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地界大,是个三进的院子,出了几趟镖,挣到钱之后周大石和田丰几个兄弟凑钱买的。
周大石家里原本有几个弟兄,他离家前相处得挺好,可惜回来后都变了模样。一大家子为了几个铜板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周大石自己一人是不打紧,可林青娘也是个泼辣的,闹到她头上了少不了骂上几句。周大石怕媳妇气坏了身子,同人一商量便决定搬出来。
正好新买的院子房间多,兄弟几个也是好相与的,处久了和一家人没甚区别。
秦蓁的背篓被周大石放在屋里,她找出包了蜜枣的油纸,拿了一颗给周辰。
面上是来镇上沿街买的吃食,秦蓁一一摆开。
“又买这么些,说了留着你自己吃。”
底下的大布包装得满满当当,秦蓁边解开,边说:“你们肯定都买我爱吃的,我也想买叔婶爱吃的,我不常来镇上,就当是尽尽孝心了。”
林青娘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过秦蓁递来的衣裳。
“两套夏衣和几方帕子,青婶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蓁蓁你做的,哪会有不满意的地方?”话虽如此,可林青娘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家蓁蓁手巧得很,一针一线都落在她心坎上。
第8章 瓜果
李青山和赵虎撒完雄黄,一听周大石说秦蓁来了,连忙收拾好东西过来。
“李叔,赵叔,给你们都做了两身夏衣,看合不合身。”
秦蓁才十八岁,虽不如经验老道的绣娘,但从小由徐清媛教导,手艺自然是顶好的,在镇上也小有名气。制衣对她而言不算难,只是不常做,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李青山走得快了些,双肩一高一低,周围人早已习惯,平日里相处也将他当做常人对待。
“我们几个糙汉子穿什么不是穿,蓁蓁你别做这么多,歇歇眼睛。”
赵虎跟在后头应和。
除了周大石,另外三个大老爷们无妻无子,是以将秦蓁当作自家女儿,他们几个没什么大本事,但挣的银两足够秦蓁过上好日子,只是秦蓁有自己的想法,不愿平白花费叔伯的血汗钱。
既然强求不得,能劝说几句也是好的。
“李叔放心,不碍事的,赵叔给我的枸杞和桑叶等药材我都有冲泡。”
“那就好。”
好些日子没见,几人想同秦蓁说的话拿箩筐都装不完。
太阳渐高,周安把女儿盼盼交给林青娘照顾,自己去灶房给媳妇扇风。
其余人帮不上忙,老老实实坐在堂屋里话家常。
林青娘锁了秦蓁送她的那坛梅子酒才过来。
按理来说都是一家人,没有防贼上锁的规矩,可几个汉子有一个算一个,脑袋里除了舞刀弄棍就只剩数不清的酒虫,家里一坛酒都存不住。
周安有媳妇管着,不敢太过放肆,几个老的毫无顾虑,挣的钱多数往酒坊里扔了。
看得林青娘心中火从脚烧到顶,直把几人的银钱扣了,酒鬼们这才消停。只是一旦馋虫上来了,那得把兵书滚个来回才算完。
为了少些折腾,林青娘允许他们一月三旬每旬痛痛快快喝一顿,至于走镖时则另有分寸。
等到酒坊伙计敲门送货,三个人跑得比战马还快。
周辰不知道爷爷们在干什么,也笑嘻嘻跟在后面跑。
盼盼窝在阿奶怀里,只盯着陌生的姑姑瞧。
秦蓁拿蒲扇遮住脸,又快速移开,直逗得小孩咯咯笑。
临近午时,备好的菜肴陆续端上桌,吴春梨最后端出一小盆雄黄酒给俩小孩洗脚。
盼盼乖巧的任人摆弄,周辰还以为在玩耍,抬起脚后重重踩下,水花溅了周安一身。
田丰在一旁大笑:“这小子少不了一顿打。”
吴春梨又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还是庆幸自己忙着摆碗筷,把事情撂给了孩子他爹。
这下秦蓁也帮不了了,趁着周辰没求助,偷偷躲进屋里。
林青娘没走多远,也遭了殃,不过沾上的地方不多,倒不用再换件衣裳。
小娃见长辈们面容有异,喜悦的脸也渐渐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赵虎看人还没进来,吆喝了一嗓子。
周辰的危机暂且解除,被亲爹带过去吃饭。
今天有酒助兴,几个大老爷们舒畅得很,不过有女眷在一旁,声量收敛了许多。
秦蓁坐在林青娘和吴春梨中间,三个人讲着小话。
盼盼已经喂过奶了,被周安抱着再喂点米糊糊,周辰则在爹爹旁边乖乖扒饭,够不到的喊李爷爷帮他夹。
