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劫持蓄谋已久,只是恰好绑架了侯府的姑娘。
于情于理,齐容与都是责无旁贷的,必须安全带走黎杳。
山匪头子夹了夹眼,忽然大喝一声:“弟兄们,张将军说了,砍杀此人头颅者,赏银百两。”
山匪们开始排列阵型,围绕齐容与不停移动。
齐容与笑问:“百两而已,我加码,如何?”
“少废话,我们也有道上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对不住了小兄弟!”
“谈不拢啊。”齐容与面容渐渐严肃,收敛了笑意,转瞬迸发出杀气,“那就干!”
话落,青年向前跨步,双手握刀,斜劈而下,愣是将排出阵型的人墙劈开一条斜缝。
血溅脸庞。
在一个自小上阵杀敌的边关雄狮面前嘚瑟阵法,等同班门弄斧。
厮杀一触即发,飞沙走石,刀光折木,惊飞山中雀。
黎杳扬起脑袋,看着被围杀的挺拔身影,心惊肉跳,或许,他是能带她通往生路唯一的光了。
黎杳认识他,祖父死对头的小儿子,与嫡姐黎昭交往甚密。
黎杳悲伤又希冀,希望能够逃过此劫,或许,她还能成为这名男子与嫡姐的小红娘。
或许,或许。
前提是,活下去。
峭岫高耸,缭云稀薄,朦胧起伏的山脉间,泉水激石,泠泠作响,隐有鸟兽声。
血腥味弥漫开来,孤鹰夜鸣,秃鹫盘桓,狼群伺机,到处充满凶险。
圣驾抵达时,黎昭已被赶回来的张宏扇拦下。
追踪山匪的将士,除他一人,全都死在途中,包括主将齐容与。
半百的中年副将浑身是伤,连滚带爬跪到圣驾前,哭得肝肠寸断。
“齐将军临死前,向末将高喊‘走,走’,末将只能苟延残喘,回来报信!陛下,我们尽力了!”
黎昭麻木地听着,目光始终锁在向西的山路上,眼见为实前,不愿信他的说辞。
天快亮了,雾却浓郁,阻隔视线。
萧承驱马上前,没有立即安慰黎昭,而是居高临下看着悲痛欲绝的张宏扇。当收到黎家三姑娘被掳的消息时,萧承丢下手头的要事,驾马前来,可不是来听谁卖惨的。
抬了抬手中马鞭,他示意张宏扇靠近,又以马鞭末端在中年男子的脸上轻划,刚要戳穿,忽见浓郁白雾中,隐约走来两人一马。
月落参横,鸟哢兽嚎,穿透雾气,回旋在每个人的耳畔。
修晳清俊的青年走出夜雾,左手握在右臂上,指缝渗血,碎发随风扬起,嘴角淤青,几分战损,几分英挺。
他的斜后方,跟着一匹骏马,毛发油亮,高昂着脑袋。
另一侧跟着个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萧承一只手扣在张宏扇的眼眶上,怔怔看着这一幕,余光中,一直缄默的黎昭迈开步子,朝那边跑去。
黎昭先在齐容与的面前顿了顿,随即抱住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两姐妹紧紧相拥。
萧承没有在意被自己按在指腹下的张宏扇发出的惊恐声响,目光始终落在黎昭身上,眼看着黎昭松开妹妹,转身、垫脚,一把抱住高大的青年。
恰好天边鱼肚白,缕缕光线穿云层。
雾气散去。
刚刚苏醒的天地,一片清霁。
像是被什么刺激到,萧承按在张宏扇眼眶上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在一声哀嚎中,指腹染血。
那张英俊的面容微微抽动,一瞬不瞬盯着拥住齐容与的黎昭。
黎昭垫脚搂住齐容与后颈的同时,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身。
“脏......”
浑身血污的青年拍了拍少女的背,温声提醒。
黎昭却收紧手臂,没顾及外人的眼光,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报答他。
好像只有拥抱才叫她心里踏实。
黎杳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多亏了他。
是他几乎拼上性命,保住了黎杳。
“多谢。”
齐容与微僵着身子,被少女抱个满怀,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消散。
可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他轻轻拨开黎昭的手,一步步走到御前,拇指顶开刀身,一刀砍向张宏扇的心口。
为自己,也为无辜惨死的数十人。
“末将先斩后奏,请陛下恕罪。”
第26章
萧承没有计较, 甚至直接无视倒地的张宏扇,驱马来到黎杳的面前,慰问了几句。
有些人死不足惜, 而萧承在正事和私事上拎得很清。主将处置心怀异心的副将,无需经由谁的同意, 倘若萧承在这件事上计较齐容与不敬之过, 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于他而言,帝王之威, 不是做给谁看的。
晞光照远岫,天渐亮,白露散, 萧承跨坐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 青衫大袖飘摇,“可有伤到?”
