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立刻取了新的茶盏倒水,也不管在外头还站着的莫静纯,撩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她在外头听得真切,他一声一声唤着乖,甜钰还很是不耐地嘟囔着什么,她带着浑噩走出了书房,木盒子沉甸甸的,像她的心,她只觉自己还没开始争呢,怎么便就已经出了局。
走到路上,又看到不少小厮仆从带着大红装饰去了甜钰那处,还有不少人搬着各色箱子,她拦了一人问下,才知道原来甜钰竟从今天起成为萧府的侧夫人了。
侧夫人?
她几乎认为自己是失了智...可她不是妓子出身么?
妓子怎么能成为萧府的侧夫人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自己院子走去,将自己关进了阴暗的屋子。
*
“醒了,舒服些了么?”
萧然声音温柔,看着甜钰慵懒模样,心头止不住泛着甜。
“你将她送去宅子,不怕她同老将军告状?”
甜钰眨了眨眼,她刚刚全都听见了。
萧然蹙了蹙眉:“还是吵到你了,不然再睡会儿?”
甜钰捏了捏他的大手:“回答我。”
萧然弯了眉眼,反问道:“你怎么知晓此事祖父并不知情?”
甜钰继续捏着她的左手,为了照顾他的伤,今天又是她使力多:“老将军怎么会同意,既是义妹,在府中也不算名不正,这一听自然是你的想法。”
“小钰儿真聪明,若是男儿身,定是大理寺的智囊。”
甜钰被萧然逗乐,推开了他,坐起了身:“饿了。”
“在这儿吃,还是回你院里?”
甜钰直直看着他:“有些想吃城东那家酒楼的口水鸡。”
“好。”
甜钰看着他,忽然道:“若是我想吃花楼陈师傅的菜,你也带我去么?”
萧然沉思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鼻尖道:“请陈师傅过来可好?你生的太美,身段也好,我不想那些男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甜钰本以为萧然会不高兴,可没想到他竟完全没有,甚至这般坦诚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甜钰心头莫名一暖,摇了摇头:“还是吃口水□□。”
萧然勾了勾唇角,亲了亲她的额头:“乖。”
萧然休沐这一月有余的时间,几乎每一日都同甜钰黏在一起。
府中谁不知晓甜夫人被娇宠着,本就如花的模样更是娇艳欲滴,什么新鲜物事都往院子里送,连府里管账都直接同她汇报了。
甜钰也累的紧,萧然夜夜都不知餍足,她还要顾虑他的伤口,他知晓自己担心,便更是放肆着。
盼着他回去上了朝,甜钰才终是有自己的时间出门。
现在,她不单单是视察自己的那间铺子,萧府所有营生她都能查看,于是带着丫丫,将京都里的产业都逛了一遍。
真是累极,可甜钰十分聪慧,别人刚刚上手可能还需要时间来理解,可她举一反三,很快就明白了各种门道。
丫丫自然是喜上眉梢的,自家小姐得将军宠爱,现在几乎是府里众人皆知的事了。
等到了金饰铺面,掌柜的立刻迎了出来,汇报着铺子里最近的事。
似想到什么,掌柜的突然道:“对了,之前域外的那位买家,说是想要见见老板,想将香粉生意做到域外去。”
“这铺子里的事你比我更熟悉,你放手去同他聊便是。”
域外,这些年倒的确是互通紧密,往来的商旅不少,若真能将这生意传到外头,这香粉生意说不定真能单独成气候。
掌柜的面露难色:“小的也是这般说的,可那客人说要同老板聊后才安心,小的这才转了话。”
甜钰思索片刻道:“那你同他们回个话,寻个时间,见见便是。”
那人回话也快,当日掌柜的就去府上汇报了甜钰,说是明日午后便可一见。
甜钰应了,对方将地方定在了一处酒楼,她未多想,第二日带着丫丫直接去了那处。
她今日穿着粉白棉衣,外头披着一件黑色的美人氅,妆容尊贵,整个人灵动优雅,举手投足都已经有了贵夫人的气派。
升了位份,连带出门的马车都更是豪华,马车上的徽标被甜钰遮了起来,但这仍止不住路人频频回头的打量。
酒楼小二看到她们过来,立刻躬身迎了进去,报了包厢名,立刻请她们移步二楼。
掌柜的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看到甜钰,神色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他亦恭请着自家老板进厢。
甜钰打量着,这包厢极大,除了一张能坐十人的圆桌外,里头还有一层帘子遮挡住的部分,想来是客人用餐前后休息的地方。
一位带着些异域姿容的男子正坐在圆桌一侧,后头跟着两个汉人小厮。
“久仰久仰,在下宇文永和,未曾想到这金饰铺后头的老板竟是您这般的仙子。”
宇文永和,甜钰打量着他,弯钩鼻梁和深邃眼窝令人印象深刻,不似一般商人看起来那般油滑,倒有些清风在骨之感。
“哪里,都是夫家的产业,我不过管管罢了。”
她美目微转,气定神闲地找了位置在圆桌一隅坐了下来。
“原是这样...见老板您瞳色与本地人不像,不知祖上是否也有异族血脉呀?”
