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是黎昭脸上的反应,他都会用心记下,再分析给宫里的那位。
一来二去,与黎昭混个熟识。
这日,终于处理完手头的折子,暂得闲暇的帝王无端问了一个问题,“可交心了?”
崔济如实道:“远远不到交心的程度,或许以后也不能。”
不能交心,就没办法得知黎昭的真心话,相应的,自己在陛下眼中的价值就会有所减损。
也非崔济不着急,只是越与黎昭打交道,越觉得与之难以交心。少女心事不在脸上。
萧承展露一丝笑,清清爽爽的,不染阴鸷,“你倒是实在,不大包大揽。”
自己许久不与诸如崔济、齐容与这样直白的人打交道,朝廷暗流涌动,人心善恶难辨,越是如此,直白越可贵。
萧承偶得闲,休在寝殿。长公主那边却忙得很,当晚在崔家酒铺做东,点了一桌酒菜,邀请了侯府两姐妹,以及齐容与。
由崔济作陪。
也是上次偶然尝到来自宫外的酒水,长公主认识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当得知他的经历,同样作为情场失意者的长公主对其生出怜悯,想着照拂一二。
这才将宴请设在简陋的小酒铺。
是夜,除黎昭外,互不熟悉的几人围坐一桌,也没什么男女之防,随意碰着杯。
黎杳第一次与陌生人把酒言欢,但性子使然,并不怯场。甭管怎么说,她也是出身将门,为人爽朗。
长公主朝黎杳举杯,“听闻你将一线生机让给了自家姐妹,本宫敬佩你是个勇敢的姑娘,这杯敬你。”
黎杳赶忙起身。
“随意些。”长公主又倒了第二杯,同样敬黎杳,“让你们姐妹涉险,是本宫事先考虑不周,这几日一直心怀愧疚,幸好你们脱险了。”
“殿下不必自责,只是我们运气差些,落在最后面。”黎杳同样满饮杯中酒,话锋一转,“但峰回路转,得小九爷相救,不幸中的万幸,运气也不算差了。”
说着,她自倒一杯酒,敬向齐容与。
齐容与倒也没拒绝,只说自己干了,她随意。
长公主笑笑,同样敬向齐容与,“虎父无犬子,小将军日后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末将随性惯了,不给自己压力。”齐容与压低酒杯,与之碰了碰,“末将此生,最在乎四件事。”
“说来听听。”
青年饮口酒,在逼仄的小酒铺里松弛有度,“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打最猛的架......”
他止住话音,不再说了。
这反倒吸引了其余四人的注意。
崔济忍不住问道:“第四件事是?”
青年目光飘忽了下,忽然不那么松弛了,他自顾自倒了一碗酒,仰头饮下,喃喃轻语:“娶最爱的人。”
黎昭没抬头,默默夹菜。
重生以来,她几乎滴酒不沾,怕自己醉了,不清醒。
黎杳滴溜溜转动乌黑的瞳,视线在嫡姐和齐容与之间来回流转,假借酒劲儿忽然问道:“小九爷觉着,我姐姐如何?”
话落,齐容与一怔,黎昭立即看向口无遮拦的妹妹,拧起两道黛眉。
“童言无忌。”
黎杳撇嘴,“我都及笄了,还童言无忌呢!”
蓦地,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传进酒铺,一袭青衫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么喜欢做媒,朕先为你做媒如何?”
黎杳猛地站起,再没了优哉游哉的惬意,使劲儿摇头,“多谢陛下美意,臣女还小呢!”
万一将她指婚给一个丑八怪,她不得哭晕。
“这会儿又年纪小了?”萧承走进铺子,按住欲要起身行礼的崔济和齐容与,随意坐在黎昭的长椅上,“姑且当你童言无忌吧。”
黎昭起身,坐到了黎杳那边。
没去管自己的到来,给众人带来的压抑,萧承为自己满上酒,对着齐容与举起酒碗,“好一个大四喜,最快的马、最烈的酒、最猛的架、最爱的人。”
齐容与坦然受之,来者不拒,萧承喝几碗,他奉陪几碗。
洒落肆意的样子,映入崔济的眼中。书生默默收起酒盏,也给自己换了酒碗。
齐容与朝他笑了笑,内双的眼眸因酒水沁润得更为澄澈,“陛下都来了,还不把铺子里最好的酒水端上来。”
崔济露出不解,“小九爷怎知店里还有更好的酒?”