女人家一般饭量小,吃完后见汉子还要喝上几碗的架势也不管,擦了擦嘴一同去给秦蓁备的厢房。
田丰本就是伙夫,灶台上的事他都能干,周家父子则是被媳妇训出来了,洗碗筷之类的杂事不敢不从。
小孩由婆媳俩带着,到了厢房后把人往炕上一放,只需坐在边沿护着便好。
周辰嘴里含着颗蜜枣,手里还拿了一颗饴糖,倒是不怎么闹腾。
林青娘招呼秦蓁过去柜子旁,柜门一开,只见除了她在这边常穿的衣裳,还有两摞布料。
“见你喜爱这些,他们爷几个经过其他地界时把新颖的布料买了几块,我和你嫂子挑了几件衣裳,样式好看,花纹也衬你,你试试。”
镇上总归比不上府城,从外边来的物什要过上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才会传到他们这种小地方,好在平安镖局有了名声,同府城的接触日渐频繁,除了消息灵通,连贩夫走卒都多了不少。
秦蓁的绣品有时能卖上高价,不乏有布料让人耳目一新的原因在。
女子的手拂过那些布料,指尖最后落在衣裳上,颜色是她中意的湖蓝、晴蓝和新绿之类,“青婶和嫂子费心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林青娘瞪她,手上则将衣服递给她,“试试看。”
秦蓁依着两人挨个试,五件衣裳各有千秋,和秦蓁级配,夸得林青娘只会说好看。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三人不过是话了些家常,就到了秦蓁该回家的时辰。
林青娘提了秦蓁的篓子过来收拾东西,布料、吃食、小玩意儿……杂七杂八一大堆东西,把背篓填得满满当当。
镖局里养了几匹马,是走镖时得力的伙计,用来送秦蓁回去再合适不过,但是秦蓁不愿太过招摇,是以周大石挑了匹最好的骡子让周安去护送。
一众人从巷子一路送至镇外,中途还买了两个寒瓜和其他水果。
秦蓁劝不动,只得收下。
告别后,骡车在较为平坦的道路上驰行,此时离傍晚尚早,带起的风还残留着午时的燥热。
周安喝的酒少,能清醒地同秦蓁聊近来在走镖时的各种经历,不像他爹和几位叔伯,喝得面红耳赤,还叫唤着要比武,被他娘训了一顿才安分。
秦蓁几人离席时还好好的,李青山估摸着她们不会再过来了,招呼几人凑上私房钱又买了三坛回来,周安的钱都在媳妇那,蹭了一碗便不再多喝。
日头西斜,将秦蓁送到家后,周安也不多待,喝水解了渴意又往回走,尽量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秦蓁收拾完零碎的一大堆东西,看天色准备去灶房切好菜备着,却听到外头有点别样的动静。
她一出门,只见柳岚挥动锄头正在锄草。
“柳岚?”
男子回头一看,眼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回来了?怎么不住一晚?”
柳岚常年在村子和镇上之间奔波,依旧会感到些许的疲累,更别说秦蓁了。
秦蓁没说别的,只道:“家里凉爽。”
柳岚忍不住笑,顺手擦了擦滴落的汗水。
“过来歇歇,”秦蓁朝他招手,“怎么过来锄草了?”
柳岚将锄头靠在墙边,提起装了野菜的篮子走过去,“本想着撒完雄黄就回去,见草太深,只好拿锄头来除了。”
秦家周围一圈被锄了个干净,远非秦蓁那点力气能比。
“麦子不用管?”
“我哥守着。”
秦蓁听柳岚说过,他和他大伯家一同忙活,到时给他分三成的粮食。
两家人都不用交田税,自然不会在分配的事情上闹矛盾,不过说到底,无论如何都是柳岚得了好处,因此他干活从不含糊,平日里也会借着挣钱的名号买些肉酒等物到大伯家。
这次柳岚惦记着秦蓁,赊了一只烧鸡给他哥才得以出门。
门口吹来一阵凉爽的风,两人垫着小板凳在檐下纳凉,说了会小话,秦蓁估摸着柳岚应当要回去了,便将今日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了半筐出来。
两个寒瓜和之后买的水果足有一筐,关系亲近的人秦蓁都准备送点,可没想到分来分去柳岚的那份竟是最多的。
秦蓁脸颊微微发烫,确定其他人的东西无误后,还是将那半筐都给了柳岚。
柳岚接过时想说些什么,可一想起上次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当然知晓寒瓜等物的价值,但秦姑娘丝毫不在意,她大概和自己一样,只是想将自己觉得合适的东西送予对方。
——
柳岚大伯家,柳文轩盯着背篓里的东西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阿岚,你这……不会是东边那位吧?”
