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实力相差悬殊,一招分高低。
可俞大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即便憋红了脸,额头青筋直蹦,仍不肯示弱。
还有闲暇精力观察他脸色的齐容与耐性十足,跟逗炸毛的鸟似的。
等青年闲庭信步地走出店铺,之前的图纸已交到首饰匠手中。
他没去理会屋里呆坐怀疑人生的公子哥儿,以及失了颜面小脸煞白的表姑娘,而是走到黎昭主仆面前,看一眼天色,“忙不忙,一起用个膳?”
看到他,黎昭眼前闪过蓊郁修竹,与寒梅一样傲霜斗雪,又多了浩然正气。
“贵府不提供伙食吗?”
“府中没聘请后厨,掌勺的是边关带来的老伙计,擅长大锅菜。”
黎昭自小没吃过大锅菜,但想一想都觉得色香味俱全,这人挑食不成?
其实,齐容与并不是挑食,而是老伙计习惯拮据,每次定量的饭菜,一群老爷们蜂拥而上,饭菜扫光,稍慢些,就没得吃了。
以为她没兴趣下馆子,齐容与清润的眸子不自觉黯淡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今日散值晚些,打算在餐馆里凑合一顿,恰巧遇上黎昭,言语快于意识,突兀提出邀请,但心中一片坦荡。
将门儿女,不拘小节。
“那告辞......”
“临街有家馆子不错......”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止住话音。
听得作罢之意,黎昭有点难为情,“那我先回了......”
“去尝尝。”
这次,是齐容与打断了她,先行迈开步子,高挑身子汇入人潮。
迎香扯了扯黎昭的衣袖,“小姐?”
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正值傍晚,马车寸步难行。
黎昭让迎香带车夫先回府,自己则跟在齐容与的身后,汇入人潮。
迎香看看马车,又看看已经走远的小姐,方想起钱袋子在自己身上,她追过去,却被人潮隔开,追丢了一对男女。
临街一家辣菜馆,黎昭熟门熟路带着齐容与坐到墙角的位置,“这家小店是老字号,口味偏辣,也有清淡的,随你喜欢。”
齐容与坐到黎昭对面,接过跑堂送来的茶水,先替黎昭满上,“巧了,我喜辣。”
之后,没有点菜的意思,交由黎昭决定。
黎昭点点头,熟稔地点了几样招牌菜,又点了一道自己最喜欢的小众菜。
等待饭菜上桌的工夫里,店家赠送了一个果盘,是冬日晾晒出霜的柿饼。
不知为何,一见到柿饼,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柿柿如意。”
“柿柿如意。”
可这一次,彼此间没有尴尬,相视一笑。
齐容与坐姿随性,双肘杵在桌沿,偏头看向敞开的店门,嘴角笑痕浅浅,久久不消。
等饭菜端上桌,黎昭没有立即动筷,细细观察他的反应,“怎么样,够辣吗?”
齐容与试了几样,被辣椒粒呛到,掩唇咳了咳,无声地竖起拇指。
无辣不欢,够劲儿。
想必府中的老伙计们也会喜欢,尤其是喜欢喝烈酒的老将。
见他能够适应这种辣度,黎昭再无顾虑,执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以往,萧承胃不好,很少食辣,宫里饮食又偏清淡,为了迎合萧承的口味,与之有共同的习性,她也尝试着饮食清淡,被打入冷宫后,为了抗寒,才想起食辣,可冷宫的伙食,哪是一个废后可以挑选的。
用过膳,齐容与默不作声去付账,被黎昭拉住。
因着情急,她没在意小节,一只手紧紧攥住男子的袖口,“我来。”
店是她选的,菜是她点的,还额外点了一道自己喜欢的,于情于理,也该她请客。
齐容与也没争抢,看着她走到帐台前,面对掌柜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空空如也。
钱袋子没在身上。
少女俏脸薄红,扭头看向抱臂站在桌前的男子。
够窘的。
她走回桌边,目光稍稍躲闪,“这家店不赊账。”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羞赧的表情,酡颜欲滴,耳尖也充了血。
一定很热吧。
齐容与抿抿唇,迈开步子去结账,还顺便照着黎昭所点的菜,又要了一桌子,叫店里伙计送去懿德伯府。
须臾,两人并肩走在街市上,朝屠远侯府而行,黎昭觑一眼比她高出许多的青年,“想笑就笑吧。”
“笑了可就没有下次回请了。”
“......”