齐容与单手托腮,以一根手指在桌上转动空碗,“没点识酒的本事,怎么寻觅最烈的酒?”
崔济立即去取。
崔家哥嫂头一次接待身份不明却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一群人,拿出了看家本事,炒了几道拿手好菜。
看着崔家嫂子两手各端一盘满登登的大盘菜,黎昭帮忙去接,被盘子烫了手指。
崔家嫂子赔礼道:“我们皮糙肉厚不怕烫,姑娘不同,细皮嫩肉的。”
“无妨的。”黎昭没在意,继续帮忙端盘子,却被一旁的萧承截了胡。
在几人或是惊讶或含深意的目光下,从未端过茶、递过水的帝王,将饭菜摆桌。
当饭菜摆满桌,辣香四溢,长公主失笑道:“我弟弟胃不好,麻烦再上几道清淡的小菜。”
“好嘞。”
“不必了。”萧承淡笑拒绝,在崔济端着酒回来后,开始动筷,像是突然转换了口味,变得喜辣。
长公主叹在心里,天子政务不忙时,整个人都轻松了,就不知是刻意伪装的,还是真的轻松。
萧承由崔济倒酒,与崔济、齐容与一一碰杯,一口饮尽。
酒水又辣又烈。
一桌六人,只有黎昭滴酒未沾。
随着夜色愈沉,长公主和崔济酩酊大醉,萧承和齐容与还在对饮,快要喝空酒铺的镇店之宝。
黎杳扯了扯黎昭的衣袖,掩手小声道:“我咋觉着,陛下和小九爷在较劲拼酒啊?”
“你感觉错了。”
“啊,有吗?”黎杳抱着一个空酒坛,歪头靠在黎昭肩头,自打绝处逢生,她有点喜欢这个嫡姐了。
喝到深夜,萧承单手支颐,闭目醒酒。
齐容与双手交叠在桌沿,下巴抵在手背上,盯着桌对面的黎昭,想要喃喃她的名字。
黎昭看向他,轻声提醒:“你醉了。”
坐在两人之间的萧承转眸,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青年,轻笑亦轻哂,“酒量不行。”
齐容与干脆趴在桌上,笑耸了双肩,“与陛下喝酒,喝的是人情世故。”
“意思是,你故意输给朕?”
“陛下觉得是就是吧。”
醉话当不得真,计较会失去风度。在酒量上,孰高孰低?在话语上,谁真谁假?已难以辨别。
风清月朗夜,独自清醒的黎昭推开酒铺的小窗,抬头望苍穹,忽略了背后来自萧承的视线。
可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道视线凝睇着她,来自齐容与。
第27章
回府的马车上, 黎杳想起说媒一事,心有余悸,“幸好陛下只是在吓唬人, 我可不想被赐婚,要嫁就嫁真正爱我的人。”
坐在对面的黎昭趴在窗前, 呢喃道:“不是嫁给爱你的人, 就无后顾之忧了,而是该嫁给一个本就很好的人。”
黎杳认真咀嚼她的话, 疑惑问道:“黎昭,你以前又任性又幼稚,怎么一夜之间长大了?”
“没大没小, 叫姐姐。”
黎杳眉眼弯弯, 凑到黎昭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姐姐,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年少的情谊就是这样, 没有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 厌恶就是厌恶, 简单纯粹, 直截了当。
翌日,黎昭来到佟氏屋里, 来履行上次的承诺,“婶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要出府透透气?”
昨夜被黎凌宕哄得开怀, 佟氏今日逢人就笑。昨夜与丈夫深谈,他们夫妻一致认为, 想要在侯府好吃好喝,就不能与府中唯一的嫡系交恶。
黎昭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与她斗气,于他们一家四口没好处。
佟氏捂住肚子,牢记丈夫的话,不是娘俩,是娘仨,加上丈夫,就是一家四口。
“看今儿风和日丽,合该出府透口气儿,昭昭若是不嫌婶子无趣,咱们就结伴出去转转。”
“怎会嫌婶子呢。”
黎昭通过铜镜,看佟氏低头抚摸肚子,眸光渐冷。黎凌宕前世屠尽侯府满门,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遭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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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借机修复黎蓓和黎昭的感情,佟氏还拉上了黎蓓一起出行。
黎蓓因为黎杳被劫持的事,心有余悸,不敢出门见人,听过母亲的劝说,才畏手畏脚地钻进马车,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
黎昭瞥一眼,有些人生了一双无辜的鹿眼,心肝却比谁都黑。
马车驶出府邸,朝附近的街市而去。
一路上,佟氏都笑吟吟筹划着要给即将出生的儿子买些什么物件,听得黎蓓冷下脸。
对这个未出生的弟弟怀了一丝醋意。
佟氏略过女儿,看向黎昭,“昭昭,咱们要去的街市上,可有售卖尚品蚕丝的?”