酒楼小厮替甜钰倒着茶水,后者看了眼茶盏中漂浮的绿叶,又抬眸看了一眼宇文永和:“的确,看来宇文公子对我颇为感兴趣?”
“商人嘛,总是对周边事物充满好奇,若是冒犯了甜老板,在下先行赔个不是。”
宇文永和歉意地笑了笑,伸手将身后小厮拿着的一套文书纸张放在了桌上,朝着甜钰递了过去。
“先同甜老板介绍一下,我手中有几支商队,分别去西域、苗寨等地,现在肃北太平了,也准备成立一支去那边的队伍,总的来说,被我们选中的商品,若是反馈不错,将会与之长期合作,盈利可观。”
“这是我们一贯的合作方式,甜老板您可以瞧瞧。”
甜钰示意掌柜的看,她看了一眼宇文永和,又不自觉看向了那处被帘子遮挡的严实的一侧。
“甜老板的老家不知在何处呀,您这般姿容,真是天下少见。”
甜钰喝了一口杯中茶,缓缓道:“小时候飘零,具体何处也记不大清了。”
掌柜的看完,朝着甜钰点了点头。
甜钰同丫丫耳语了几句,之后勾起一副了然笑意,对着掌柜的还有丫丫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同宇文公子聊聊。”
宇文永和本挂在唇角的客气微笑也渐渐收了起来,他也挥退了身边仆从,眉眼中透出了认真肃穆。
等人都走完了,甜钰率先开口道:“宇文公子,说罢,你身后的人,是谁?”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夜
◎甜钰只觉得他的话令她恶心到反胃,她忍不住,扶着圆桌干呕了起来。◎
第六十四夜
包厢之中一片静谧,宇文永和愣了片刻,不经意侧身看了一眼,接着回答道:“在下不太懂甜老板的意思,还以为甜老板屏退旁人,是要说些什么商业上的秘密呢。”
甜钰看着他不达眼底的笑意,只道:
“这金铺商业上的事一直都是掌柜的全权管理着,但你半分未向他透露合作方式,只是要求同我见面,我本以为是要现场同我商量,可刚刚却又见贵方早已准备妥帖,这难免不让人想到别处去。”
“再又,你一直询问我的事,若是寒暄,怎么也该问问我这夫家产业之事才对吧。”
宇文永和朗声笑道:“甜老板果然聪慧,不过我身后的老板只是对这香粉生意感兴趣,并非有什么别的目的...”
“诶...”
他话音都还未落地,甜钰已经起身朝着那里侧帘子遮挡处去了,宇文永和未来得及拦住,甜钰撩开了那处被合拢的暖黄色布帘。
映入眼帘之人,却令甜钰心跳失了节拍。
她本以为这里头会是些她不识得的权贵,想要靠近她来获得些萧家的情报,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里头竟是当朝的丞相,范辙。
她一瞬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那些血色染红的童年,全都一拥而上,她几乎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眼神中是萃着冰的寒凉。
他来是做什么?他在打探自己还是想要打听萧家?他又知晓多少了?
“大人,是属下失职,甜老板,你这是做甚?”宇文永和有些无措,赶紧过来告罪。
范辙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宇文永和道:“你先下去吧,我同甜姑娘单独聊聊。”
“是,大人。”宇文永和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甜钰死命压住嘴里腥甜,遏制住自己崩溃情绪的冲动,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见他,说来可笑,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消散,但她永远都能记得这张脸。
这张薄情寡义虚伪至极的面容。
甜钰死命忍着,看着范辙起身,朝着自己走近,她忍着愈发强烈的恶心,硬着头皮道:“丞相大人,不知这是何意呀?”
甜钰稳着嗓音,极力要让自己的神情自然一些。
可范辙的下一句话,几乎令她所有的伪装崩塌。
“这些年苦了你了。”
甜钰心脏几乎顺着瀑布坠崖,想要尖叫,才发现已经失了嗓音。
甜钰看着他,拳头愈发紧握,面子上却从容起来:“丞相大人,妾身不懂你在说什么?”
范辙叹着气,摇着头,看着她的眼神充满着怜爱与慈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为父...”
“丞相大人!”