村子里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不多,柳岚出门的时间又不够去镇上,仔细一想,似乎只有东边住着的秦蓁姑娘了。
柳岚迟疑着点头。
他们这边不兴在定亲前告知旁人自己的心怡对象,毕竟定亲后都有可能出现意外,更别提不稳定的追求时期了。
原先有个汉子天天宣扬要娶某家的姑娘,传来传去竟成了双方有意结亲,女方辩解过几次,却只是徒劳,最后女子嫁不成心怡的男子,也没有碍于风言风语被迫嫁给那人,反而相看了另一家的男子选择远嫁。
这事闹得不好看,女子与那汉子家也结了仇。
好像自那时起,十里八乡便少了这类事故,未婚男女也不再多提对哪家有意。
不过他哥平时只是看着不着调,万事心中还是有一杆秤的。
柳文轩从他人的话语里以为秦蓁是位高傲的姑娘,毕竟她拒绝了张家地主和李家秀才的提亲,连镇上好些公子哥都看不上。
可他家阿岚在外人看来又没什么好图谋的,这让柳文轩一时有些疑惑。
但这是两人之间的事,就算他作为兄长也不该指手画脚,于是柳文轩没多说,只是让柳岚好好斟酌。
一大堆东西放在家里极其显眼,柳岚想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他并无此意,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没什么好遮掩的。
对于柳岚自己选择的姑娘家,柳望山一家并无异议,但于红英心中还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秦蓁这姑娘模样好,教养不输镇上的一些小姐,还能挣钱养家,忧的则是她下不了地,她家阿岚得多费些力气。
于红英对于小姑娘之间的事不甚清楚,只能私底下问问自家儿媳:“春苗那丫头是不是常去秦家绣花?”
谭月晓得婆婆想打什么主意,坦言道:“放心吧娘,我有时听她们闲聊,十句里有八句是在夸秦姑娘,说明这人挺好,不会有那清高的做派。”
秦蓁她娘以前倒是会在村里走动走动,可她再怎么说,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骨子里的清高做不了假。而秦蓁除了同那群姑娘接触,只与关系好的几家来往,是以村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母亲那般。
第9章 荷塘
今年日子还算不错,自割麦起一直是晴朗的天,晒干了水汽的麦子被装进瓮中或是麻袋里,除去要上交的税粮和自家的存粮,剩下的多数会运到镇上,趁着新麦价好卖给粮行。
随着一辆辆牛车驴车满载而行,又驾着空车笑意盈盈,五月的农忙暂且告一段落。
秦家的小院里则迎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小姑娘。
“姐姐——”一道身影跑过,猛地扎进屋里。
大概六七岁的小孩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歪七扭八的线勉强挂着好几块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只胡乱编了两个小辫子,她看起来和小院格格不入,行为举止间却带着几分熟稔。
“彤彤,这边。”秦蓁唤了声。
柳彤立马朝着声源处而去。
秦蓁收了针,见小孩奔过来,起身过去牵她。
小姑娘只有脸颊和小手是干净的,她知道自己身上脏,因此只拿两只小手抓紧秦蓁,没有碰到其他地方。
秦蓁带她进屋,端了一叠糕点和柳岚送的野果。“吃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彤抓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啃着吃,碎渣都落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她默默数了天数,回道:“八天前回来的。哥哥四天去了大伯家,三天去了二伯家,还有一天在小叔那里。”
柳彤只剩十五岁的哥哥相依为命,血缘亲近的亲戚家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对兄妹俩一般,能帮衬的尽量拉一把,不至于让两人饿死。
柳彤娘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走的,她爹听到消息后心神恍惚,一不留神从山坡上跌落,摔断了手脚,原本强壮的汉子一下失了心气神,熬了几年也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只留下两个孩子和五亩田地,念在孩子年幼,族里决定将田地暂且由几家叔伯耕作,收割后分一部分给兄妹俩。有族里的长者差人守着,柳家叔伯倒也安分,不敢克扣孩子的口粮。
男子十五岁之前不用交田税,但柳彤的哥哥已经到了年限,不得不为这事奔波。
他去叔伯家帮忙,倒不是指望着将五亩地重新收回,也不是想着多分些粮食,而是准备让人照顾妹妹。
春耕结束后柳文将柳彤托付给小舅,自己则去镇上找活计,虽然舅母嫌弃得紧,但几家亲戚里只有小舅家好过些。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柳文急需解决妹妹的去处。
秦蓁知道柳彤家里的情况,不过她一个外人,能做的事情有限,顶多帮小孩缝补几件衣裳,再给些零嘴填肚子。
“来,姐姐给你把辫子扎好。这是你自己编的?”
秦蓁手巧,几下就拆了原先的辫子。
“不是,是哥哥编的。”
秦蓁忍不住笑,看得出柳彤的哥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的。
头绳已经褪色,秦蓁记得自己存了几根,起身去翻找,柳彤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偷偷摸摸捋顺干枯的头发。
和头绳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身小衣裳,是秦蓁用自己的旧衣改的,比柳彤身上那件好看又干净,且没有补丁。
小姑娘换上后再编好辫子,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姐姐,真好看!”
“是啊,彤彤穿着真好看。”可惜自己不能送给她,秦蓁暗自叹气。
秦蓁又寻出一身穿不了的衣裳,而后带着小姑娘去河边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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