,这两个埃尔文无意说出的词汇,精准触发了你心中的那座火山。
毕竟,费尽心思筹划了大半年的人是你,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的人也是你。忙得狼狈不堪到头来却反而被兴师问罪,即便明白不知者无罪的道理,他的措辞在你听来还是太伤人了。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活跃还有罪了?!”这大概是这么些年来,你第一次情绪如此激烈地和埃尔文呛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做个混子才更合您的心意?!”
感受到你的怒意,埃尔文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操之过急了。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抬起左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他的本意并不是伤害你,只是他必须得问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情况真如他设想的那般,那么合理利用来自未来的情报,能让调查兵团少走许多弯路。
“刚才,在宣布巨人的来源时,你的反应似乎很淡然。”
“这也是最近过分活跃的‘副产品’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你的脑袋却“嗡”的一声炸开。
“尤娜·尤利西斯,你还……知道些什么。”
“……”
不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而是“你还知道些什么”——这代表对方早已笃定,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而那用冰冷语气道出的全名更像是一把利刃,令你的心脏隐隐作痛。
一时间,梦境与现实、未来与过去、朋友与敌人、人类与巨人、死亡与重生……一对对概念从你脑中闪过。你很想告诉他一切,也尝试告诉他一切,但当你有意识地想要诉说时,喉咙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倾诉的欲望越强烈,那只手的力气也越大,恍惚中,你又看见了那个隐匿于白光之后的人影,祂没有重申那个令你烂熟于耳的契约条款,而是以缄默向你宣告了另一个现实——
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可恶……我到底该怎么做?”在无意识中,你的指甲已经嵌入掌心。
“供出尤弥尔?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目睹了她在厄特加尔解读陌生文字的情形,她对壁外的世界一定有所了解,哪怕只是碎片,也足够让我从眼下的窘境中脱身了……”
“不,不行!”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你扼杀在摇篮里,“背叛者的风波还没有平息,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尤弥尔,很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
一个个想法被接连否定,你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埃尔文对此有些不忍,他并不是怀疑你,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眼前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对此有八成的把握。但他不懂,为什么对方宁愿揣着秘密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也不愿向他袒露和求助。以他的手腕和地位,如果获得了足够的情报,能做的事难道会比你少吗?
除了不懂,还有不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对此表示理解,可他早已将自己的私心向你和盘托出,却没能从你那获得同样的坦诚。这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那只手扼得你近乎窒息,终于,你放弃了抵抗。只将在厄特加尔要塞中发现陌生文字的经过告诉了他,希望能以此获得保持沉默的权利,可埃尔文却在听完你的叙述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抱歉,可关于您想知道的那些事,我真的……不能说。”
你略微强调了“不能”二字,希望他能由此明悟你的苦衷,却也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概率约等于零。
“如果我的做法令您觉得可疑,那我愿意接受除招供以外的任何调查。”
“只是我恳请您回想一下,自841年加入调查兵团以来,我是否有做出过任何损害兵团利益的事?”
“如果九年的共事仍不能打消您的疑虑……”你咬了咬嘴唇,竟无意中咬出了一丝血迹,“那就请您看在尤利西斯和雷洁德的份上,别在逼我了……”
你搬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埃尔文眼神一滞,半晌后才疲倦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你可以离开了。
直到你的背影从门后消失,屋里的男人才慢慢踱回办公桌前。秋季傍晚的最后一丝残阳重达千钧,那残阳压在他的肩上,使他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是因为不相信他?还是因为不相信他会相信你?
“尤利西斯……雷洁德……”
埃尔文喃喃自语着,将桌上的绿皮笔记本随手一翻,恰好就是记录着你信息的那一页。不知是不是光线阴暗的缘故,那本已经看习惯的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此刻竟刺得他双眼生疼。
原来,连接他与你的纽带始终是金钱维系的利益关系。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既然如此,那股油然而生的失落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在信息页的边缘,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得躺着两个被他划去的字母。
L、O——那是不久前试用你赠送的钢笔时,他随手写在一边的。当时他想写的是“LOYALTY”——“忠诚”,后来觉得太过功利,便几笔将其划掉了。
“为埃尔文·史密斯献出心脏。”
那声断断续续的誓言似乎近在耳畔,其中藏匿着某些他一直装作不懂的情愫。埃尔文苦笑一声,感叹着原来你曾经还说过那样的话。
鬼使神差的,他再度拿起笔,于那两个被划掉的字母下方,重新写上一行小字——
L-O-
他本想继续写“Y”,却莫名其妙地短了半笔,于是,纸上留下的字迹便成了——
L-O-V
这一次,埃尔文还是没能写完那个词。
毕竟,他连你发自内心的忠诚都没能得到,又何必再去妄想其他呢?