甜钰全身都在发着颤,那是止不住的愤怒和痛苦,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甜钰只觉得胃底止不住的翻腾,她哑着嗓音道:“丞相大人,您认错人了吧。”
“我父母在我幼时都死了,您别再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我知晓你恨我...”范辙看着她,眸中似乎还泛着泪光:“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大人说笑了。”
甜钰几乎要笑出声来,当然,是冷笑出声。
一路寻他时的艰难,那些恶臭男人用贪婪眼神打量她们母子的时候,他正同京都的贵女纳彩问名;
她们身无分文,娘亲将最后唯一的饰品贩卖时,他正同妻子甜蜜度日;
她娘被那些男人凌辱之时,被乱棍打死之时,他正平步青云,一发冲天!
甜钰深陷入手心的指甲已经狠狠划破皮肉,指尖的湿濡让她有一瞬恢复了理智。
他知道了,知道了多少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甜钰冷着眼看他。
范辙低眉,看着神情十分自责,也不隐瞒,直接道:“你弟弟收藏了你的画,我看到了...你很像你娘,你继承了她的美,那般耀眼的美...甚至不用查,我都已经猜到了...”
“你接近他,是为了我,对不对?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范辙伸出手想要靠近她,却被甜钰利索地躲了开来。
原来那个时候便已经在查自己了。
他这般势力,可能在那时也发现了程昱...
那程昱暗查之事,他可能早也有所耳闻,所以知晓自己想要那些罪证...
她突然明白了此前送上门的证据...极有可能是他故意而为之,不是什么别的势力,就是他派人将证据给到萧府,或许也带着看她会作何反应的目的。
不论她拿着罪证上门威胁还是萧然上朝禀告,他都早有应对之策,一切不过是试探,试探她和萧府到底是想要如何。
甜钰心跳已经震得耳膜鼓动,她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想要做什么,蓄意靠近又是为了什么?
他若想要去除自己这个隐患,有太多的办法了,直接将此事告知萧然,亦或是暗中找人处理了自己皆可,他现在,又究竟是想做什么?
莫不是想要威胁自己,打听萧府之事?
“妾身可不敢辱了当朝丞相的清誉,娘亲走时,也未留什么信物,妾身怎敢打扰,再有就是,范公子本就留恋花巷,可不是妾身蓄意接近的。”
甜钰走回刚刚自己的座位旁,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饮尽。
冰凉的水滑过四肢百骸,浇灭了她浓烈的情绪,她逐渐恢复了冷静。
他调查自己,以别的方式靠近自己,想来便还没有想过直接找萧家人摊牌,现在也还未提出自己的要求,想来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不知道他是如何理解萧然那时准备当朝提交他门生罪状之事的,但现在,她必须要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追究往事的想法才行。
“大人也知晓,妾身现在已经入了萧府,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了,往事皆已随风,大人也请莫要纠缠。”
甜钰神色舒缓,刚刚那些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也全部回归了本来的位置。
“听说,萧将军对你不错,我...”
“自然,他将妾身赎出那烟花之地,不嫌弃妾身低贱身份,这等恩情妾身这辈子都报答不够,现在日子愈发好了,妾身并不想要生变。”
她语气平淡,但字字句句都是不要往来的意思,不会去打搅的意思,范辙沉着眸子,眼中是耐人寻味的深沉。
过了好久,范辙才道:“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他神色带着萧索,愈发显得他本人沧桑,他抬步朝着门外走去,就要打开厢门之际,他生涩沙哑道:“我很想你母亲,她可有...”
剩下的话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他戴上一顶黑色帷帽,推开了厢门,背影透着苍老。
甜钰只觉得他的话令她恶心到反胃,她忍不住,扶着圆桌干呕了起来。
胃部抽痛,酸水倒流。
丫丫赶紧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甜钰让她叫来的靳云山。
甜钰刚刚猜测房中可能有其他人,怕之后局势不对,便想着叫上些人过来保护自己。
可未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场景。
丫丫自然是明白甜钰此番的不对劲,那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即使看不清那脸,她也猜到了是谁,这令她寒毛几乎竖起,她不敢想自家小姐刚刚是怎么撑过来的。
丫丫拍着她的背,靳云山赶紧道:“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甜钰抬起头,她的脸色煞白,眼中充斥着血红。
“休息一下便是了,可能是今晨吃坏了东西。”
“回府罢。”
丫丫扶着甜钰起身,坐回了自家的轿子。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他怎的在里头?”
甜钰神思不属,看着丫丫,神色带着恍惚,只道:“就算是蚍蜉撼树,我也决不放弃...决不放弃...”
丫丫拼命点着头,看着甜钰这般样子,泪水也涌了出来:“丫丫会一直陪着小姐的,一直一直陪着,只要小姐不放弃,丫丫也绝不会放弃!”
萧然撩开车帘时,见到的是已经睡过去的,苍白着脸色的甜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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