“自然有。”
“咱们去看看,婶子也好事先缝制些尿布。”
黎蓓不解地问:“府中有婆子,母亲何必亲力亲为?坐月子要静养才是。”
“婆子的女红哪有为娘好啊。”佟氏抚着肚子,想要把最好的都留给儿子。
马车抵达人流攒动的闹市,因着今日朝廷休沐,车辆堵塞难行,三人不得不选择弃车徒步。
陪着一对母女挑挑选选,转瞬到了晌午。
黎昭对着收获满满的母女二人提议道:“你们难得出来一趟,咱们下馆子换换口味。”
黎蓓隐约觉得嫡姐今日有些不同,变得和善许多,她笑着点头,第一个附和。
佟氏没什么胃口,但也没扫兴,提议吃些好的,“咱们别去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脏店,婶子可不想吃坏肚子,亏待了你们弟弟。”
黎昭指向不远处一家门脸气派的三层酒楼,“这家店的老板是位女贾商,左右逢源,招揽的厨子都是名厨。”
“抛头露面的女贾商多半不是自己左右逢源,背后或有金主。”士农工商,佟氏一副世家女的姿态,摆明了瞧不上贾商,“不过去尝尝味道也无妨,背后金主是谁,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黎昭吩咐车夫将母女购置的物件全部装车,自己带着她们走进酒楼。
跑堂看三名女子带着侍从,非富即贵,热情上前,“不 好意思几位,客满了。”
生意还真是火红,黎昭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账台前的锦衣女子身上,“我们慕名而来,可以等一等。”
肤白貌美的女掌柜,闻言未抬头,忙着敲算盘,核对账本,“请客人去角落那边暂坐。”
“好嘞。”
跑堂抬手,示意黎昭三人随他去往客堂的西南角等候空下来的桌位。
佟氏不愿久等,可闻到香气,被勾出食欲,来都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她施施然坐在木椅上,百无聊赖,打量起账台的女子,与黎昭小声嘀咕道:“一眼精明,绝不是善茬。”
黎昭没接话,扭头看向半敞开的窗外,偶尔捕捉到一抹蹒跚身影,这才想起,这间酒楼坐落在崔家酒铺对面。
酒铺小的可怜,被旁边几家映衬得很不起眼。
再闻飘散在空中的酒气,估摸着店里酒水的供应来自崔家酒铺。
也是,深巷都藏不住酒香,何况面对面。
这时,通往二楼的旋梯上走下一个小小男童,四、五岁的样子,身穿信期绣的小袄,粉雕玉琢,正拉着一个汉子的手,张口清脆,“娘,爹爹要走了!”
话落,女掌柜迎上前,腰肢如柳,朱钗摇曳。
汉子披斗篷,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剩光洁的下巴。
外人根本瞧不出这人的模样。
店里的老主顾边嗑瓜子、边打趣,说汉子不露脸是长得丑,配不上女掌柜。
汉子哼笑一声,也不反驳,拍拍那人后脑勺,与女掌柜耳语几句,大步离去。
因着气场太强,无人敢近身偷窥其容貌。
女掌柜从帐台取一壶酒,放在那名老主顾的桌上,“我家男人说了,赠送的。”
老主顾竖起拇指,继续打趣:“长得丑没关系,阔绰啊,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女掌柜嗔一嘴,妩媚妖娆。
黎昭不动声色地转眸看向身旁一对母女。
不止佟氏,就连黎蓓都呆愣住了,怔怔望着敞开迎客的大门。
蓦地,佟氏站起身,挺着肚子追了出去。
“娘。”黎蓓紧随其后,脸色凝重。
外人认不出头戴兜帽的中年男子,她还认不出么!
黎昭不紧不慢站起身,带着侍从向外走,越过跑堂时丢了几块碎银作为打赏。
跑堂接住,“姑娘不等位置了?”
“不等了。”
跑进人群的佟氏用力拨开碍事的路人,一把抓住兜帽男子的后襟,“黎凌宕,你站住!”
男人下意识转身,被佟氏扯下兜帽。
当一张熟悉且震惊的脸庞暴露在人前时,佟氏气得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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