黎杳仰头愣愣看着晞光中的帝王,不自觉后退一步,低下眉眼, 避其锋芒,“臣、臣女无碍, 多、多谢陛下关怀。”
平日骄傲的小辣椒, 在萧承面前没了气焰, 舌头打结。也怪第一次面圣,紧张在所难免。
萧承“嗯”一声, 吩咐随行的曹顺做好封口一事,不准现场目击者泄露一个字,只说侯府三小姐早在昨日子时前已安然回府。
违令者, 斩。
破晓已过,视野不再受阻, 一拨拨人马陆续返回皇城。
齐容与驱马跟在御前,禀奏着劫持一事的始末。
黎昭拉黎杳上马,带着她穿过翠微山色。
黎杳贴在嫡姐的背上,默默流泪,悄然发泄着恐惧、疲惫和委屈。
当感受到肩头濡湿,黎昭突然扬起马鞭,加速前行。
山风随奔跑的马匹加速,化为无形的锦帕,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
车队步入城门时,已错过早朝,萧承便没急着回宫,率先跃下马匹,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菜馆。
众人纷纷停下,又在曹顺的授意下,纷纷离去,包括齐容与,只剩下乔装的御前侍卫。
黎昭正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被曹顺笑着拦住,“黎姑娘,主子有请。”
“不合适吧,家妹需要休息。”
“老奴自会送令妹安全回府。”
黎昭握了握马鞍的鞍角,不情不愿地跳下马匹,目送黎杳等人离去。
她站在门前深深呼吸,然后冷着脸由跑堂引领着走进一间静幽的雅室。
饭菜还未被端上桌,窗明几净的室内只有一袭青衫。
他坐在窗前,双肘杵在桌边,十指相扣,默默无声。
可能是伴着晨曦的缘由,乍看上去,不像君王,倒像是哪家读书读累了的年轻公子,兴致缺缺,人倦倦。
黎昭走过去,坐在对面,想要以平常心自处。
是自处,而非相处,她想要真正做到喧嚣中自静,萧索中自悦,不受外在影响。
全当对面的青衫是块磨刀石,自己是一把初开刃的刀吧。
见招拆招,拉扯中磨练锋利。
几下叩门声后,跑堂端着饭菜走进来,放下一盘盘滋滋冒热气的辣炒。
清早饮食多清淡,即便黎昭喜辣,也不会一早食辣,但折腾一夜,饥肠辘辘,看着满桌子色香俱佳的菜品,也不打算较劲儿委屈了自己。
两人默默用膳,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可黎昭知道,萧承胃不好,食不了辣,之所以全是辣菜,是为了......取悦她?
黎昭不愿深究,迟来的在乎,与她无关。
萧承犹豫片刻,道:“上次害你染伤寒,抱歉。”
黎昭闷头道:“没什么,没有下次就行。”
气氛瞬间凝结。
用过膳,黎昭被赶来的崔济送回府,萧承径直回宫,简单梳洗,坐回御案前。
正好可以借着张宏扇的事,清理掉一批大都督府心术不正之辈。
倒也成了一个契机。
胃,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捂住,眉宇间流露疲惫。
前些日子感染伤寒,积压了大批政务,近来异常繁忙,已两天两夜没有得到休息。
曹顺看在眼里,想表露一下关心,又怕适得其反,惹怒天子。
老宦官伴驾二十载,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逐渐变为韬光养晦的上位者。若别家公子的年少时光以二十年为期,皇家这位从出生就被定为皇储的天之骄子,年少不过五、六载。
老成持重,在少年太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十岁的年纪,三、四旬的灵魂,归根结底,是源自肩头的重担啊,就连喜欢一个姑娘,都没时间去陪伴、去争取。
说白了,没精力也不懂如何喜欢一个人。
老宦官暗自叹气,那些折子戏的美好桥段,并不适合峰顶的人,越站在峰顶,越要适应孤单,历来如此。就算陛下日后怀拥百余妃嫔,也会因利益缠斗,无法交心。
百余妃嫔......老宦官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陛下的性子,不会接纳那么多女子。
会嫌麻烦。
这时,一道纤柔身影随宫人走了进来,娉婷生姿,每一步都像反复练习过。
“陛下万福。”
奉太后姑母之命前来送煲汤的俞嫣盈盈一拜,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萧承从奏折上抬起眼,没什么情绪,“表妹可有事?”