意识到自己说得唐突,齐容与补充道:“有来有往,两不相欠啊。”
有醒酒汤和小马驹的例子在前,黎昭特别认真地给予了承诺,“我会回请的。”
青年轻轻一声“得嘞”。
路边摊上售卖胭脂的小贩见两人气度不凡,非富即贵,拿起手里头最上等的胭脂盒凑上前,“公子,为心上人买盒胭脂吧。”
朱唇粉面的少女、轩举隽爽的青年,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贩追着两人说起吉祥话,都是有关姻缘的,使得原本想要维系淡然的黎昭羞红了面颊,但并非钟意之情作祟,而是姑娘家脸皮薄,经不起这样的误会。
那双内勾外翘眼眸向上挑起,轻柔的话语带了几分小愠,“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心上人。”
说罢,加快步子,越过两人走在前头。
比起姑娘家,齐容与虽感情一片空白,但脸皮厚极,并不打算向陌生人解释他们的关系,可面对有些生愠的少女,他还是给小贩提了个醒,“卖给真夫妻吧。”
今日尚未开张的小贩不甘心,与马场主如出一辙,小声嘀咕几句,传授起追求姑娘的经验,听得走在前面的黎昭耳尖愈红。
茜裙罗袜金缕鞋的佳人,娇面酡颜的样子,让齐容与不自觉发出一句感慨:“我见过最好看的胭脂色了,你手里的,差点意思。”
小贩不服气,“最好看的胭脂是何颜色?”
齐容与盯着斜前方黎昭的侧脸,琥珀眸子里有了答案。
走在前面的黎昭垂了垂眼,不知身后的男子为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恰好天边晚霞酡醉欲滴,应是他口中最美的胭脂色吧。
直至甩开那名小贩,黎昭才慢下步子,也刚好走完喧闹拥挤的长街,步入相对安静的巷陌。
袅袅炊烟自一户人家的烟囱冒出,炭火味有些呛,黎昭挥了挥呛人的味道,在薄薄的炊烟中,美眸瞠圆。
巷子的岔路口,一男子站在墙根正在解腰带。
很急的样子。
而黎昭二人,正要经过这一岔路口。
没等黎昭转过身回避辣眼的一幕,视野忽然被一只大手遮住,陷入一片漆黑。
那只大手带有老茧,是常年握刀握剑所致,磨得黎昭眼皮微痒,可她没有躲开,任那只大手的主人拉着她绕道而行,拐进一条无人无烟的小道。
视野失去光亮,黎昭步履缓慢,雪白肌肤透出粉润色泽,又是不同的绝美胭脂色。
“可以了吗?”
她不确定地问,睫毛颤颤,划过男子的手指。
齐容与带着她又走出一段,才松开手。
夜色已沉,小道两旁房屋空置无人,甫一走进,幽深幽深的,让刚“恢复”视觉的黎昭顿了脚步。
这里怪黑哩。
仰头望去,墨蓝一片,无星河铺天幕,眄睐视野里,唯有身侧的男子成为皎皎明月,“照亮”她回家的路。
没有他在,她会没胆子越过这段过于幽静的路段。
齐容与不知少女心中所想,安静地相伴在侧,依稀闻到淡淡的浅香,香气的源头与他隔了一拳的距离。
他侧头,看向黑夜中的少女,记起老侯爷的话。
你的昭昭妹妹在发光哩。
明明星月暗淡,可齐容与眼中的黎昭,明艳妍丽,的确是在发光。
第19章
两人静默地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 在戌时三刻抵达屠远侯府的后院。
后巷虽灯火阑珊,但比刚刚走过的小道明亮得多,视野不再受阻。
也因不受阻隔, 让齐容与发现了两侧高墙上藏有的猫腻。
北边关术士横行,自小耳熏目染, 齐容与对一些特殊标记并不陌生。
“这条巷子在作法。”
屠远侯府独门独院, 整条后巷都是侯府的,不是府中人, 哪敢招呼不打暗自作法。
刚走过幽魅的小道,又遇玄机古怪,黎昭感到丝丝寒凉自脚底窜起, 她双臂环胸, 蹭了蹭手臂,步履越来越缓慢。
齐容与转过头,盯着少女愈发苍白的脸色,关切问道:“怎么了?”