-第三章完-
第5卷 第4卷:逆风
第75章 73 错位 开始打王政副本咯——
那天以后,你和埃尔文的关系降至冰点,九年共事以来大大小小的矛盾加在一起,都抵不过这次你们二人的双向疏远。
私下闹得再僵,表面也该不动声色,这项成年人交往的铁则被你贯彻地淋漓尽致。该干的活一样不落,该开的会次次出席,你依旧是团长办公室的常客,只是相比曾经的面对面办公,如今办公室中央的会议桌变成了你的专属工位,原先摸鱼时偷瞄埃尔文眉眼的小小乐趣,如今也被眼不见为净的冷淡所替代。
蕾伯蒂注意到你训练时不再有意无意地看向办公楼;伊莎贝拉最近都没在午餐时听见你抱怨工作;韩吉发现你在偶遇埃尔文时总会回避视线;利威尔则从那些缭乱的报告字迹中读出了几分烦躁。
相较于你的“坦率”外露,埃尔文倒表现得十分内敛。身为团长,他每天要操心太多事务,自然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儿女情长”上。
即便如此,身为团长第二协理人的利威尔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偶尔办公久了,埃尔文会停下手上的工作,盯着手里的钢笔发呆,持续时间大概在半分钟左右。
半分钟,这已经目前他能用来处理情绪的最长时限。
几个共同好友都因为你和他之间的这种微妙氛围而倍感别扭,好在,这种日子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周。
某天下午,你像往常一样结束了训练,面无表情地走进团长办公室报道。谁知刚推开门,就和看起来早已恭候多时的利威尔面面相觑。
他的脸色比你还要冷上三分,此刻双臂环抱,翘着二郎腿,习惯性地皱着眉,用那双灰蓝色的三白眼上下打量了你一番,令你头皮一阵发麻。
“小鬼太多了,我需要个‘保姆’跟我一起。”说着,他半侧过脸看了眼身旁的埃尔文,又冲你的方向歪了一下脑袋,“刚好,就这家伙吧。”
“啊?”
你呆立在原地,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便在心里泛起了嘀咕:“保姆?什么保姆?这家伙不会是在说我吧?”
“明天一早,艾伦以及相关人员将启程去城郊展开硬质化实验。”见你一头雾水,埃尔文解释道,“由于希斯特利亚的身份特殊,留在托洛斯特可能会引发瞩目,以防万一,她会一同前往,暂时避一避风头。”
“另外,余下的104期士兵将由利威尔负责训练,考虑到现任利威尔班成员在不同程度上负伤,所以需要安排人手辅助他推进工作。”
“妈呀!硬质化实验?!最近心情太差,害我都差点忘了这茬!”你如梦初醒,强忍住一拍脑门的冲动,默默回忆起相关细节,却隐约感知到一丝违和。
“嘶……不对呀,印象中这是在耶格尔夺还战一周之后就做出的安排,可现在已经至少过了半个月了……”
“是我记错了?还是……时间线又出现了变动?”
“唔……如果按照原本的时间安排来,一周时间大概还不够我恢复腿脚……当然,眼下,我的伤势也没完全恢复,但至少可以做到行动自如……甚至,可以参与简单的作战……”
“这么想来,这一轮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的结果略有起色,其实一定程度上也和行动推迟了一个月,训练更加充分有关……”
“或许我之前的判断没错?禁言令的松动和时间线的延迟,都是因为我做出了,或者即将做出正确的抉择……”
“祂果然……在用这样的方式引导我的行为……”
见你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利威尔以为你对这个安排不大情愿,他再没说什么,只是向埃尔文眼神示意了一下。而后者却似乎并不打算考虑你的意愿,他看向你的双眼平静无波,那副神态,显然是并没有给你商量的余地。
“什么眼神?变相的逐客令?”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呵,狗男人,去就去,你以为老娘很乐意每天对着你那张臭脸打杂吗?”
当然,心里骂归心里骂,在现实中,你还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军礼,规矩又简明地回了一声:
“是,我知道了。”
虽然韩吉和莫布里特会作为实验的设计者和观察者参与行动,但他们并不需要日日留在城郊的兵舍。这次和利威尔全程同行的只有你一人,在你走后,君达和埃尔德会接手你的日常工作事项,由于伊莎贝拉的伤势还未痊愈,陶帕村的育马工作将暂时交给蕾伯蒂代劳。
次日,当走在前往林郊的路上时,你望着利威尔笔挺的背影有些出神。虽然他平时没给过你什么好脸色,但从更深的层面来说,你们的交情不算差,甚至可以谈得上要好。尽管从未口头表达过关心,但你合理推测,他是察觉到你这段时间情绪低落,特意找了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
“妈的……高下立判啊……”想到昨天面无表情的埃尔文,你的后槽牙有些痒,“所以比起那种脑子里除了算计以外就空空如也的混蛋,利威尔才是真的好男人吗?!”
“我是鬼迷了心窍啊……怎么就偏偏对那家伙有好感……”
然而,那份略显离谱的好感偏偏又根深蒂固,意识到思考这些只是给自己徒添烦恼,你便干脆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说来也离奇,认识这么长时间,这好像还是你头一回单独和利威尔配合行动。
印象中,他只说过自己叫利威尔,却从未提过自己的姓氏。就连844年刚加入调查兵团时,他的自我介绍也就只有“利威尔”这几音节而已。
作为轮回多次的老油条,你自然是知道他出身阿克曼一族,和蕾伯蒂、三笠同属一脉,来自那个在壁内被长久排斥、迫害的家族。
“阿克曼”,这三个音节,既是此刻连利威尔本人都不知道的身世秘密,也是蕾伯蒂前世至死都没能解开的心结。此时你隐隐有股预感,相关的故事马上就要拉开帷幕。
紧凑的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对比半个月前的马不停蹄,前往兵舍的旅途堪称悠闲。马儿在林荫间慢悠悠的踱步,铁蹄踩在草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身上,一派秋高气爽的景象,竟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61/10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