“小妹是来为表兄送汤的。”说着,俞嫣上前几步,拿出食盒中冒热气的参汤,捧在手里,耐心等在御案旁。
曹顺随时待命,准备为天子摆放好奏折,腾出摆放汤碗的地儿。
哪知,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
萧承向后靠去,捏了捏发胀的额,“不必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拒绝得毫无理由。
俞嫣心口发涩,捧着骨瓷汤碗一动不动,柳叶眉紧皱,被瓷碗烫疼了手指。
也是个犟种,老宦官挺无奈的,笑吟吟上前,想要接过汤碗,却被俞嫣避开。
萧承淡笑问道:“嫣儿今年多大了?”
俞嫣忍着指腹传来的不适,含笑答道:“再有五日,就是小妹十六岁生辰礼。”
萧承看向曹顺,意有所指道:“记下了?”
曹顺哈哈腰,“老奴牢牢记在心里边儿了。”
无非是要给表姑娘备一份生辰礼。
俞嫣眼眶红红的,既欣慰又难受,手指太疼了,难以承受,她心里着急,怎么还不见表兄吩咐曹顺将汤碗接过去啊!
这点怜花惜玉的自觉都没有吗?
萧承问过话,拿起奏折继续批阅,没让曹顺接过汤碗,也没屏退俞嫣,即便俞嫣烫得双手颤抖,仍视若无睹。
经历过一次教训,就会长记性,倔强在萧承面前,没有分毫作用。
热汤凉却时,俞嫣哭丧着脸离开,委屈得不能自已。
另一边,送黎昭回府的崔济走到轿夫前,打算雇一顶小轿,却被黎昭拒绝。
“走走吧。”
看崔济拘谨,黎昭笑了笑,将门儿女不拘小节,她不觉得与外男走在街道上就是不知检点,那些约束深闺女子的规矩对她起不到作用。
虽不清楚萧承派遣一个书生接近她的用意,但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平常心对待。
两人走在街市上,这个时辰,人流不算拥挤,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多围绕崔济的伤势。
崔济已习惯拄拐,虽步子慢些,但不会再跌跌撞撞,只是性子太过安静,还有些木讷,即便有皇命在身,还是做不到口若悬河。
但恰恰是这样安静的性子,不会轻易让人生厌,至少黎昭没觉得厌烦。
抵达侯府门前,黎昭客气询问他,是否要入府歇歇脚。
崔济婉拒了。
回宫复命的书生一五一十叙述了自己与黎昭的相处情景,包括黎昭因何笑,又因何皱眉。
读书人的表达能力很强,观察能力也很细致。
萧承道了句“辛苦”,没有多余的反应。
黎昭回到侯府,先去了一趟黎杳那边,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后回到自己房中。
她没去责怪黎蓓,那样的险境下,人性禁不住考验,换作是她,也未必能做到舍己救人,何况黎蓓本就自私自利。
后院的气氛,因黎杳被绑架的事,变得剑拔弩张,傅氏放弃营造多年的表面和谐,彻底不给佟氏颜面,两人互相刁难,苦了夹在中间的仆人们。
佟氏怀有身孕,本就脆弱敏感,被傅氏一再激怒,转头将怒火发泄在醉酒回府的丈夫身上。
“喝喝喝,你整日除了大吃大喝,做过什么让我们娘俩骄傲的事吗?”
论出身,佟氏的娘家不是骆氏和傅氏能比较的,即便现在没落了,但毕竟兴旺过。
黎凌宕早已习惯妻子的唠叨,醉醺醺翻身将人抱住,嬉皮笑脸地索吻,“为夫最值得骄傲之处,夫人还不清楚?”
在被窝里蹭来蹭去,佟氏臊得慌,推开他的脸,“你啊,就嘴甜,哄来一个权倾朝野的义父,才能狐假虎威,吃喝不愁。还有一点突出的,人不花心,没让我受过妾室的气。”
黎凌宕枕着她的手臂,含糊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为夫这种,提着灯笼都难找。”
“也就这点值得吹嘘了。”
“娘子咋不懂珍惜?”黎凌宕拍了拍她的肚子,“不过我要更正一点,以后别说你们娘俩,是娘仨。”
佟氏推开他的手,扯过被子盖住脸,偷偷扬起笑。
侯爷将她男人当成亲儿子,等她诞下男婴,地位扶摇直上,哪是傅氏一个死了丈夫的庶媳能攀比的。
**
之后几日,崔济都有奉命前往侯府“叨扰”黎昭,送上几坛酒水,不管黎昭是否饮用,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管黎昭是否听了进去。
27/72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