黎昭说不出话, 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竟陡然曲膝下蹲, 身体轻微摇晃。
齐容与随之单膝跪地, 揽住她一侧肩头, 将她护在自己臂弯,内双狭眸微敛。
蓦地, 侯府门内蹿出一道身影,身穿不明地域的法袍,一手掐诀, 一手摇晃拂尘,嘴里咿咿呀呀, 不知所云。
齐容与听出,这是北边关一带为人祛除邪祟的法咒。
与道教沾些关系,关系微乎其微。
更多的是故弄玄虚。
可黎昭为何会反应强烈?
随着术士现身,侯府内涌出一大批青衣小童,将两人团团围住,开始嗡嗡念咒。
人墙之外,挺着大肚的佟氏快步走来,隔着人墙声泪俱下,“昭昭,别怪婶子擅作主张,只是你近来行为异常,跟招了魔似的。婶子求高人占卜,这才布下阵法,助你摆脱邪祟附体。”
随之走出的黎蓓胆战心惊,生怕外出应酬的祖父和庶系几人突然回府,她们策划许久,只等山中无老虎这一日的到来。
嫡姐近来表现异常,淡漠不说,还总说自己有大神通,实在让人捉摸不清。
“姐姐,你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黎昭在嗡嗡的念咒声中抬眸,她知祖父今晚会携带庶系几人外出,只是没有想到佟氏胆大无脑至此,敢不经商量“围困”府中嫡脉。
真当自己是掌家媳了?
正当黎昭欲要起身,余光中一道刀光,穿透阑珊灯火,抛物而出,伴着刀身出鞘的摩擦声,势如破竹,直击术士面门,逼得术士连连后退,快成斗鸡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
当后背抵在巷中一棵老树上,退无可退,术士惊慌失措,眼看着长刀袭来,他歪头紧紧闭上眼,毫无应对之力。
“砰。”
术士耳边重重一声,是长刀刺入树干发生颤动的嗡鸣声。
齐容与打横抱起黎昭,一步步走向围成人墙的青衣小童们。
怪他气场全开,凛冽乍泄,小童们自动避让,像羊群遇到成年的狼。
齐容与抱着黎昭走向跌坐在地的术士,居高临下地问:“你的术法符箓呢,御不了敌吗?”
术士在冷月淡光中抬头,认出这人身份,嘴角抽动。
他是上个月搬迁到皇城的,哪里想得到会遇上“同乡故人”。
在北边关,谁人不知小九爷的威名。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手提敌人头颅,在黄沙飞尘中一掠而过,惊艳过无数大赟边关百姓。
包括这个术士。
此刻,近距离得见威名赫赫的小九爷,术士还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一股脑兜出自己的底细。
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卖艺人。
佟氏和黎蓓对视一眼,露出慌张。
佟氏快步上前,“可、可......若非邪祟附身,昭昭怎会反应剧烈?”
被齐容与抱在怀里的黎昭转过眸,身体不再颤栗,脸色不再苍白,淡淡凝睇母女二人,“不这样,婶子怎会现身呢?”
若高墙上那些古怪的标记起不了作用,他们这群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的人就会自动散去,不了了之。
闻言,齐容与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确认她无恙,才将她轻轻放下。
黎昭走到佟氏和黎蓓的面前,语气淡的快要凝结成霜,“庶出谋害嫡出,可被逐出家门,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们。这个家,除了祖父,谁坐第二把交椅,婶子不清楚吗?掌家久了,真当自己是嫡媳?”
被小辈当众训责,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掌掴她的脸,隐隐发疼,怀胎七月的佟氏站立不稳,险些跌坐在地,被黎蓓眼疾手快扶住手臂。
“娘!”
“昭昭,你误会了,婶子是为了你好。”佟氏没理会女儿的关切,颤着手去碰黎昭的衣袖,却被避开,她再上前一步,双肩微耷,没了平日的泼辣,“婶子无意害你的,是见你最近行为古怪,以为你被邪祟缠身,这才请了术士,何谈谋害?”
黎昭没有买账,“故弄玄虚的术士吗?”
术士亲口承认自己故弄玄虚,佟氏无话可说,她抿抿干涩的唇,迫使自己冷静,“婶子也是受他所骗,初心是好的!”
“玄学一事,本就不是小事,在没有弄清对方底细的前提下,贸然对我施法,不顾我的安危,可以谈初心吗?那婶子的初心也太脏了。”
“姐姐!”黎蓓听不下去了,染了哭腔,“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不知我们的为人?我们怎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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